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上)
沈家謙走進病房的時候,重年還沒有睡覺,仍舊像他離開時那樣靠在床頭看電視。他瞧她兩只眼睛看着電視熒幕,動也不動一下,不由得也跟着把視線移過去。不過幾分鐘,他眉頭就蹙了起來:“你什麽時候都看起來電視劇了,這有什麽好看的,關了睡覺吧。”
重年不理他。她的确自從大學畢業後便不怎麽看長篇累牍的電視劇,向來只看看電影。時間是一方面,究其根本大概是因為過了那樣熱鬧的年齡,忽然便覺得那些熱熱鬧鬧的電視劇大多空洞乏味,而且內容喧嚣情節相似。所以一直固執地認為大多的電視劇是屬于大衆的屬于娛樂的,而好的電影卻是屬于心靈的,可以重重地撞進心底,是靈魂深處的獨白。
可是這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有看進去,在他回來之前,只是開着電視令房間裏多一點熱鬧的聲音,偶爾才看幾眼熒幕裏的男男女女,而他走進來之後,反倒是聚精會神地盯着熒幕看了起來。
沈家謙站在床頭看了她一會兒,最終一聲不響地去了盥洗室洗漱。他穿着睡衣出來的時候,那一集電視劇終于到了尾聲,纏綿悱恻的音樂聲悠悠緩緩地飄蕩在屋子裏。他等到那一曲終了,才走過去關了電視,然後一把抱起她直朝盥洗室走去。他洗過了頭,頭發濕淋淋的還沒有擦幹,伴着走動,有冰涼的水珠滴下來落在她的臉上。她側了一下頭,垂着兩只手,臉朝外背着他。
他卻又抽出一只手來扣住她的下巴,轉過她的頭。她掙了一下,他不耐煩地提醒:“小心孩子!”
到了盥洗室,他把她放在洗臉臺前,拿牙刷擠牙膏,接漱口水,最後才把裝了漱口水的杯子給她。她刷牙的時候,他又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只盆子,開了淋浴花灑接水,還伸手探了探花灑的水溫。
重年起初還沒有明白過來,等她刷完牙洗了臉,看他放進一條潔白的毛巾在盆子裏,才曉得他是在幹什麽,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說:“這幾天還是注意一下,先将就着擦擦身體吧。”
重年自然曉得這幾天是不能洗澡的,淋浴也最好避免,可是他忽然這樣倒是出乎意料了。向來他都是等着人伺候,連拿一件睡衣也要喊醒她,哪裏像拿盆子給人接水的人。
可是還不僅僅這樣,他又伸手來脫她的衣服。她退後幾步,僵硬地說:“我自己來,你先出去。”
他沉下臉來:“你千萬別想多了,我只是擔心你笨手笨腳不小心滑倒了,把孩子給摔着了。”
重年咬着嘴唇,一瞬間說不出來話了。
他到底還是給她擦了身體,又抱她離開
盥洗室。把她放在床上的時候,他的手卻自然而然地滑向她的小腹,從衣服的下擺探進去,熱熱的手心貼着她的肌膚。
隔得太近,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頰畔,熟悉而又壓迫的氣息籠罩下來。她忽然心煩意亂地去推他的那只手:“我要睡覺。”
“睡了一天還沒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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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年不管他的手,從身後摸來一只枕頭抱在懷裏,側身躺下閉着眼睛不說話。他終于沉着臉抽出手。
也許是沙發狹窄逼仄,又不夠柔軟。這一夜沈家謙半晌睡不着,好幾次想要翻身動一動身體,瞟到病床的方向,又生生忍住了。最後只得僵硬不動地躺在上頭。
結果第二天早上,值班醫生例行來查房的時候,他還昏昏然躺在沙發上。那年輕的醫生吃了老大一驚:“二公子怎麽睡沙發了?”
沈家謙反正都被撞上了,施施然坐起來伸了伸懶腰,瞧了他一眼,倒也“喲”一聲:“小安子幾時人模狗樣地穿起白袍了?”伸腳在地上踏拖鞋才察覺兩條腿全是酸麻的,不由得又沒好氣地說:“不睡沙發睡哪兒?你們這醫院還什麽軍區總醫院呢,也不想着給家屬一張床啊!”
利長安倒是斜了他一眼:“有病床,你睡麽?”
“滾蛋,一大早,咒我生病呢!”
利長安哈哈大笑起來:“誰敢咒二哥,這不是嫂子在這兒麽?”瞟了一眼病床,又說:“我看你這還得住好幾天,要不待會兒叫人給你送一張床來吧。”
“不用了,我就睡這沙發吧,沒準比你們的床還舒服,你們能有什麽好床啊。”
“那是,哪兒比得上沈大律師家裏的床。要不是嫂子在這兒,哪兒請得來您啊。”
“你當你這是什麽好地方?沒事誰想來?”
“那你倒是說中了,整個醫院就數這兒好了,哪兒有不想來的。你去看看到這兒來的,哪個不是喜孜孜,我看二哥也是春風滿面……”
重年原本早就醒了,只是起來也只能靠着床頭坐,便一直迷迷糊糊地躺着。這時候聽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取笑,知道是要查房了,便撐着手坐了起來。
沈家謙瞟了一眼她便調開了視線。利長安倒是立即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嫂子,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我先給你測測體溫啊。”
重年對他笑笑:“挺好的。”
沈家謙卻怪異地叫道:“等等,小安子你好像是那什麽腦科吧,怎麽跑這兒來了?”
“二哥,我是神經外科。”利長安拍拍身上的白大褂,一本正經地指指胸前的名牌,“看見沒?神經外科利醫生。”<
br> 隔得老遠,沈家謙才懶得看那上頭寫的什麽,嗤笑一聲:“神經外科又怎麽了?你走錯地方了吧,曉得這兒是什麽科不?”回頭便對跟進來的護士說:“去把你們主任叫來。”
那護士卻一臉為難,聽他說得理所當然,一時不敢随便搭話,看看他又看看利長安。
利長安聳了聳肩,笑嘻嘻地解釋:“二哥,他們主任哪兒這麽早來了。那個……我不是剛回來麽,所以先實習一段時間,每個科室都轉一轉,這個月正好在産科。剛剛出了點意外,帶我的關教授這會兒在産房忙着,那可是一對龍鳳胎。這查房……就我先來着。”
“弄了半天,原來你還是實習的啊!”沈家謙一臉懷疑,“我說你行不行啊?瞧得出來什麽不?”
“我瞧嫂子氣色很好,要給你生一對兒子……”
“滾蛋,誰要兒子啊!”
利長安立馬從善如流地改口:“那是女兒,一對雙生姐妹花。”
沈家謙哈哈大笑。
結果利長安還是像模像樣地給重年檢查了一番,又噓寒問暖絮絮唠叨了半天,最後還是桂姐差的人送早餐來了,他才施施然離開,還順走了沈家謙那份三明治和咖啡。沈家謙直罵他明明就是來混吃的,還偏要穿身白大褂裝模作樣假正經。
重年原本一點胃口也沒有,可是桂姐自然為她特地備下了豐盛而營養的早餐。她喝了一杯牛奶,雞絲粥只吃下去了小半碗,煎得嫩滑可口的雞蛋一從保溫盒裏拿出來她就直犯惡心,偏着頭說:“我不吃。”其他的小籠包蝦餃也是碰都不碰。
沈家謙卻忽然又轉性了,也不叫她吃,見她放下骨瓷碗拭嘴,便捧起她那碗粥吃了,煎雞蛋也進了他的肚子,最後慢條斯理地吃起了蝦餃。
吃過早餐不一會兒,那主任醫師卻又親自過來了一趟。上午還算清淨,沈家謙離開了一會兒,直至中午才過來。午飯過後病房卻沒安靜過。趕上了是周末,先是重年公司的一撥人來了,大多是她平日熟識的財務部同事,卻也有其他部門的同事,有些只是因為工作有過幾面之緣。重年猛然見着這麽多同事,尤其她現在又是這樣,非常不自然,連笑容都僵僵硬硬。而沈家謙一派閑适自然,又是招呼又是握手,明明都不認得,卻仿佛比她還熟,笑得極其親熱和善:“她身體不方便,以後恐怕幹不了什麽大事,還得跟你們添麻煩,還要請你們多多擔待點兒。”
重年的直屬上司劉經理連忙說:“哪裏哪裏,沈先生太客氣了,重年做事又細心又認真,交給她的事沒有一件不辦得好好的,我最放心了。”笑着看一眼躺
在床頭的重年,立即想到了現在的狀況,又補充說:“不過現在當然得養好身體,工作不急,慢慢來。”
海燕拉着重年的手叽叽咕咕:“你看看你當初結婚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也不請我們去,還是你老公上回跑到公司了我們才曉得。這回要不是沈先生打電話說你身體不方便,要住院幾天觀察,我們也不曉得你這一下子連孩子都有了,等兩個月後肚子大了才要覺得奇怪。”海燕快人快語,從來又與她走得近,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重年臉上一熱,一時答不了話。
還是沈家謙笑着說:“是我們疏忽了,結婚那會兒太匆忙,沒趕得上麻煩大家,不過請是一定要請的,回頭大家一定要賞臉一起吃頓飯。”
海燕瞟他一眼:“那你等着吧,飯是一定要吃的!”低下頭就和重年竊竊私語:“跟他說,這回我們一定要去全京城最貴的地方吃這餐。”
重年只是微笑不做聲。
他們笑盈盈地走後沒多久,病房裏又湧進了一幫人,一進來就笑語喧嘩,好幾人直奔床邊,親親熱熱地喊:“嫂子。”
大約都是沈家謙那一幫圈子裏的人,重年哪裏認得清,只除了幾個覺得面熟的。可是他們這樣随和親近,毫無一絲隔膜,她不由得也由衷地笑了,挨着一個個答應。沈家謙簡簡單單地介紹了一下,然後便揮揮手要趕人:“行了,難為你們百忙中還抽空跑一趟,該看的也看了,可以走了。”
“二哥,您這麽大的喜事光看看怎麽行啊?我們就一幫閑人,再忙哪兒有您忙啊!”袁山斜睨了他一眼,頭一個不依。他得到消息,可是連夜挨個打電話通知,好不容易召集了一幫人來瞧熱鬧,總不能才幾分鐘便被轟走。他回頭對重年笑笑:“嫂子,您身體還好吧?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有事您就說,千萬別怕麻煩,二哥不行,還有我們,我們不像二哥是大忙人,反正都是閑人,啥都能幹,而且随叫随到。”
重年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我很好。”
“是是,現在是有了喜事,不過更得注意身體,嫂子您好好在這兒養着,這兒的醫生我都熟着,您也別跟他們客氣,有事随便叫。”
他人和藹可親,又氣質翩翩溫文儒雅,說的話也很逗趣,幾句話之後,重年便被他逗笑了。他索性在病床邊和重年天南海北胡亂侃了一陣,然後揚聲一喊:“湯元宵,你過來!”
一個蓬松短發的女孩子立馬放下要塞進嘴裏的一粒葡萄,由那頭沙發上站起來,嬌嬌俏俏地走了過來。
袁山拉下臉來:“你楞在那兒半天幹嘛?別成天就惦記着吃,都長成這樣了還
不曉得,叫你來看嫂子的還是吃東西的?”轉過臉卻又滿臉是笑對着重年:“嫂子,這是我一跑腿兒的,這幾天就讓她陪着您解解悶兒,您別客氣,想喝水呀想幹嘛呀,随便吩咐她就是。”
湯元宵看他一眼,也跟着笑:“嫂子,您喜歡吃葡萄嗎?那葡萄挺好吃的,我拿一串給你吃,好吧?”話說完,便又嬌嬌俏俏地去那邊茶幾上拿了一串葡萄過來。
袁山瞟了一眼她,于是慢悠悠地晃蕩到了那頭正跟人圍着沙發茶幾談笑的沈家謙身旁。瞅了個機會,一把把沈家謙拉到外面起居室,笑嘻嘻地說:“二哥,我瞧嫂子身體沒什麽大礙,人逢喜事精神爽,您看看要不這兩天抽空幫我們跑一趟吧啊,嫂子這邊我一定幫你看好。”
沈家謙冷“哼”一聲:“合着說來看你嫂子,原來還是為了你那點破生意啊。”
袁山苦下臉來:“二哥,這您就太小氣了吧,當然是為了嫂子才跑來的,但不是您一直守在這兒麽,也只能在這兒順便提提我們那點小生意。”回頭卻又大喊一聲:“湯元宵,你過來!”
湯元宵呼啦啦幾秒鐘就從裏面跑出來了,看他一眼。
袁山說:“二哥,這是我給嫂子找的一護工。您別看她就曉得吃,其實吧還特能說又能逗。雖然不大中用,瞧在她也算是從醫學院出來的份上,勉強還能看護下嫂子,再說嫂子這樣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也悶得慌,您就留下她給嫂子解解悶兒吧。”
沈家謙噎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那還留着蓬松的娃娃頭尚且懵懂青澀的女孩。
袁山掉過頭去又喝一聲:“湯元宵,還愣着幹什麽,叫二哥!”
湯元宵還是看了他一眼,才露齒而笑:“二哥。”
沈家謙笑臉相迎:“嗳,元宵妹妹。”直到袁山又喝一聲打發湯元宵進去後,他才問出來:“你找這一小丫頭片子來幹什麽?她多大了?畢業沒?我看她都要個人照顧還哪兒能看護人。”
袁山信誓旦旦地保證:“二哥,您別瞧着她不大,其實老大不小了,馬上要研究生畢業了,照顧下嫂子那是絕對沒問題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瞧着她和嫂子相隔不了幾歲,又都是女人,在一起有話說,可以陪着嫂子說說話。嫂子話是少了點,不過她話特多,您是不曉得,女人只要合得來,就喜歡紮堆叽叽喳喳。”
沈家謙想了想,沒做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