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過去

齊晟特地為左輕越在劍宗置辦了處院子,雖說苗疆少主行蹤不定,但偶爾也會過來瞧瞧。

左輕越命仇雁歸先行前去收拾,自己留在書房與齊晟論事,仇雁歸識趣的退下,事關宗門辛秘,他自然不便跟在少主左右。

“猶豫什麽?”左輕越擡眼看他,眸光微冷,“鄭老只求你為鄭家留一線生機,如今你也算是仁至義盡。”

“怎麽,禍患臨頭了還想着你那沒用的道義?”

齊晟神色微沉,但不是沖着左輕越,“……我自知曉,輕越說的對,是我愚昧了。”

他呼出一口氣,眉間也放松了,齊晟為人豁達爽朗,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困不住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屋內靜了靜。

“輕越……”齊晟觑了眼左輕越的臉色,言語間夾雜着小心的試探,斟酌道,“你自尋龍山方向而來,途徑古鎮,想必也已見過二老……”

左輕越動作微僵,一言不發的放下茶盞,他反常的垂下頭,把玩銀鈴的手也停了下來。

齊晟心中嘆息,低聲喃喃,“輕越,何故如此啊。”

“何故如此……”左輕越自嘲的笑了笑,眼底藏着些陰翳,“娘親故鄉在此,與父魂歸故裏,我怎敢帶着一身髒污前去打擾。”

齊晟擰着眉,“這本就不是你本意,更何況你既已去,為何不去見見他們,你分明……”

“分明什麽?齊晟,那你為何如今都不敢對着我說……逝者已逝,節哀順變?”左輕越沒擡眼,卻字字誅心,“你為何不敢說,他們死于蠱毒,而我——認賊作父。”

“我一身毒物,世人皆稱的‘蠱王’,拿什麽去見他們。”

他言辭并沒有多激烈,冷淡的聽不出情緒,卻令齊晟啞口無言,頹喪的捧起茶盞。

一室靜谧間,左輕越慢慢擡起頭,潋滟清亮的桃花眼裏沒有半分笑意,只餘下空洞迷茫間掙紮而出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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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我見了,拱橋之下躲在樹後遠遠看了一眼。”他的聲音有些啞,難得露出幾分脆弱。

“輕越,錯不在你。”

“夠了。”左輕越低聲道,“我不想聽。”

————

十年前——

苗疆東祈,左府。

那時的苗疆左姓獨大,內亂紛争不停,從一開始的左家旁支分裂出各個派系,又不斷有新鮮血液注入,局勢混亂不堪。

左輕越的父親便是旁系,只是左父無心奪權,雲游四海之際在古鎮遇知音,真心相許誕下麟兒。

他沒有再回苗疆,一晃十三年過。

左輕越幼時便容貌昳麗,格外讨喜,一家人其樂融融,只可惜他們無心奪權,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苗疆內亂平定,可随之而來的竟是殺身之禍,左父旁支家主野心勃勃,與如今的苗疆族長水火不容,最終棋差一步。

這一旁支如今只餘下左父這一脈。

族長下令格殺勿論,即便十三年未歸家也難逃此劫,左父別無他法,帶着妻兒一路逃難,小輕越容貌過于顯眼,只好被迫帶上了面具。

窮途末路之際,逃入荒林。

“小越,小越……”溫和漂亮的娘親如今已是灰頭土臉,将他藏在一處隐蔽的荊棘從後,摸着他的臉,眼淚止不住的流,“躲好了不要出聲,看見什麽都不許出來!”

娘親努力的兇他,卻怎麽也狠不下心,最後親吻了一下他的眉眼,“爹爹和娘親陪不了你了,以後要乖一點,面具戴戴好……等到明早你就從這裏出來,一路朝南走,北嶼齊家,找齊伯伯,知道了嗎?”

那時左輕越已有十三,面容稚嫩間得以窺視以後的風姿綽約,他自小聰慧,自然明白此去在無相見之日,他拉住娘親的手,“娘親,帶我……”一起吧。

娘親,我不想一個人。

“钰兒,來不及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急匆匆的走過來,用力抱了一下左輕越,“小越,好好活下去,我們一直都在你身邊,別害怕。”

那懷抱寬厚溫暖,可旋即溫暖散去,兩道身影在孩子清亮的眼中匆匆遠去,一個高大可靠,一個溫婉動人。

他們原本羨煞旁人,般配至極。

荒林很大,愈發靜谧。

突然,左輕越楞楞的擡頭,瞳孔驟縮。

遠處的上空驚起飛鳥,嘈雜的響動來勢洶洶,驚叫怒吼不絕于耳,左輕越身體一顫,下意識起身要沖,可就在這時——

“你們這幫畜生!”怒吼幾乎要沖破天際,那是父親的聲音,帶着絕望的嘶吼。

“阿卿——”娘親的聲音尖利,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鳥雁。

左輕越驟然一驚,他下意識要沖出去,可想起父母的囑咐,只好咬牙往裏面縮了縮,驚恐的捂住耳朵,身體不可自抑的顫抖着。

可這根本無濟于事,那些聲音無孔不入的折磨他,不知過了多久,荒林早已陷入黑暗,野獸沉重的呼吸似乎在周圍巡游着,而後又慢慢離開。

伴随着一聲雞鳴,左輕越慢慢放下早已僵硬的手,聲音争先恐後的湧入耳朵,原本清亮的眼眸暗淡無光,他擡眼看着灰蒙的天,慢慢站了起來。

他沒有朝南走,而是慢慢向前走去,走了不知多久,左輕越終于停下腳步,拳頭死死的攥緊。

他跪在地上一步步挪過去,連痛哭都難以發出聲音。

那是一片狼藉,外圍幾個陌生的屍體已經被野獸啃的不成樣子,中間的兩個抱在一起的人他無比熟悉,他曾坐在父親的肩膀上看花燈,躺在娘親的懷裏酣睡。

而他們就在那裏。

無聲無息。

左輕越頭昏腦漲,幾欲嘔血,跪在他們的身側,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冰涼僵硬,他像是受到驚吓似的,無措的縮回手。

“啊……”他嘶啞的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所有的撕心裂肺都被哽在喉間,他發不出聲音,只能用氣聲勉勉強強吐出兩個音節,“爹爹……娘親……”

他們的臉上全是血,可是……

“小越,不可以哭鼻子!”

他上一次哭鼻子時,娘親捏着他的臉笑的燦爛,爹爹攬住他們,也湊過來親親他的鼻尖。

小輕越先是臉色一紅,害羞的埋進娘親懷裏,又迅速探出頭親了爹爹一口,把兩個大人逗得直樂呵。

可如今,再不回有了。

他壓下悲恸,背着至親走到一處靜谧之地,左輕越知曉,路途遙遠,他帶不走爹爹娘親。

于是拔出爹爹的佩劍,努力刨出一塊地方,暫且将他們安葬在荒林,然後孤身一人前往北嶼,慢慢的,那雙清亮的眼眸染上了仇恨的血色。

一路漂泊,待到衣衫褴褛,渾身是傷時,他終于到了齊家。

左輕越見到齊伯伯的第一句話便是。

“來日我得回苗疆,血洗東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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