第29章 (下)
晚餐吃的是火鍋,是趙蕾建議的,說冬天了還是吃火鍋有味道,立即就得到了其他兩位同事的贊同。于是就在公司附近找的一家餐廳,四個人要的是鴛鴦鍋底,點了一大堆菜。重年前段時間因為身體原因,一直沒有什麽胃口,後來還被桂姐看着天天喝那些花樣百出的藥膳湯,飲食更是經過家品軒大廚精心調配,考究精致,好吃是好吃,既養生又美容,今天不少同事都說她病了一場,膚色倒是更好了,可是她素來有點嗜辣,久了難免覺得少點什麽。于是面對着煙熏火燎的一大鍋花花綠綠的菜,不由得食指大動,又像個傻瓜似的,一面辣得不停擦汗,一面還要拼命吃。
總歸都是幾個女同事,相互間熟識,沒有誰想過要顧慮形象問題,打打鬧鬧間,鍋裏的菜是少了又放。
要買單了,重年才記起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用到錢包了,打開一看,的确沒多少現金了,怕不夠,于是決定刷卡,把卡抽出來時卻怔了一下。旁邊的趙蕾拿胳膊肘拐了一下她,“幹嘛啊,舍不得啊。”
重年沒有握穩,卡掉到地上去了。她彎下腰去撿,随口回答:“是啊,誰叫你吃這麽多。”
旁邊的海燕早她一步把卡拾起來,忽然怪叫道:“姜重年,你個小氣鬼,拿着這樣一張卡,還怕我們吃……”
重年下意識伸手把卡奪了過來,情急間都不知道放哪兒好,只想找個地洞塞進去。然而早就被看得清清楚楚了,都是長期做財務工作的,對于金錢的靈敏度高得吓人。
趙蕾說:“全球通的金卡,這張卡的額度可不小……”
“少說也有幾十萬美元。”海燕說。
連素來最不八卦的韻姐也說:“重年,早知道你荷包裏揣着一個金礦,我們就該去全京城最貴的地方吃這一餐了。”
重年一張臉漲得通紅:“你們看錯了……”然而,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亡羊補牢似的把那張卡放進錢包最裏頭的夾層。
到底還是換了一張卡買單,大約都知道她面皮薄,經不起玩笑,走出餐廳後也沒人再糾纏于那張卡的問題,只是各自道別回家。
重年惴惴不安,地鐵都過了好幾站了才發現,下來又搭反方向的回去。出了地鐵站,外面冷風吹來,不知何時又下起來了雪,細碎的雪花,一小朵一小朵地飄下來,冬夜的燈光下,迷蒙而清冷。她攏了一下脖子上的圍巾,印花羊絨的長圍巾,其實也不是她的,那還是婚禮前有一次沈家和從國外回來帶給她的,除出婚禮時收到的禮物,那之前兩個月她也收到了不少東西。
她突然覺得煩悶,
像是透不過氣來,順手把圍巾解了,脖子陡然裸*露出來,連帶着領口也顯得空蕩,冷得打了幾個寒顫。這樣孩子氣,她又覺得可笑,都不知道是做給誰看,這段路說長也不長,說短也要步行十幾分鐘,那樣的房子自然是不會臨街就到的,要是着涼了,明天又得鬧得人仰馬翻。她病了這許久,好不容易好了,實在是怕了。
雪也越下越大,天地蒼茫,平白無故拿自己的身體來賭氣到底太傻太不劃算,她又把圍巾纏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沈家謙直到後半夜才回來,她原本已經等得睡着了,可是心裏裝着事,到底不踏實,一點點小的動靜就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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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只亮着一盞睡燈,是她睡前就留下的,朦胧的一線光照在床前,像是水中倒映的月光,虛虛實實,卻也見不到他的人。
她疑惑着剛剛的感覺或許只是睡夢中犯糊塗,他并沒有回來,于是又合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卻聽見有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他走路的聲音并不輕,到了床邊就停了下來。她有半天聽不見聲音,還以為他今天晚上轉性了,不會鬧騰了,臉頰上忽然一冰,半邊臉冷得像罩了塊冰,她下意識扭頭要躲過去。他卻不許,另一只手緊緊箍着她的下巴。她只覺得一團黑影和着濃烈的酒味一起撲來,然後卻有溫暖柔軟的觸感落在她的眼睛上,那麽熟悉,如同蜻蜓點水似的,輕輕掠過。
她怔了一下,仿佛跌入了空茫的時光隧道,只是迷惘不清。而他卻沒有走開,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還是不滿足,貪得無厭像個孩子,輾轉着越吻越深入,滿嘴都是他的氣息。她漸漸呼吸不過來,本能地開始掙紮扭動。
他卻咕哝:“睡着了都這麽不老實,別動……”
重年氣惱,他怎麽改得了,于是說:“我去給你拿睡衣。”
他忽然不作聲也不動。那盞睡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關了,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臉,只是推着他,“沈家謙,你起來,我去給你拿睡衣……”
“拿睡衣幹什麽?”
“洗澡。”
他卻說:“為什麽要洗澡,我不要洗澡。”
重年終于知道他這是喝多了,還是好聲好氣地說:“不洗澡怎麽睡覺?”趁他沒留意,推開他,坐起來開了燈。
然而,他又跟着把燈關了,還喊她:“重年——”
重年不答應,隔了一會兒,他又喊:“重年——”
重年不理他,去把燈開了。他望着她,仿佛有點迷惑,突然摸着她的眼睛,說:“你怎麽醒了?”
已經糊塗成了這樣,也
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她拍下他的手,便下了床。
他卻還要問:“你去哪兒?”
她不答應,他喝多了就是話多,哪裏想到,他竟然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她見他走路還穩當,就由他了。
到了廚房,她找出蜂蜜,剛剛舀出了一勺子,他說:“我不喝蜂蜜。”
她好笑,故意說:“你看錯了,這不是蜂蜜。”
他不出聲,只是看着她把蜂蜜放進水杯,慢慢攪拌,蜜汁一點一點融化進了水裏。
她把水杯給他:“喝了吧。”想了想又說:“不甜的。”簡直是哄騙小孩子,他卻難得好說話,接過去把一杯蜂蜜水都喝了。
他突然又喊她:“重年——”
重年背對着他在洗杯子,他說:“我餓了。”
她很想不管他,假裝沒聽見,卻忍不住要說:“你晚上沒吃飯,只顧着喝酒嗎?酒有什麽好喝的……”
他不理她,讓她說去,看着她打開冰箱拿面條,才說:“我要喝粥。”
醉了也一樣難纏,重年無奈:“大半夜的哪兒有時間熬粥給你喝?”
他想了一下,于是退一步說:“那煮牛肉面吧。”
重年卻覺得他就是喜歡找麻煩,吃個面條也要挑嘴。幸好冰箱裏有牛肉,她怕他吃不飽待會兒又要鬧,下了滿滿的一大碗。端給他的時候,他也還瞧得出來有多少,說:“我吃不了這麽多,你也吃一點吧。”
“我不餓,你吃吧。”
重年晚上傻裏傻氣吃了那麽多,哪裏還想再吃東西,只是坐在廚房的小餐桌邊看着他吃。
結果沈家謙還是把那碗牛肉面吃得幹幹淨淨,說是不洗澡,還是去洗了澡,也沒忘記要她去拿睡衣。他上床來的時候,重年已經迷迷糊糊又要睡過去了,他摸了一下她的臉,她覺得冰,因為他總是用冷水洗臉,下意識朝枕頭裏縮了一下,他便摟着她躺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嫌她懷裏的枕頭多餘,伸手抽了出去,也許是真的睡得沒有知覺,她也難得老實地躺在他懷裏。然而他卻睡不着,睜着眼睛望了半天她的臉,只有一盞昏暗的睡燈,背着光,看得見她眼睫毛下的一排黑影,落在眼睑上,如同白玉瓷器上勾勒的一筆墨痕,是留白裏的倒影,不小心遺落的一筆,從此卻也成了刻痕,再也少不了。
他仿佛魔怔似的,伸手摸了一下,輕輕落下了一個吻。她動了動,半枕着他的手臂,一只手無意識地放在了他的胸前,像是把他當成了枕頭。他突然有點氣,探腳摸到剛剛扔到床那頭的枕頭,用力踢到了床下,一雙
手卻是再也忍不住把她越樓越緊。
第二天早上,重年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窘迫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沈家謙也不作聲,半邊肩膀和胳膊都被她睡得酸麻,好半天才恢複知覺。
重年先去的盥洗間,她出來了他才進去。她于是收拾床鋪,掀起枕頭時,才記起來了昨晚放在下面的卡,可是過了一夜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想了想,拿出來放在了床頭抽屜裏。
吃早飯的時候,她遲疑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我錢包裏的那張卡……”他卻不等她說完,立即說:“是我放的。”
這一下,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說:“馬上要過年了,你瞧這家裏裏裏外外缺什麽就去買什麽吧。”
她卻聽得直犯糊塗,因為早聽桂姐說過了,除夕那天是要去沈家謙父母家的,他們年紀大了,倒是喜歡熱鬧點,逢年過節就希望兒女都在身邊,這家裏也似乎并不缺什麽。于是忍不住問他:“要買什麽?”
他瞧她一臉不明所以,呆頭呆腦,又不耐煩了起來:“你連這些都要問我?”過了一會兒,吃完了一塊三明治,才說:“年初二我們去你家,你去給爸媽買點東西吧。”
重年楞了一下,卻是驚喜,只是想不到他還會記得這些,歡喜起來說話都沒頭沒腦:“不用買什麽東西,你買票了沒有?現在要買票了……”
沈家謙覺得好笑,她就知道惦記這些。他說:“票你就別管了,你還是去買點東西吧,我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
重年有點悻悻然,冷靜了下來,也知道她的擔心太多餘,卻說:“那也用不了那麽多錢……”這是實話,後面還想說她有錢,可是顧慮着沈家謙的脾氣沒說出口。
然而,他還是動了氣,放下咖啡杯就走了,在車子上也是一句話都不說。重年既沮喪又尴尬,覺得她就是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