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了
過了許久,仇雁歸才緩緩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是啊,他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那是他的主子,可他不但背叛了主子,還懷有龌龊至極的心思。
獄宮是苗疆最陰冷的地方,三年未有人煙,即便從某處縫隙中漏進來一些光亮,也在即将照進此處的那一刻失去了它原本的溫度。
陰暗晦澀的光暈像是聚集起洶湧成群的惡意,争先恐後的朝着石床上的人而去,仇雁歸自暴自棄的躺着。
如今江湖刺客榜中最神秘強悍,僅三年就留下諸多傳說,令無數人忌憚着的頂尖刺客,就這樣頹廢的蝸居在一處破敗的石床上。
他心甘情願的被套上了枷鎖。
仇雁歸像是自甘堕落又像是眷戀的盯着虛空一點愣神。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自己并沒有覺得寒冷,仇雁歸若有所感的坐直身體,伸手掀開墊着的被褥,指尖蹭過質地溫潤的“石床”。
仇雁歸的眼睛倏地紅了。
那被褥之下哪還是什麽石床,這分明就是暖玉砌成的玉床。
他的少主明知刺客已經背叛了他,甚至親手用歸墟刺進了他的胸膛,但還是留了他一命......
少主嘴上說着最傷人最惡劣的話,可又一聲不吭的将暖玉床給了他。
他一個叛閣的刺客,究竟有什麽值得少主如此?
仇雁歸在與“不語閣”周旋的這些年,吃過的暗虧受過的折磨比如今要多得多,即便是在馮東半月的拷問之下,他也沒有紅過眼讨過饒。
但少主似乎有令他變得無比脆弱的能力,分明未傷及他分毫,卻又輕而易舉的在他滿目瘡痍的心口狠狠的紮上一刀。
刺客慢慢側躺下去,用頭顱輕輕抵住玉床。
清亮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流動的光澤,仇雁歸近乎堕落的想。
玩物也好,被折辱也罷。
只要能留在少主身邊就好,他甘願被禁锢在這空無一人的獄宮,一身傲骨順從無比的彎下,骨子裏叫嚣着的傲氣不屈銷聲匿跡。
被束縛住的人輕輕撫摸玄鐵,神色卻是溫和的。
能做到如此。
只因百般折辱他的人——
是他此生被剝皮抽骨,挫骨揚灰,也想要再見一眼的人。
苗疆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靜,雖說如今左輕越獨攬大權,又有令人聞風喪膽的“苗疆客”相助,但在其對立面的“陰客”也不少,只不過是忌憚着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罷了。
左少主面色微冷的從獄宮裏出來,欲蓋彌彰的松開捏緊的手指,他無視一衆戰戰兢兢的人,兀自回到了書房。
一道黑影落下,“主子。”
左輕越點點頭,淡淡的問,“北邊可有異動?”
“回禀主子,北邊并無異動,但……似乎安靜的有些反常。”影六皺了皺眉,“如今有苗疆諸位長老盯着,出不了什麽岔子,只是陸長老……”
“不用管,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麽花來。”左輕越語氣嘲諷,而後又頓了頓,像是在斟酌。
“主子?”影六試探性的喚了聲。
“去查血閣,不語閣……以及當初漁鎮內隐情,隐蔽點。”左輕越垂下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影六神色微驚,“主子是說?”
“你這些年能輕而易舉的查到不語閣內情,當真以為是巧合?”左輕越閉了閉眼,鮮少的露出幾分疲态,低聲道,“……下去吧。”
當初之事他不信沒有隐情,只是無論是什麽隐情。
刺客都背叛了他。
左輕越眼中盛滿了山雨欲來的情緒,當年的痛楚記憶猶新,他竟辨識不出那究竟是傷處,還是……
“是。”影六壓下心中湧起的波瀾,立即轉身離開。
眼睛似乎被什麽閃了下,左輕越眯了眯眼皺眉看去,旋即目光一凝。
案前随意擱置着個其貌不揚的木盒,一縷微光悄無聲息的落在裏頭的銀鈴上,左輕越心情無端煩躁,擡手“啪”的一下将那木盒扣上。
眼不見心不煩。
——
一連幾日,仇雁歸都沒有再見到少主。
獄宮寂靜空蕩,每日他只能在用膳和換藥時見到活人,玄鐵沉甸甸的,仇雁歸習慣性盤腿坐着,側目望向門口。
就好像下一刻,描紅的袖袍就會出現,用那熟悉的嚣張語調嘲諷他。
這幾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對于刺客而言,實在太煎熬了。
刺客心中沮喪,或許在少主眼中,他不但是個叛徒,還是個沒有一點骨氣的懦夫。
“砰——”沉悶的響動傳來,仇雁歸很熟悉這個聲音,這是獄宮的大門被打開了。
此時并未到用膳的時辰。
仇雁歸的神色一變,眼睛裏忽然多了幾分神采,他的膝蓋微曲,跪在玉床上作勢起身,可下一秒他看清了來人。
只是一名暗衛而已。
仇雁歸眼中隐秘的期待一點點黯淡下去,慢吞吞的重新坐了回去。
那暗衛面無表情的打開門,便靜候在一旁,刺客沒心情去想其中原由,靜靜的将頭抵在牆上。
突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帶着從容不迫卻又神秘的意味。
仇雁歸一愣,立即轉頭望去。
他眸光裏漸漸倒映出一個身影,他不久前目送過那道身影離去。
“少主。”暗衛低聲道。
左輕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刺客,聞言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那暗衛會意,無聲退下。
仇雁歸對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這才如夢初醒的垂下頭,局促的僵直着身體。
“近日如何?”左輕越走近了些,望着刺客明顯瘦削不少的面容,呼吸微不可察的一頓,但很快又低低笑了聲,“想我了沒有,雁歸?”
仇雁歸抿了抿唇,久未言語令他喉嚨幹澀,左輕越也只是故意逗弄他,并未指望他能張開那堪比蚌殼的嘴。
但下一秒。
“嗯。”刺客垂着腦袋,調整了姿勢面向左輕越跪坐着,擡起頭用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聲音還有些幹澀,“想了。”
左輕越的神色不明的垂眸,仇雁歸心中忐忑,被看的頭皮發麻,但還是固執的沒有垂下頭。
按少主的意思,他現在應該是……
所以這樣讨主子歡心,應該沒錯吧。
但左輕越仍然沒有開口,沉默了良久,仇雁歸原本緊張到狂跳的心漸漸冷卻下去,他慢慢垂下頭,猶豫着想要開口認錯。
心緩緩的往下沉。
他并非為了活下去而如此,他只不過是想多見見少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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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居高臨下:讓我看看誰說我不行,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