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間無涯的荒野
生氣歸生氣,東西還是要買。中午吃飯的時候,重年接到了萋萋的電話,于是便和她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逛街。
挂了電話後,她想了想,覺得該對沈家謙說一聲,于是打了他的電話。他在那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重年也聽不出來好壞,他沒再出聲,可是也沒有挂電話。她沒有什麽話好說,順口問了一聲:“你吃飯了沒?”
“吃了。”
她“哦”了一聲,又詞窮。
默然了一會兒,終于他說:“你去吃飯吧。”
直到挂了電話,重年也還沒想明白,他怎麽知道她正在吃飯。
自從那天的婚禮過後,她還沒有和萋萋見過面,下班後到了餐廳會合,起初仿佛隔着一點什麽,都避開一些事情不談。一餐飯吃下來,都覺得別扭。
萋萋終于還是說:“結婚感覺怎麽樣?”
重年的一口米飯還含在嘴裏,倒是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你去結婚了不就知道了。”
萋萋本來有點小心翼翼而慎重,這時也忍不住笑了:“姜重年,我和你說正經的。”
重年停了下,把嘴裏的飯吃了,又連着吃了幾口菜,才說:“還能怎麽樣,就那樣過。”
這是大實話,日子總得要過。萋萋說:“也是,反正都結婚了,我看沈家謙也還不錯,放着長相身家不說,最主要的是有着正兒八經的事業,并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算得上是個男人,就他家那來頭,誰不想靠上去沾點光,他倒是有志氣,放着現成的大好前途不要,大學畢業了非要自己跑到國外去折騰,有了自己的事業不說,還做得有聲有色,國內就不說了,聽說人家在國外名氣可不小,別看年紀不大,早就成了律師界的泰鬥人物了……”
重年聽得雲裏霧裏,一不小心被一口酸菜魚嗆住了,連連咳嗽了幾聲,一張臉都被辣椒漲紅了,喝了幾口水,忍不住要說:“他年紀不小了。”
萋萋不以為然:“你還嫌老,三十出頭配你是綽綽有餘了,你都二十六了。”
重年不滿:“我才剛剛過二十五歲生日,還不滿二十六,離二十六歲還遠着。”又覺得奇怪納悶:“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沈家謙的事?”只是不提這些她都還不知道,實在也不不好意思對萋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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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問問北京政法界誰不知道沈家謙的名頭?這還不容易打探,随便問問就知道了,要不是你突然和他結婚,我才懶得管他是誰,誰有空關心這麽多?”
重年不說話了,繼續埋頭吃飯。
“算是我想多了,聽到點來歷就以為
是個纨绔子弟,你嫁給他吃虧,後來仔細一想人家還缺什麽不成,能貪圖你什麽?那天在婚禮上我碰到我家老頭了——”
重年驚訝地擡頭。萋萋對着她嘲諷似地一笑:“他還巴巴地從上海跑過來送禮,不知道什麽時候搭上的沈家,和你叔叔稱兄道弟不說,還請了沈家謙做法律顧問,完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新娘子是我同學,非要拉着我說一大通,來炫耀他事業越做越大,滿嘴銅臭味,竟然連緣分都扯出來了,就他也懂緣分?我這才知道原來狐貍精和沈家謙是同學。更可笑的是那狐貍精,我就在電話裏問了一句沈家謙,第二天她就帶着兒子跑到北京來了,把人家沈家謙從裏到外誇了個遍,幾百年前的事都要翻出來講一講。別以為我聽不出來她那是順帶着在捧自己,花瓶就花瓶,還硬是要裝成個實心的,以前倒是我小瞧她了。”
重年默然,過了一會兒,試探着問:“你弟弟該有五歲了吧?”
“還不滿五歲,四歲半。”
“那也能追着你跑叫姐姐了,長得像你吧?”
萋萋笑:“早就告訴你會說話了,別把他往我身上套,他才不像我,我像我媽,他像老頭子。”
重年于是說:“要不過年你就回去看看吧,別去旅游了,這幾年你也去了不少地方了,過年還是呆在自己的地方好,你就當去看看你弟弟,你爸和你阿姨……那狐貍精可以不管,你就這麽一個弟弟,難道還能一輩子不來往?他還是個孩子,有錯也不能怪到他頭上。”
“到時候再說吧。”萋萋伸手招來侍者買單。
“就剩下這幾天了,還等到什麽時候再說?都這麽多年了,你何必和他們怄氣。”
萋萋不回答,只說:“你怎麽現在胃口這麽好?我看這桌上的菜你一個人就吃了大半,今天就你買單吧。”
的确,重年也覺得吃得太多了點,仿佛肚子空了很久似的,吃起來就沒完沒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萋萋笑:“現在擔心也太晚了吧?我瞧沈家謙也不是要你這點美色,就算貪新鮮一個月也足夠了,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婚前就和他住一起了,那總有一兩個月了吧。”
重年無語,兜來兜去又兜到他身上去了,還兜到那些事,她就知道他故意要做給人家看,她是怎麽也難得洗清了。
萋萋說:“他既然和你結婚,那就是想真心實意要和你過日子,就你這樣也只能拿來過日子。”
重年更加無語。
在商場買東西的時候,重年便把那張卡的事情講給萋萋聽了,末了說:“沈家謙的脾氣
不好。”又說:“他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動不動就生氣。”
卻只換來一頓好罵:“活該,自己找氣受,你以為他沒事随便拿着卡到處送人麽?他把你當老婆才給你的,給你就拿着,錢又不紮手,你嫌多不成?想那麽多幹什麽?你就喜歡鑽牛角尖。”
重年被說懵了,半晌後,還是說:“我為什麽要他的錢?”
萋萋被她糾結得頭痛,只扔給她三個字:“養家費。”
重年不作聲了。
然而,也還是沒有用沈家謙的錢,那張卡她都沒有帶出來。按照往年的習慣,她在商場給父母都買了衣服,後來陪萋萋到化妝品專櫃,被BA小姐一番花言巧語說得心動,非常奢侈地給母親買了一套昂貴護膚品。
這次萋萋沒有耳提面命地罵,還幫着挑選,總歸只要不是送給男人,錢在她眼裏就沒有數了,不是錢了。
因為年底購物的人多,到處都是人潮,不少商場跟着延長了營業時間,她們逛得幾乎也忘了時間,買了東西,又有了胃口,特意找到一家廣東粥店,一人喝了一碗熱乎乎的粥。
結果,重年回去的時候都十一點多了,客廳的燈亮着,沙發上放着一件黑色呢絨外套,她認得是沈家謙早晨出門穿在身上的。她沒有見到他的人,便把燈關了,上樓去。
他們的卧室在走廊左手邊最裏頭,順着走廊往裏走,天花板上的感應燈一盞一盞亮起,又一盞一盞地熄了下去。
她突然玩心大起,用力蹬了一下腳,回頭一看,後頭的天花燈果然又都亮了。她于是站在原地不動,過了一會兒,天花燈一盞一盞地熄了下去,只剩下牆壁上嵌着的一盞一盞圓白色的小燈還亮着,像是一粒一粒的夜明珠,又像是水晶,華美而深遠,那光線卻是朦胧的,打在象牙白的牆紙上,也是模糊的淡白色。
她喜歡這一盞一盞的小燈,還有這朦胧的光線,總令她想起許多許多舊的東西來,那些從前的日子,仿佛是年月的深淵,走在時間無涯的荒野裏,一直一直走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有那麽多的故事可供想象,然而故事才剛剛開頭,頭頂的天花燈又亮了,有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她不滿,輕聲說:“沈家謙,不要動。”
他或許覺得莫名其妙,可是他沒有動,天花燈又一盞一盞熄了下去。他站在她的身後,在模糊的淡白色的光的籠罩下,聽見她說:“沈家謙,你看這牆上的夜燈,一盞又一盞,小小的圓圓的燈,光線多好看,太亮了反而缺少了那一種美,太暗了連路都看不清是要摔跤的,現在這樣剛剛好。
”
他不說話,只是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因為剛剛回來,她的大衣圍巾都還在身上,她怕冷,總是躲在衣服裏,大衣是長的,圍巾也是長的,纏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還垂下來,整個人都包在裏頭,既臃腫又笨拙,可是卻也可愛。
而她說:“你看過花樣年華沒有?那裏面也有一盞夜燈,就在小巷裏,很老的燈,照在陳舊的牆上,在下雨的屋檐下,那燈總是亮着。”
他仍舊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回頭對他笑了笑,如同暗夜中的白蓮,含苞待放,有一種小女孩的嬌怯,大約還是不好意思。
他終于說:“長到多大了也一樣矯情!”
天花燈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他走到她的身邊,只停了一下:“還不走,為了這幾盞燈,要在這裏站一夜不成?”
她不說話,咬着嘴唇看他。他順手接過她手裏的幾只購物袋,就走了。然而,到了卧室門口,又回頭喊了一聲:“姜重年!”
重年不答應,天花燈一盞一盞地熄了下去,又亮起來,朦胧的光線下,他站在卧房門口望着她,她還是走了過去。
可是,沒多久,躺在床上後,重年就後悔了,悔不該一時發懵和他提花樣年華。
因為沈家謙說:“就那爛文藝片,有什麽好看的,整個一場旗袍秀,五顏六色,閃來閃去,都閃得我頭暈。那什麽街燈,旗袍,留聲機,都是一些小資的名堂,王家衛專用來哄女人的。還有那句話,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矯情!就你整天惦記着。”
簡直是胡說八道,懂都不懂。重年實在氣不過:“不好看你不也看了?還記得這麽多!”
“我那時候無聊,上映的時候就跑去了,我記憶力好,要記得,能有什麽法子?八百年前的事都記得,不像有些人笨得稀裏糊塗的,什麽都能忘。”
她翻身背對着他,閉着眼睛,不作聲。他還要說,沒喝酒話也多了起來,又喊她:“重年——”
她不答應,他從後頭伸手摟住她,她僵了僵,去拉他的手。他卻抱得更緊,整個人纏上去,前胸貼着她的後背,在她耳邊喊:“重年——”
重年仍舊不答應,可是到底也沒有再要拉開他的手,根本也是拉不開。
他說:“你今天買什麽東西了?這樣高興。”
她沒忍住:“你怎麽知道我高興?”
沈家謙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卻漸漸不正經了起來。她終于隔着衣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顫着聲音喊:“沈家謙!”
“唔…
…”他的唇游移在她的耳畔,只含糊不清應了一聲。
“沈家謙!”
他有點氣惱:“我就摸一摸,又不怎麽樣?”
她說不出來話了,要罵他卻也罵不出來,不由得恨恨地想:誰說不是纨绔,就是一個纨绔。
他的一雙手卻越發肆無忌憚,隔了很久,突然在她耳邊呢喃了一聲:“胖了。”
她要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又急又氣,又抓不開他的手,恨恨地用力踢了他一腳。
他卻順勢纏住她的腿:“別鬧,睡覺!”
她怎麽睡得下去,可是又拿他無可奈何,因為太知道他蠻橫起來是什麽樣子,只怕他發瘋,于是閉着眼睛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