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
他肩頭上的傷口過了好幾天顏色才變淡,從緋紅色的牙印變成了淡紅色。偶爾不小心碰着了,會有細小的疼痛漸漸蔓延開,仿佛是她的牙齒咬進去的那一瞬間,不依不饒,帶着痛和恨。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特意把那一圈牙印給她看,說:“怎麽這樣牙尖嘴利……”
重年不搭理他,只望了一眼。然而,心下卻也疑惑,仿佛想不起來是她咬的。因為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那麽野蠻,會用牙齒在一個人的身上留下那麽深的印記。
他卻偏要來鬧她:“你是不是屬狗的?這麽喜歡咬人。”
她還是不理他,低頭看書,側影沉靜,仿佛是一株兀自悄悄盛開的睡蓮,靜靜地卧在重重青蓋之上,湖光山色都靜了下來。他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喃喃說:“我來看看你的牙齒是什麽做的……”伸手就扣住她的下巴。這一下打擾到了重年看書,她恨恨地拿書去拍他的手。他卻已經吻了下來。他的唇灼熱,纏綿婉轉,仿佛是濃烈的黑色巧克力,吻到哪裏就融化到哪裏。那麽柔軟,可是卻有那麽大的力氣,仿佛無孔不入,輾轉吮吸,到處都是他的氣息。她透不過氣來,他的吻總是那麽霸道,沒完沒了地攻城掠地,仿佛怎麽也不夠,只覺得要不夠……恨不得能把她揉碎了化在自己的嘴裏,他深深地吞噬……書終于從她手裏掉了下去,咚一聲滾到了地上。她嗚嗚叫着,伸手拍打他。他不甘不願地放開她,“不就是一本書,掉了就掉了……”她瞪着他,一雙眼睛又圓又大,還是不說話。他終于順她的意幫她拾起書來。
是一本半舊的《邊城》,大約是經常翻看,書頁邊緣都磨損起了毛。他說:“喲,你還看沈從文啊!”
重年聽他那語氣就知道不會有好話,可是一時沒忍住,憤憤不平地說:“看沈從文怎麽了?你把書給我。”
他卻打開書裝模作樣地翻了起了,“這麽矯情的書,也就是沈從文才寫得出來,你還天天捧在手裏當成個什麽似的。”
“哪裏矯情了?”重年氣不過。她打中學時就喜歡沈從文的文字,從來都覺得樸素深沉,哪裏像他說的那樣,簡直閉着眼睛瞎說。
“他還不夠矯情啊,在茶峒的小山城,有一小溪,有一個老人,有一個女孩子叫翠翠,翠翠劃船唱山歌……”
重年聽不下去,伸手去他手裏奪書。他眼明手快,很輕易地就擋開了她的手,可是一張嘴就是停不下來:“這是小說,還有他的那本散文,全中國就找不出第二本這樣的,一口一個‘三三’,回了一趟湖南,情書撂成了堆,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非得寫出來要全世界都知道。最早
追人家張兆和的時候,甚至還肉麻地說——”她瞪着他,已經意料到他要說什麽,果不其然,他怪聲怪氣地接着念:“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他終于停了下來。重年忍無可忍:“沈家謙,你把書給我。”
他看她氣鼓鼓的,一張臉益發像飽滿的蘋果,掐一下仿佛就有水流了出來,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難道我說的不是?”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同樣姓沈,他礙着你了?你就只會冷嘲熱諷,要是不喜歡,你幹嘛看,看了還記得這麽清楚!”她振振有詞,趁他不注意,終于一把從他手裏奪來了書。
他覺得好笑:“長到多大了也還一樣……”
被他這樣胡說八道,一通鬧,重年的書是看不下去了,起來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就躺下來睡覺。迷迷糊糊中又被熟悉的氣息籠罩,一雙手也游走在她的身上。她有氣無力地喊:“沈家謙……”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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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漸漸清醒了過來,覺得不對勁,這幾天他仿佛瘋了一樣,安分了一個多月,一開了頭就停不下來。起初他總是哄她,一直哄,也願意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引逗她,可是也僅僅如此。他從來不會由着她,無論她怎麽閃躲,他不得逞了就不會罷休。然而連着幾天,她實在沒有力氣應付了,扭頭躲着他的親吻,半天才紅着臉漲出一句結結巴巴的話:“你昨天才……我今天要睡覺……”
他理直氣壯:“你成天就想着睡覺,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她到底拗不過他,他的力氣大得吓人,劈天蓋地地吻下來,仿佛是狂熱,攻城掠地,逼得她節節敗退,終于忍不住在他身下細細呻*吟。從前就是痛,她也從來沒有叫過一聲,只會默默承受。這樣細細的嬌吟,他從來沒有聽到過。他心裏一蕩,突然生出了一股蠻力,不可理喻,非要得到不可。
他終于顫抖着在她身體裏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她再也沒有掙紮躲閃,軟在他身下,像一團水纏繞在他身上。他不舍,摟着她只覺得怎麽也不舍得放手,如同一個貪得無厭的孩子,需索無度,只知道張着手,一而再地去索取,去要。
最後他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她已經昏昏欲睡。他滿足得在她臉上細細親吻。他的下巴上已經生出了胡渣,紮在她臉上,那樣細膩柔嫩,洇着嬰兒紅,真真的膚若凝脂。他仿佛親上了瘾,怎麽也親不夠。她怕癢也怕痛,躲不過去,不滿地叫:“沈家謙——”
也只有她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他心裏卻歡喜
,忍不住摟着她開始說話,想到了什麽就說什麽。
可是她嫌吵,累得只含糊應了一聲就睡過去了。
結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他叫醒了,她才知道又上了當。沈家謙忙着掀她的被子,說要去香山。
她賴在床上不想動,只咕哝:“去香山幹什麽?”
“睡覺之前不是跟你說好了的,什麽記性啊!”
重年哪裏還有印象,勉強睜開眼看了一眼時間,更是覺得他有毛病,說:“我不去,你又發什麽瘋,半夜去什麽香山……”
他擺臉色:“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麽這樣言而無信,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起來,我們馬上去香山,去遲了還有什麽意思。”
最後她還是被他逼着換了衣服,睡衣都是他脫下來的,幾乎是半脅迫地同他上了車。她沒有睡好,面容慵懶,哈欠連連地歪在座椅上,望着他說:“這麽早,到了香山,估計天都沒亮,到底去幹什麽……”
淩晨的街道異常空曠,車子在馬路上疾馳,路燈一閃而過,滟滟的流光,倒映在她的臉上,洇着一點紅,仿佛是沾着露水初初綻開的花蕊。她原本睡眼惺忪,可是此時那雙眼睛仿佛異常明亮,浮着碎碎的流光,微微的,像是潋滟的湖水,一點一點暈開。他心裏一蕩,一雙手仿佛被水打濕了,滑膩膩的,不聽使喚,車子猛然打了個滑,差點撞上了旁邊車道上的一輛車,耳邊還聽到她的叫聲:“沈家謙,你在幹什麽?”
沈家謙回過神來,他開的是部越野車,還是她選的。剛剛在車庫的時候,他一時興起,問她開哪一臺車。她半睜着眼,一臉恍惚,看都沒看,随手就指了這臺,其實在公路上倒是覺得累贅了。他重打方向盤,把車子拐回本來的車道上頭。
這樣一鬧,重年吓了一跳,瞌睡去了一大半,忍不住念叨:“你怎麽開車的,是不是還沒睡醒啊,我都說了大半夜的去什麽香山,你就是不聽……”
他面上擱不住:“我不會開,那你來開車,就是要吓一吓你,不吓一吓你到了香山又睡得跟頭豬一樣,要人喊半天。”
她倒是信了,氣得瞪着他,一雙眼睛又圓又大。他從車前鏡裏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不信你自己去照鏡子。”
她立即懂了他這又是拐着彎在罵她,于是一點也不含蓄:“你才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沈家謙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才淩晨五點多,還是初春,天亮得晚,黑蒙蒙的一片。沈家謙帶了手電筒,熟門熟路地帶着她從一個偏僻的入口進去。早前下過幾場
大雪,山林殘雪淺淺,籠着淡白色的月光,明媚妖嬈,山中空氣甘冽清新,似有暗香浮動。重年不由得興奮了起來,她在北京呆了這麽多年,香山是來過幾回,可是淩晨爬山卻是頭一遭,沒想到會有這麽一番好的光景,又想到等會兒太陽出來了,香山日出不知會不會真如渲染中的那麽美。心裏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忍不住歡喜地問他:“沈家謙,我們是不是要去看日出?”
他看她一眼,卻沒好氣:“你爬這麽慢,還指望看什麽日出,看日落才差不多。”
她突然掙開他的手,一蹬一跳的。淩晨山上氣溫低,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圍着圍巾,像是只笨重的小企鵝,可是卻又像是只飛出籠子的小鳥,可愛嬌俏,幾步就跑到他前頭去了。山上的濕氣也重,其實石階上都是濕濕的,還很滑。他擔心她滑倒,喊住她:“你跑什麽跑,等會兒半路上沒力氣了,別指望我背你上去。”
“我才不要你背!沈家謙,我們來比賽,看誰先爬到山頂。”
她的聲音含着笑,在空曠幽寂的山林中格外響亮,似有回聲,慢慢蕩了回來。他覺得好笑,走路都慢吞吞的,還比得過誰,也不回答她。她自顧自地說:“誰輸了誰就是烏龜……”
結果重年贏了,因為只有一只手電筒,在沈家謙手裏,他若是走到前頭去了,她在他身後就看不見路了。她也不覺得勝之不武,得意地叫:“烏龜,烏龜……”
他瞪她:“那你就是只母烏龜!”
他們來得早,等了一會兒,山的那一頭,終于有霞光掠過長空,琦雲萬裏,仿佛是一幅五彩鑲金織錦緞,慢慢鋪展開來,霞光滿天,華美而璀璨。因為天氣冷,早起看日出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周圍,可是還是有陣陣歡呼聲傳來。他牽着她的手,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不說話,仰着頭看那一輪漸漸浮起的紅日。滿天滿地仿佛都是彩霞,滿天滿地仿佛都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