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

重年打開門走進去的時候,客廳裏的水晶吊燈已經關了,只留了幾盞壁燈和落地燈照亮着玄關通往屋子裏去的路。像是她偶爾晚歸時,桂姐給她留燈等候。她在玄關的鞋櫃前站了半晌,才換上拖鞋,慢慢朝裏頭走去。

一直到了那組沙發邊,她停下來。隔着幾步遠,是一個伫立在昏暗裏的模糊身影。這裏沒有亮一盞燈,大約是因為背着身後的光線,或者是她的視線并沒有焦點,她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他的臉。

她說:“沈家謙,你喝酒嗎?”

他不說話。她打開身旁的一盞落地燈,把緊緊捏在手裏的酒瓶放在茶幾上,去酒櫃裏找來兩只杯子,可是忘了拿開瓶器,放下杯子後,反應過來,又折回去。

這回沈家謙跟在她身後,在她打開酒櫃門時,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我來吧。”重年反射性一僵,整條手臂都是麻木的,可是沒有掙開。

他靠在她的身後,一只手按在她扶在櫃門的手上,另一只手從她的腰後伸過來,她整個人都被他虛虛地籠在懷裏,四圍都是他的氣息,強烈的壓迫的,那樣熟悉而又遙遠模糊的氣息無孔不入。她僵硬地站在那裏,整個頭腦又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取出開瓶器,松開她的手,又側身去拿醒酒器。酒櫃的玻璃門映出他的影子,仍然沒有臉,她只看見一個微微晃動的黑影。

沈家謙拿出了醒酒器,才微微退開一點身體,朝她擡擡下巴:“走吧。”他在等着她先走。重年動了動雙腿,慢慢地轉過身體,一步一步地又走回茶幾邊。

沈家謙開酒,把酒統統倒進醒酒器,舉着醒酒器搖了幾下,說:“這要醒會兒喝才好。廚房裏有餃子,你吃嗎?”

重年說:“我不餓。”

可是他還是放下醒酒器去了廚房。重年一個人坐在昏暗空蕩的客廳,漸漸醒過來的酒香微微地氤氲在空氣裏,淡淡的香氣,像是風吹動綠樹,田間阡陌的清新撲面而來,萋萋挑的酒想必很好喝。她拿起醒酒器倒了一杯,起初是慢慢地品,嘗了一口味道,不覺仰起脖子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沈家謙端着一碗餃子走過來的時候,醒酒器裏的酒已經少了大半。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酒杯,搖頭說:“暴斂天物!越是不會喝酒越跟喝白開水似的。”他移開她面前的酒杯,把餃子推過去:“吃吧,要喝吃完了再喝。”

重年拿起筷子就開始吃。他盯着她看了看,拿起她的那只酒杯,杯子裏還有一半未喝盡的酒,深紅的液體随着他手指的晃動而蕩漾,在燈下微微閃着光,猶如紅色的寶石,玉彩流光熠熠映進眼底。他擡手一口氣喝盡杯子裏剩下的酒,擱下酒杯就起身朝樓上走去。

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重年

已經把一碗餃子吃了,連湯也喝了半碗。屋子裏暖氣本來就足,她還穿着外出時的羊絨大衣圍着圍巾,熱的食物吃進肚子裏去,臉上就嫣紅地滲出汗來。她卻只是望着他下了樓梯,由遠及近地朝她走過來。到了茶幾邊,他頓了頓,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重年又倒酒,一點兒也不講究,一人一大杯,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只是看着,在她舉起酒杯看向他的時候,終于說:“重年,我也給你買了一樣東西。”

重年怔了一下,手裏的酒杯頓在半空,忘了要收回手。她的手指頭緊緊地捏住手裏的高腳杯,又細又長的水晶管子,像是美人頸,可是被她的手指頭捏住了,她的脖子也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了,扼住了咽喉,難受得說不出來話。

Advertisement

沈家謙松開手指,一直握在手心裏的珊瑚珠子滑溜溜地垂下來,橙紅色的珠子漾着光,華彩潋滟,一顆一顆溫潤飽滿的珠子剔透晶瑩,那灼灼的華光直映到她的眼裏去,滿目都是無盡的紅色,鮮豔的紅色,刺得她眼睛一花,舉着酒杯的手抖動了起來,酒液蕩漾而出,沿着杯壁逶迤而下。他抓住她的手,接過酒杯放下,然後蹲在她的面前,傾身扯下她的圍巾,摸了摸她的臉,又一口氣脫下她的大衣。她僵硬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把珊瑚珠子戴到她的脖子上。珠子還帶着他手心的溫度,接觸肌膚的那一刻,并不覺得冰涼,而他的指尖灼熱,與珊瑚珠子一起貼着她頸後的肌膚。她木然地看着視線前面的那只酒杯,杯壁上還沾染了一股紅色酒液,慢慢地流淌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茶幾上,在這樣的夜裏鮮紅觸目。她只覺得他扣好了項鏈,然後他卻沒有離去,只是沿着一顆一顆的珊瑚珠撫摸而下。

他吻下去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下意識朝後偏了一下頭,他卻順勢欺壓上來,按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吻下去。他的嘴唇灼熱,像烙鐵一樣,緊緊地烙印下去,沿着一顆一顆的珊瑚珠細細啃噬。她的脖子又熱又燙,一直蔓延到肩膀、鎖骨、胸前,仿佛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嘴和舌頭,連呼吸間也都是他的氣息,那樣火熱的糾纏,從來是她動一下他就更蠻橫。她被他困在沙發與他的胸膛之間,無論怎麽扭動,都還是在他的懷裏,而他的嘴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帶着急切和壓迫,蠻橫而霸道地掠奪。

在這樣的糾纏裏,她偏着頭仰起下巴,一直不讓他碰到她的嘴。他終于不耐地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扭過她的頭,又一次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她痛不痛,蠻橫地壓上去堵了她滿嘴。重年是讨厭他這樣的吻的,隔了這麽多年也一樣讨厭,讨厭他無論過了多久總是不容分說地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下去,

讨厭他的蠻橫霸道,讨厭他在她嘴裏橫沖直撞肆意掠奪,讨厭他想要什麽就是什麽……在她意識到之前,她已經順應本能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只想要他也痛。她聽見他重重地喘息了一聲,她知道那一口是咬在了他的嘴唇上,還想再狠狠地咬一口,要他更痛時,他卻纏着她的舌頭激烈地吮吸啃噬,她撼動不了他半分,只是徒勞地抓緊他的肩膀,指甲用力地陷進他的毛衣裏去,仿佛那樣就能從他身上剜出一塊肉來。她卻不知道,她這樣讓他更興奮,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尖牙利爪連帶着那一點點痛,在此時此刻的身體糾纏中,如同挑逗,他被她帶到了身體感官最極致的巅峰,所有的身體細胞都在奔湧呼嘯着要得到,沙發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猛然起身一把抱起她。

重年在身體懸空而起的那一刻,頭腦也跟着旋轉了起來,滿屋昏暗的燈光,迷離而虛幻地轉了起來,整個天地仿佛都在旋轉,轉得她頭暈目眩。可是她知道他要什麽,那句放在心裏很久的話終于被轉了出來:“沈家謙,你送女人東西,是不是就為了這樣?”

沈家謙剛剛轉身踏出一步,聽見她的聲音,腳步一頓,怔楞地低頭望着她。她一把扯起那串紅珊瑚珠子,伸手要解下來,可是扣環太緊,被他緊緊地扣在了一起圈在她的頸上,她擡手解了半天也解不開。她終究也失去了耐性,用力扯了幾下扯不開,索性不管不顧地兜頭從頭上取下來,帶着厭惡與蠻力,狠狠地一把扔到地上去。紅色的珊瑚嘩啦啦地摔在地上,項鏈斷裂了,一顆一顆的紅色珠子四散滾動,逶迤了一地,昏暗的燈光下豔紅如血。

她帶着快意看着他,而他面無表情,只是望着落在地板上的紅珊瑚。

重年以為自己贏了,因為她終于取下了那串紅珊瑚還扔在了地上,可是不經意調開視線對上散落一地的紅珊瑚,心裏一酸,終究忍不住難過了起來。她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力氣,也沒有剛剛的鬥志,只是掙開他的雙手,拖着沉重的腳步,繞過一地的珊瑚珠,筋疲力盡地走上樓去,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裏。

沈家謙是聽着她的腳步聲離開的,雖然很輕,可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裏,依然是他聽熟悉了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走遠,慢慢遠離他。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過神來時,四圍再也沒有聲音,只有漫長無盡的寂靜無聲無息地流淌。他終于漠然地走過去,蹲在地上,一顆一顆拾起那些散落的珊瑚珠,放在手心裏。

身後突然又傳來腳步聲,他頓了一下,繼而平靜地說:“桂姐,你回去睡覺。”

桂姐還是走了過來,沉默地把一只大瓷碗放在他的腳邊,順手撿起兩顆珊瑚珠放進去。

“桂

姐,我自己撿。”

桂姐探向一顆珠子的手頓了一下,終于縮了回來:“一共多少顆?”

“一百零八顆。”

沈家謙把自己手裏的珊瑚珠輕輕放進碗裏,捧起碗來,又躬身四處搜尋。

“待會兒你看看那邊沙發底下,還有那盆栽縫裏可能有落下的,要是湊不齊的話,我明天叫工人來把東西都挪開,總會找到的。”

沈家謙說:“沒事,我會找到的,你去睡覺。”

桂姐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小時候他挨了打,整個背上都是雞毛撣子抽出來的血痕,她給他上完藥,他也是那樣若無其事地說:“沒事,我不痛,你去睡覺,明天就好了。”可是,怎麽可能不痛,明天,明天也永遠好不了。

桂姐沉默地走開,打開了客廳的水晶吊燈,又把壁燈全都開了,站在他身後看了半晌,才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