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宣和帝二十六年,初冬,京城北面的龍原山上剛剛落了薄薄的白雪,整個山林之中原本那種暗重的色彩因此變得有些斑駁,這樣的時節打獵比平時要難上許多,更何況還是傍晚時分,天色不再明亮,要想追殺獵物更是不易,不過此刻便有一位身手矯健的少年在策馬飛奔,他所追趕的卻是一只少見的銀狐,雖說它的毛色惹眼,即便是在夜晚也可隐約辨出,但在這雪天雪地中它卻極易遮掩身形,因此追它的少年才遲遲未能下狠手,若不然依他一向的烈性怕是早已要将那精靈古怪的小畜生一箭釘于山石之上。
“殿下,還是、還是痛快些,将它逮住就回宮吧。”這少年身後不遠處還緊跟着一人一騎,而再後面影影綽綽地尚有些許的随從,想來是他的護衛亦或奴仆,這跑的離他最近的一個此刻已然是有些氣短,斷斷續續的勸他快些結果了銀狐好快些同返宮中。
“那樣便多了個洞,還是射它的尾巴最好。”那少年的面容看起來頗帶有幾分的桀骜不馴,但其實心思卻是細致,看他那意思是定要取個完整的銀狐皮方才稱心。
“可你若追它進了深山,今日便回不得宮了。”
聽了這話的少年在馬上便稍一遲疑,眼見着因此那銀狐又飛奔竄躍得遠離了一些,前邊又是更加險峻的山石樹叢,那小畜生一旦竄入其中就更難現身,那時就不知還要苦等到幾時才會現身,沒奈何,他只能彎起雕弓,搭上羽箭,沉着地瞄了瞄準,之後便見那一弧金光帶着風聲呼嘯而出,那是因了不同于常人所用的明黃色箭翎所發出的印跡,而再看那箭镞則随即穩穩地插入了銀狐的背心,他不由得便皺了皺眉,想因自己未能如願而稍顯懊惱。
此時來這山林中打獵的便是鳳朔王朝的二皇子李重正,他先時已然獵到了一只銀狐,而這一只卻是追逐了三日才得手,而他非要在這幾日獵得兩只銀狐,全是因他母妃生辰之緣故,想着再過幾日可就是正日子了,自己冷眼旁觀她冬日裏最喜的想是那一套白狐鬥篷,雖未曾開口問詢過,可每每見她穿着時的神态也明白,定是心愛之物,若不然也不會常常對着它怔怔地微笑,自已雖是她所生養,平日裏為她做的卻是有限,不過還好這打獵是不在話下,尤其是獵狐,雖不能說是輕而易舉但總還是比旁人稍勝一籌,再加上老天爺有眼,讓自己這幾日的辛苦全沒白費,得遇了兩只稀少的銀狐,用它的皮毛做了鬥篷給母妃她定會高興,以往宮中象是只有皇後娘娘才有那麽兩件,再就是如今在父皇跟前得寵的妃子——雲妃有那麽一件,還是今年北部州府進獻的銀狐皮當作了賞賜,她也才穿着上身沒多長時日,自己瞧着那毛色可不如眼下獵的這兩只勻靜亮澤,母妃生辰之時若是能穿上尚宮局趕制的銀狐鬥篷定會心中開懷。
李重正這廂歡天喜地貪晚回了宮,将餘下的瑣事自然是交與身邊的伺候他的內侍前去尚宮局打理,他自己則去了其母妃——德妃的蓬萊宮中。
“又去哪兒瘋了?跟着你的人怎麽就不知提點着你些。”
興沖沖的李重正剛一進蓬萊宮的宮門德妃娘娘便如常地數落起了他,她這也可算得上是老生常談了,都怪她這皇兒太不讓其省心,平日裏偏好的便是騎射之流,雖說那文字功課比旁的皇子相比也是不相上下,但總還是讓人憂煩,生怕他那性情惹些事非出來。
“母妃犯不着又動氣,我去尋了好東西來孝敬您老人家。”李重正到了他母妃面前便又是另一番形狀,頗有些嬉皮笑臉的賴到了她跟前,絲毫不顧忌自己已然是十五歲的少年,而不是那才六歲的妹妹。
“又貧嘴。”德妃娘娘這時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哪裏夠得上老人家的稱謂,且她雖說面色有些蒼白,那姿容卻與往昔一般的嬌媚,尤其是那雙極具光華神采的鳳眼依然是美的讓初見之人怦然心動,而如今李重正的臉上便生着同樣俊美的一雙鳳目,只不過因他正是生氣勃勃的少年,眼中的光芒便多是淩厲傲盛,不若他母妃的恬淡平和。
“二哥你這靴子上還都是土呢。”剛到李重正跟前兒的月珆公主雖年紀幼小,但卻已然懂得在宮中要儀态端莊了,且她不光自己是時刻謹記也還知道要提點時不時便有些言行無忌的哥哥,畢竟一母同胞的只他兩個而已。
“來人,伺候二殿下去梳洗。”
李重正本還想不在乎地将那靴子蹬到一邊,聽了母妃這吩咐便只能無奈地從她身旁起開,随着那伺候的宮人引領着自去梳洗,而這邊她母女兩個則看着德妃身邊的宮內總管林姑姑指使着宮人擺起了晚膳。
“今兒個不是有鹿肉麽?去為二殿下烤一些,再多熱些蜜酒。”德妃自己雖說沒什麽胃口,但總記挂着兒子的喜好,知他喜歡新鮮有趣的吃食,遂命人仔細着為他備好。
“母妃怕二哥冷着不成?”月珆小小年紀卻已知曉如何關愛他人,只是她這般的懂事乖巧卻讓德妃更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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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為貴主做些酥酪,裏面多放些紅棗子的碎肉。”
“母妃那酥酪你也該多吃些,我常聽嬷嬷說那東西很滋補人的。”
“母妃聞不得那股子味道。”
“貴主只管放心,奴婢已然命人給娘娘熬了燕窩粥,用着也是一樣的。”過來與她母女兩個回話的便是林姑姑,她在德妃身邊已然有十多年了,李重正與月珆均可說是她看着長大的,因此對兩人的性情也是摸的極熟,知道這小公主與同年紀的相比心思有些過細,倒也不是那種無端端便要傷春悲秋的形狀,只是出了這蓬萊宮便從未有過暢快玩鬧的情形,旁人或許還以為她是少言寡語,其實瞧多了她那見人未語笑三分的态度便知,她不過是早早知曉何謂顧忌罷了,這樣也好,倒是讓德妃娘娘少操心了。
李重正一身清爽的坐到桌旁時,德妃娘娘已然親手将蜜酒為兒子倒好,李重正笑嘻嘻地飲了一杯心中痛快方想起與母妃說起為她獵得銀狐皮賀壽之事。
“二哥真厲害,能獵到這麽寶貝的東西給母妃。”月珆對于哥哥的本領是打心眼兒裏佩服,一邊小口小口地飲着湯水一邊贊着他。
“難為你了,只是以後別再這般辛苦,母妃生辰有你兩個陪着就高興了。”
“才不辛苦,追那小東西可有趣的緊。”李重正本還想在母妃面前講講打獵的興頭,但轉念一想,她定會由此再教訓自己一頓便及時住口了。
“過了年就十六了,可不能再這麽野。”
“我知道,母妃,兒臣定不會丢你的臉就是。”李重正當然明白這十六歲意味着什麽,那就是他要開始正式上朝議事了,不同于先時的在旁聽政,自己此後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可都着太多人開始留意了。
“母妃不求別的,只求咱們母子三個以後能安安穩穩。”
對于德妃娘娘這番幾年如一日的說辭,李重正即便是耳面發熱之時也并未沖動地接口反駁,想着此刻氣氛和樂,自己若說的多了,母妃這晚必定難以安枕,且妹妹實在太過幼小,定然與母妃一般設想,但自己身為皇子,若只想着安穩哪還會有所作為,倒不如同大皇兄一般沉迷佛法教義,不單可明哲保身,還能落得個超然的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