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對于他來說,愛情是一種疾病。”◎

兩人靜靜對峙了幾秒,裴懷清突然閉上眼睛。

“你殺了我吧。”

西澤爾眼波微動,黑色的槍?口緩緩下移,從裴懷清飽滿的額頭,劃過他的眉心,順過高挺秀麗的鼻梁,來到柔軟的唇瓣上。

微微用力,那塊地方就可憐地陷下去,看上去如此脆弱。

裴懷清嘴裏嘗到一股硝煙的味道,讓空蕩蕩的胃裏開始翻攪似的痛。

“你知道這把槍殺掉了哪些人麽?”

西澤爾突然問道。

裴懷清肩膀顫了顫,垂着眼睛沒有說話。

西澤爾看着他濃密纖長的睫毛,緩緩說。

“這是我雌父的配槍,他死後,我便接手了它,發誓用它親手報仇。”

“就在今天上午,它崩了幾只貴族雄蟲的腦袋——其中包括你那個起兵的雌蟲哥哥。不小心濺上幾滴腦漿,不知道我有沒有擦幹淨。”

裴懷清睫毛抖了一下,想到這把槍上可能沾過的東西,突然感覺到別樣的惡心。

他猛地移開臉,低頭幹嘔起來。

槍?口脫離,西澤爾終于能夠拔開自己的腿,漠然地看着裴懷清捂着喉嚨幹嘔的模樣,他什麽也吐不出來。

空氣寂靜,但遠處傳來模糊的號角聲,催促祖國的士兵為了光榮與榮耀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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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裴懷清卻覺得,那聽上去更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充滿光明、未來與和平的世界。

西澤爾突然開口:“你不該找我。”

他和如今皇室本就是不死不休的關系,撕破假和平後一切可見矛盾尖銳,裴懷清竟然還來求他,真是不可思議。

該說是太蠢,還是太單純。

“我……我不找你,還能找誰?”裴懷清喉頭幹澀,聲帶拉扯得嘶啞又虛弱。

“我現在只想要一個答複。”

西澤爾看了他半晌,「咔噠」一聲,把手?槍收了回去。

軍靴踏地遠離的聲音傳來,空氣中的話語綻放着漫不經心的尾音。

“如你所願。”

終于聽到了答案,裴懷清再也堅持不住,身體轟然倒塌。

眼前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他忽然做了一個極短的夢。他夢見了大學時期很喜歡的一只白貓。

它有着一雙漂亮的金色大眼睛,每天會躺在圍欄邊懶洋洋地曬太陽,誰也無法碰到他。

偶爾它會接受裴懷清小心翼翼的投喂,但從不靠近。

裴懷清很喜歡它,他把打工賺來的工資分了三分之一,用來購買貓糧,每天都去。

終于有一天,他在喂完那只貓的時候,白貓舔了舔爪子,慢慢地向他靠近。

裴懷清高興地上前想摸一摸它,白貓卻呲起牙尖叫了一聲,把他手臂抓傷,逃走了。

他去醫院打了疫苗,花光了幾乎所有積蓄。

可再也沒見過那只貓。

他找了一個月,才确定它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世界上是不是有些感情,就連等待也是無用的。

“小清!”

有人的喊聲遠遠傳來,但裴懷清卻聽不見了。

如果他還能看見的話,也許能夠發現,那個似乎永遠也不會回頭的背影悄然停頓了一秒。

西澤爾捂住心口,金色無機質的眼瞳中閃過一絲茫然。

但也只是一秒。

他就像一個過客,帶着硝煙和冷杉的味道,奔赴向了下一個戰場。

……

對裴懷清的審判放在一個星期後。

西澤爾走後,他病得很嚴重,在裴懷簡求來的治療儀下,好不容易恢複了意識。

開庭當天,他帶着久病初愈的病容,戴着鐐铐,低着頭,緩緩跟随憲兵走進庭審現場。

鏡閣已經開啓了實時直播,這場直播吸引了多德帝國百分之七十的人口,甚至還有不少邦國的人特意翻牆來看。

帝國皇子被鏡閣投票判決命運,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裴懷清站定在被告席上,短短時日,變得形銷骨立。

他微微擡起頭,過往那雙湛藍純澈如海洋湧動的靈動眼睛,如今剩下一片幹涸的澀意。

鏡閣直播界面上,一排排評論刷過。

“這小皇子怎麽變了個模樣,像是兩個人了。”

“看見他這個樣子,我稍微解氣了”

“什麽鬼啊,人家不是皇子了,現在是階下囚,別亂說,真以為什麽人都能配得上那個稱呼了?”

“別的不說,裴懷清臉長得還挺俊俏。”

“我有點期待最後的結果了。我覺得大家想選的應該和我一樣”

審判裴懷清的是托特法官,陪審團上坐着的是支持西澤爾一派的議會成員,他們低聲交流着,各色的眼珠盯着他。

有嘲弄,有可憐,有審視,也有兩廂對比之下的慶幸。

這樣的場景似乎十分眼熟,但裴懷清已經無力憶起更多。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次的審判只是走一個形式而已,真正的特權這次掌握在多德帝國平民的手中。

裴姓皇室統治下的多德帝國,雌雄對立嚴重,雌蟲因家暴與血脈暴?亂而死的人數達到建國以來的最高峰,階級無法跨越,教育因為性別分化無法實現公平。

雌蟲作為勞作機器,家庭地位低下,百分之九十九曾遭遇過家暴。雄蟲成為繁殖工具,作為被豢養的玩物,不能尋找工作,無法接受高等的教育。

多個皇室成員曾經公開肆意虐打雌子,三皇子裴懷清還曾虐待過雌蟲蟲崽。

更可恨的是。

西澤爾?拜倫,那位z2軍團繼伯納德之後的戰神,他的雌父與雄父一家,盡數死于皇室蓄意誣陷與謀殺下。

至于伯納德上将,是讓所有邦國都敬畏的英雄,生下西澤爾後,一輩子都守在邊境,護衛了帝國數百年的和平,身體損傷更換的機械零件多達身體組織的百分之八十。

而皇室卻肆意辱殺他的榮耀,污蔑他的功績,如果不是西澤爾僥幸從裴懷清手中生存下來,将皇室秘密文件公之于衆,恐怕他永遠都得蒙受屈辱!

如果皇子無法得到嚴懲,難以平息英烈在天之靈!

“被告人裴懷清。”

“在。”

“是否同意接受鏡閣公衆判處,你還有這一次機會反悔。”

“我不會反悔。”

“确認不再考慮?”

“确認。”

“那麽——”

法槌落下。

“審判開始。”

話音落,所有人眼前都浮現出一張虛拟光屏,上面顯示了此前公衆與議會高票提出的幾個選項。

“1?前往烈士園,從事義務守陵工作,一生不得外出。”

“2?法庭上當衆自殺。”

“3?被西澤爾槍決。”

“4?為蟲族與繁衍做出貢獻,每年強制匹配三十只雌蟲,生下後代。”

“5?我謹遵從蟲神慈悲的指示,選擇棄權。”

裴懷清看着這些選項,嘴唇翕動了一下,但什麽都沒說。

來之前,裴懷簡就說他想得太簡單了,那群平民絕對不會放過他,他會被折磨死的。

但裴懷清無法回答他,西澤爾答應自己的條件。

如果他不來,裴懷簡就會死。

如果他不來,林伊無辜的雄父林森一家,會被流放。

如果他不來,有些剛剛出生的貴族蟲崽也許會沒了父親,成了和他一樣的孤兒。

他讨厭這些假設。

說他聖母也好,愚善也好,裴懷清都不會回頭。他是個決定了就會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撞到南牆也不停下。

所有的選項後面票數一直在迅速增加,這場審判會在百分之九十的選民做出選擇之後,截止投票。

那些數字眼花缭亂,裴懷清眼眶哭得幹澀,眯起眼睛才看得清。

1、3、5的票數一直居高不下,慢慢形成了抗衡之勢。

投票遠遠沒有結束,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看着屏幕的變化。

鏡閣下方的彈幕正在瘋狂地刷新。

“選1的家夥是不是有毛病,這樣不是太便宜他了?”

“你怎麽不說選5的,一群神神叨叨的神經”

“選4啊!這不是挺好的麽?讓雄蟲也嘗嘗過勞死的滋味,哈哈哈”

“對啊選4啊,4可以排隊申請指标的,還可以爽一爽,選其他的沒意思”

“就我覺得2和3最合理麽?”

……

遠處的星艦上,西澤爾在虛拟光屏上敲定了幾項公務,忽的蹙眉捏了捏挺拔的鼻梁。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心髒跳得又亂又快,好像會有什麽讓他不安的事發生似的。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急促敲響。

敲門的人很急,帶着似乎要把門砸爛的力度,隐隐還能聽見費利蒙的呵斥聲:

“卡米拉,你不能進去!”

“讓開!我要見長官!”

“卡米拉!”

西澤爾把光屏關閉,揉了揉太陽穴。

S98的探索頗有成效,他們不僅發現它能給機甲提供巨大的能量,甚至從中提取出了能夠抑制雌蟲血脈暴?亂的安全成分,意味着雌蟲對于雄蟲的精神力并不是剛需,生産上市指日可待,西澤爾最近正在試用。

效果很好,但此時被卡米拉吵得又有些頭疼。

“讓他進來。”

門被疾風暴雨地推開,卡米拉風風火火走進來,表情憤怒聲音洪亮:

“長官,你們為什麽要騙我!”

西澤爾十指交叉抵在身前,淡然地擡了擡下巴,示意面前的座位:“坐。”

“坐什麽?我真的是!”卡米拉煩躁地撸了一把頭發,看着自家長官冰冷的瞳色,忽然意識到自己失禮的态度,聲音放低。

“你們為什麽要騙我說裴懷清犯了間諜罪啊?剛剛艾賽亞告訴我,那條項鏈只是用于通訊的,別的作用都沒有,還沒派上用場就被你們抓住了,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否則不至于在我眼皮子底下就這麽做吧?”

大多數深入的事情,西澤爾只會與費利蒙和艾頓說,卡米拉因此被他們暧昧的态度誤導了,一開始真以為裴懷清是那樣心思險惡生性貪婪的人。

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去找了被軟禁在軍營的艾賽亞,這才搞清楚真相。

“他說什麽你都信?”西澤爾道。

“可是就是這樣的不是麽!”卡米拉喊道,“你們根本就是不信任我,都不和我說!”

想當初他是和艾頓、費利蒙以及西澤爾一同從軍校畢業,關系一直很好,後來就做了他的副官。

那時候的西澤爾意氣奮發,即使沒什麽表情冷冷的,也散發着一種獨特的魅力,身邊總是圍繞着大一堆人。卡米拉曾經很驕傲,他能夠成為西澤爾最親近的人之一。

可慢慢的,西澤爾他們就多了一些東西瞞着他,很多事情也不會主動和他說了。

卡米拉真的很沮喪。

“卡米拉,”西澤爾嘆了口氣,“我們和你說了,你能夠忍住自己的同情心,不和我們大鬧麽?”

卡米拉是一個正直直率的人,不喜歡耍什麽陰謀詭計,但這樣的人只适合做沖鋒陷陣士兵,當不了運籌帷幄的将軍。

他的眼裏看不下詭計,憑着一顆赤誠的心橫沖直撞,時常會讓一些本來簡單的事變得糟糕。

聽了西澤爾的話,卡米拉沉默了。

他耷拉下腦袋,高大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落寞。

西澤爾微微皺眉,想開口說什麽,門突然闖進來一個人:“長官!”

艾頓先是把眼鏡匆忙扶好,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急忙,連禮都來不及敬,沖過去把鏡閣投票給西澤爾看。

黑色肅穆的字體在鏡閣官方頁面上挂着。

“遵循各位選民的寶貴意見,統計票數,最後對前三皇子裴懷清的判決為:為蟲族與繁衍做出貢獻,每年強制匹配三十只雌蟲,生下後代。具體後續會持續更新在鏡閣頁面,歡迎多德帝國各位公民監督。”

西澤爾掃過這幾行字,眼瞳幾不可察縮小,十指微微收緊,外表仍然冷靜作出判斷:

“結果還算好。”

——至少保住了這條命不是麽?

“長官,你在說什麽?這樣的選擇,不就是成為生育機器麽?!”

費利蒙也從門口趕了過來,難以置信地看着西澤爾。

喪失所有尊嚴,近乎成為生育機器的存在,這結果,好麽?

艾頓皺眉:“我們難道就這麽任由三……裴懷清被帶走?”

一向沖動的卡米拉這次不發一言,但眼神也透露着焦急與緊張。

西澤爾頓了頓。

他這三個下屬怎麽回事?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即将被送走的不是皇子,而是他們共同的朋友與戰友。

雖然這個結果,确實也有些,過分了。

西澤爾悄然捏了捏手指,心口有種奇怪的不悅。

……他用過的東西,別人怎麽能碰。

就算他不要了,也不行。

“你們什麽意思?”

費利蒙和艾頓與卡米拉分別對視了一眼,咬牙說道:“長官,您認為,我們與您只是單純的上下屬關系麽?”

西澤爾搖頭:“我們同樣是好友。”

“那麽,”費利蒙呼了一口氣,“我們認為,長官您與裴懷清的關系,也絕不僅僅是敵人那麽簡單。”

他其實不想說這些話,但是他怕一旦不說,長官這樣的人察覺不到自己和別人的心意,那一定會釀成大禍。

西澤爾生長于軍營,天生性格冷淡,根本沒有被教育過如何去愛一個人,對一個人好。他怕等他反應過來,會遺憾一輩子。

對于不懂愛的人來說,愛情只是一場疾病,他們只想着如何去扼殺。

西澤爾盯着他,眯了眯眼:“你想說什麽?”

他有預感,費利蒙搬出的話不會讓他覺得愉快。

“長官,在場哪個看不出來,裴懷清對您,您對裴懷清,都是與衆不同的啊!”

費利蒙飛快把話說完:“也許只有您不知道,但旁人卻都看得出裴懷清對您的心思。”

艾頓推了推眼鏡:“他還去飾品店給您定了首飾,雖然我沒有看清具體圖樣,但聽語氣,似乎很貴重,也很重要。”

卡米拉補充:“您還陪他吃飯,抱着他回房間休息,您有潔癖而且讨厭雄蟲,卻不讨厭他,不是麽?”

這三人一人一句,西澤爾仍然沒什麽表情。

他低着眼睛,白色長睫掩蓋了眼底的不解與疑惑。

他們是什麽意思?是說裴懷清沒有那麽壞,所以想讓他把他救回來麽?

“這是鏡閣的決定。”西澤爾說:“我無權幹涉。”

三人面面相觑,表情都不太好。

西澤爾停了一下,又說:

“但可以接來,讓他受編于z2軍團,強制匹配只在軍營內進行,不用成為……生育機器。具體事項交由——”

他看向卡米拉:“由卡米拉負責。”

原本沮喪的卡米拉立刻擡起腦袋,興奮地敬了一個禮:

“是,長官,保證完成任務!”

其餘兩人也露出輕松的表情。

卡米拉敬完禮又撓撓頭:“那個,長官,你不和我一起去接小……裴懷清麽?”

西澤爾遲疑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他其實有些想答應,但……

“不用了,把艾賽亞帶過來。我今天約好了同凱爾森聯邦進行高層會面,很忙。”

他熟練地戴上手套與指環,站起身來往外走。

卡米拉又敬了一個禮,嚴肅道:“保證完成任務!”

西澤爾輕輕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艾頓與費利蒙也相視一笑。

現在的他們,只以為這是一場簡單的接送任務。

——如果西澤爾沒有在以後,面對一堆遺物,怔然落下眼淚的話。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入v!死遁開始(但是一萬字前面會虐小裴,慎入慎入慎入)!大概明天下午三點或者六點,最晚九點放出來。

因為評論稍微有點小多,所以就不一個一個回複啦,但是每一條都有很認真地在看!軍Ji簡介不讓寫啦,真的很遺憾,不過後續情節沒有多少差別。小裴當然不會成為生育機器的。

(另外前面修改了一些細節,比如艾賽亞是凱爾森聯邦的公民所以大家才相信小裴叛國)。

這篇文也許會有些特殊,看情況要不要改成he和be雙結局(正文肯定是he,畢竟簡介是這麽标的。不搞文案詐騙。be看評論區決定要不要放在番外。反正離完結還有一段時間。and放棄小裴be線黑化的想法還是讓他白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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