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隔日的除夕如常地到了,鳳朔皇宮之中照例要辦些宴席,那含元殿內宣和帝與一衆臣子是每年都要飲上一輪酒道些辛苦的,但今日的除夕宴稍與往年有異的是三皇子李重非邊城慰軍回轉,宣和帝囑意此宴席還要為其接風,因此上各位臣工倒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前來赴宴,更是在期間小心地往來言喧,暗自留意那位居高位之人的一舉一動,由此那宴席氣氛便于熱鬧之中多少都有着別樣的意味;而反觀那錦輝殿內則依舊是一片歌舞喜樂,只是那獻藝之人稍有不同罷了,但不管有多少想在此時節于皇後娘娘面前出些風頭博其念顧着總還是無法與中書令姚家的千金姚千語相提并論,即便是月珍貴主與一衆千金的群舞華筵極盡絢麗多姿,相較于她的一枝獨秀也是有些黯淡的少了光芒。
含元殿內那酒宴過後便已是過了午,稍有幾分酒意的李重正在宣和帝面前還是能做出俯首帖耳的樣子來的,最後且還依着他的意思攜蕭缜前往鳳陽宮走上那麽一遭兒。
“本以為你今日喝的必是悶酒,誰知還做得出這般的高興模樣,蕭某服了。”他兩人行至那人跡罕至處時,蕭缜壓低聲音便贊了李重正一句,實在是此人今日能絲毫未被三殿下那風光一時所左右心境,自己也當真是該佩服。
“我本就是高興,倒真未有半點兒是做出的樣子。”李重正的臉色已然因酒意湧上而更見白皙,但那因而更為黝黑的鳳眼中卻的确深有笑意。
“可否說個究竟。”
“父皇昨日準了宗凝做我的正妃。”
蕭缜看着說到些處的李重正薄唇微彎方才釋然,怪道這一午間他未有半點兒不睦之情,卻原來真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底是如願地選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做正妃,果是樁喜事。
“這便是宗凝送我的信物。”李重正指着自己腰間的玉璧一臉得意的樣子,那系着玉璧的絲繩正是宗凝昨日編得的。
“宗小姐的手倒是巧。”蕭缜知道此人這會兒是想在自己面前炫耀,那自然要順他的意才好。
“不單是心靈手巧,她那性情也和順,更是明白事理,從不曾在我面前使小性子。”李重正一提起宗凝這話便有點兒多,好在蕭缜一向與他不分彼此,明白他無非是想有個人陪着他高興罷了,因此也就只管聽着,可誰知說着說着,這人便有些起了旁的心思,竟然賊兮兮地問起他的私事來。
“你到底中意何樣的女子?月珍其實也就是好玩鬧了些,旁的也都還好。”
“你可是想着旁人都要與你一般的成雙成對才行?”蕭缜有些羞惱地搶白了李重正一句。但此時的人家哪裏有心思計較這些。
“今日就替你多留意留意。”
李重正說這話間已然到了鳳陽宮的門口,那裏面傳來的聲聲嬌喝讓他稍帶苦笑地與蕭缜對視了一眼,他情知蕭缜有些冷性,且因身上擔着重振家聲的重擔,平日裏不大喜女子少通庶務,可那房中因恣意玩鬧而聲音最吵的不就是自己的皇妹——月珍公主,他不由得腳上便使上了力,實指望這聲響能讓有人就此警醒,誰知皇妹卻未領他這個情,反将身為二哥的他調侃了一番,直說武功高強但也不必如此,二哥是要将自己這鳳陽宮踏破不成?
李重正自問嘴上讨不得這伶牙俐齒的皇妹半點兒便宜,又不便太過擺出兄長的架子教導于她,畢竟不是與自己一母同胞的月珆,還是先與她玩樂些時候罷了,順帶着還要為身旁的好友品擇品擇與月珍交好的千金中可有合心意的女子,當然必得要如宗凝那般好性兒的才行。
因李重正少見的于玩樂上躍躍欲試,月珍忙忙的将好友薛媌推到了他跟前兒,只想着剛剛自己幾個玩的這彈棋二哥是個不大精通的,薛媌雖說也是輸家卻正好可與他周旋一番,說不上因這彈棋兩人看對了眼也說不定,二哥不若三哥,他可一直讓人摸不清有無心儀的女子呢,而三哥與其母妃則已然流露出了屬意姚千語的意思,其實自己這好友薛媌可謂是處處不輸于她,但造化一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就如同這會兒在一旁觀棋的蕭缜,自己便受不得他那少言寡語的沉悶性情,更兼其一雙利眼太過清明,瞧得薛媌舉棋的手都打顫了,如何還能要人在他面前嬉笑玩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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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月珍所擔心那般,薛媌許是被二哥他兩人那冷眼看的心內有了顧忌,縮手縮腳的失了平日裏的準頭,倒是另一位女伴陶芷如讓人刮目相看,端坐于二哥面前全無半點兒怯手的意思,幾通厮殺便讓他大敗,且那得勝後俏生生的眼睛還看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二哥今日輸的這麽多,就将這玉璧做彩頭送與我吧。”
月珍其實本意不過就是想搶了二哥這東西玩笑一番罷了,可誰知他卻象是有些舍不得的呢?難不成是哪個女子送的?那可要詐詐他才行,不料想那‘門神’蕭缜竟然說是他也有那麽一塊相同式樣的,且是一道得來的,那這玉璧豈不成了燙手的山芋?莫不如就依着薛媌的意思要二哥做個東道,去他已建好多時的皇子府飲宴罷了。
“看你以後可還敢戴着它四處招搖。”
蕭缜與李重正兩個剛離了鳳陽宮不遠處,他便就方才之事取笑起來,李重正這會兒已然酒意全無,卻還是将他的話當成了正經的來聽,真個把那玉璧自革帶上除下,極小心地放入了懷中。
“可是怕弄丢了它宗凝發脾氣?”蕭缜有些訝然。
“怎會?只總不好惹她傷心才是。”李重正的面容極是正經。
“若是知道你對宗凝這般深情怕是有人要傷心了。”
“胡說些什麽?那薛小姐不過是怕我面上過不去才故意手下留情罷了。”李重正雖當時人在棋局中卻還是留有幾分旁觀者的明白。
“誰個說她?”蕭缜輕搖了下頭,可卻也在心裏對這個頗有些心計的薛小姐難起反感之意。
“那你說的是哪個?”
“将你殺得大敗的那個。”蕭缜不懷好意地看着李重正漠然地擰起了眉。
“樣子倒是生的好。”
“估摸着也比不得你心裏的女人。”蕭缜随後便了然地輕嘆了一聲。
“那是自然。”李重正背起了手自顧自地挺了挺背向前踱起了步子,可剛做出那副自得的樣子便又回頭與蕭缜道:“那薛家小姐尚可算得溫婉柔順,你意下如何?”
“太過柔順的性情怕也不是件好事兒。”
李重正情知此時蕭缜心上的陰霾未能盡祛,因此那話間才有這等擔憂之意,自然也就不便再多說,只等着過幾日于自己的府上聚宴時再多看察一番,不過月珍這皇妹心性終是單純,還想着自己能與三弟李重非一道把酒言歡,哪裏知道勢成水火說的便是此時的兄弟兩人。
不過李重正全未想到因皇妹這番玩笑舉動倒有了意外之喜,卻是在聚宴時得以結識不日裏才從北部邊城回京的梁國公府中的公子梁遜,其實他本自小便與月珍相識,不過近幾年卻是一直在邊境的軍營之中歷練,每一年回京的次數可謂是極少,原以為這次飲宴不過是與月珍兩個有了情投意合的意思,豈不知其人卻是別有見地,于宴中便借酒喻意率先表明自己有惺惺相惜之情,而此後的投壺之戲時機更是将有意深交的形狀表露無遺。
李重正原因對如今這朝中形勢看的明白,由此與人周旋之時那話語多半是極少的,更兼他本就不大喜于人前随意言笑,因此上能夠做到三言兩語間便與其義氣相投實為罕事,但這梁遜卻由始至終全是磊落朗然的舉止,不單于他深有引為知己之感,就連在一旁瞧得仔細的蕭缜那言行之中也大有對其贊賞的意味,兩人最後在書房內便因那酒意引着将此事敘談起來,只說今日倒是誤打誤撞而有了意外收獲。
說起這意外收獲,蕭缜過後方知不單是這李氏兄妹各有所得,自己也算是不虛此行,原只因他二人論起今日之事時說的忘形了些,而在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聽聞的薛媌竟然心內慌張到将外間暖閣門邊的一張小幾碰出了聲響,而後被人察覺後卻全不慌張,兼那心思來的飛快,竟然說什麽殿下府上的黑貓方才在此出沒,率先走出撞見她的蕭缜情知其扯了些謊卻也未點破,而再看身旁的李重正則在其走後一臉的玩味,直說她可堪與自己相配,且有些話真就說進了自己的心裏。
“她遇事沉着想必定是個主意多的,得妻如此你才可更好的專心于政事。”
“可她多半怕是要尋個家世顯赫的。”蕭缜一想到薛父的品級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又如何,你再尋思尋思,我總會幫你成事便是了。”李重正臉上全是篤定,也不知哪兒來的那股子氣勢,倒有些似與生俱來般。
“你還是将宗凝娶進這府門再說吧。”蕭缜有些怕此人為自己琢磨些個歪門邪道,畢竟他那不光明的先例擺在那兒呢。
“我如今只差一張旨意罷了。”李重正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那便是快了,估摸着也就在這兩個月裏了。”
李重正看似淡然的微微一笑,随後又點了點頭,其實他那心裏卻急切的很,但轉頭再一想,宗凝雖說看着象是無一事不好商量其實卻也有拗的時候,自己若是未等到為祖母服完長孝便要娶她進門,說不上以後都會惹她難過,還是忍耐些,總要成全了她這孝心才行。
因宗凝時刻記挂着服孝一事,由此這年自除夕到十五她都未入宮中去湊那個熱鬧,倒是在中和節後才應德妃娘娘之邀,去她的宮中走了一遭兒,卻不想在此竟然遇到了李重正的小姑姑——鳳朔王朝中最會玩樂的長陽公主。
以往宗凝還只是聽聞其聲名未見其真身,如今一旦得見倒是不大象傳言中極盡奢侈享樂之人,只因早已年過三旬的她還容顏嬌嫩如昔,且裝扮的極是雅致,雖也用了不少的釵環飾物卻全無半點兒金銀堆砌之感,當真是金枝玉葉自有其華貴韻致而不必刻意彰顯,再反觀與之相類的素雅打扮,宗凝便覺自己看起來太過寡淡了似的,但其實已因此次入宮還刻意加了些玉飾以免被人诟病呢。
“過來讓小姑姑看看,可是重正一早相中了的那個?”長陽公主方才剛從德妃處聽聞自己這重正侄兒對師傅之女情有獨鐘。
“見過貴主。”宗凝自然要上前見禮。
“原以為重正他也會對那京中的第一美人姚千語有意,卻不想那心思全在你身上呢。”
宗凝乍一聽長陽公主這番話便有些局促起來,她只想着自己真個是處處比不得其口中所說的中書令之女,李重正當初那般快的傾心于自己許是皆因自己的膽大妄為吧?
“你別逗弄這孩子了,她心事重着呢。”德妃娘娘适時的出了聲。
“看也看得出來,你這樣嘴憨口拙的性子可不成,以後怕是要挨重正欺負的。”長陽公主拉過宗凝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宗凝以往都未曾與她有過親近之舉因此也不知該回些什麽,就只管低着頭微笑。
“不如小姑姑教你怎樣治得住他吧?”長陽公主這一句話果讓宗凝擡起了頭,信以為真地望向她笑眯眯的眼,可再一想,些處是李重正母妃的寝宮,公主說的話又如何信得?因此她便怯怯地扭頭望向德妃娘娘,長陽公主見此不由得大笑,直說‘重正這孩子倒是馭妻有術,你還未進門便如此畏他。’
宗凝被這話說的臉色漲紅,不知該如何才好,只能讪笑了兩聲做罷,卻不想長陽公主又正色道:“重正別看是個面冷的,其實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以後他若是欺負你緊了,記着哭上幾聲他便沒法子了。”
“快別教壞了她。”德妃娘娘自己剛強,便不喜女子動不動哭哭鬧鬧的要挾他人行事。
“她這樣的性子只怕是難教壞呢。”長陽公主故做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實則心內卻是暗自為侄兒高興,宗凝哪裏懂得她那心思,只當她眼界廣闊、閱人甚多,多半有嫌自己愚鈍之意,因而那手腳便又縮得向後了些,由此李重正進宮之時便見宗凝一臉随時準備受教的模樣,倒也是別一番韻致,若是她肯順着自己的意,于某些事上也這般受教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