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年生死劫(二)

“蘇大人,這位善琴姑娘,可合大人胃口?”虞梓墨見蘇卓似乎有所放松,又來了情緒,繼續調侃道。

“王爺!”蘇卓加重語氣,心裏十分不悅,卻也不敢造次。

虞梓墨哈哈大笑,“蘇大人莫煩,待會兒這涼茶一到,大人就算是有天大的火氣,也會速速平複下來。京城的這個春天,實在耐人尋味啊。”

“什麽茶竟如此神奇?”蘇卓忍不住問出口。

“蘇大人有所不知,經營品茶軒的,是琴、棋、書、畫四位姑娘,個個貌似天仙,身懷絕技,端的是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趨之若鹜。”

見蘇卓聽到“姑娘”二字便沉了臉色,虞梓墨也不點破:“更令人稱奇的是,這裏的茶品齊全,茶質上乘,其色、香、味均遠遠超出宮裏的貢品。本王還專程就此事詢問過大司農,只可惜啊,他也摸不到頭腦。”

蘇卓喃喃低語:“竟是這樣……”

“特別是這涼茶,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只在普通的龍井中加了甘草、布渣葉、菊花和夏枯草幾位藥,兩壺下來,便能清熱消火,舒肝理氣,比起那些苦澀不堪的藥湯,不知強了多少。”

“照王爺這麽說來,這幾位姑娘,還真是手藝了得。不知哪一位是當家作主的?是方才那位善琴姑娘?”

虞梓墨搖搖頭,眼眸中閃過一瞬間的困惑:“據本王打探,這茶樓的主人,并非那四位姑娘,而另有其人。”

“哦?那是何許人也?”蘇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此人甚為神秘,連本王也未曾見得。不過……有的是機會。”虞梓墨淡淡笑着,眉宇間劃過篤定。

“王爺、蘇大人久等了。”善琴進屋的腳步輕得幾乎無法辨認:“這雲霧涼茶,需要滿滿一炷香的功夫才能泡好。”

蘇卓一愣,詫異地看了虞梓墨一眼——善琴竟是個會功夫的!

蘇卓雖是個文人,但家中老父卻是武癡,故而納了房愛好相同的小妾。是以他能輕易通過善琴的步法動作,判斷出對方乃練家子出身。

虞梓墨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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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蘇大人,請用茶。”善琴熟練地将手中的茶倒滿兩只空杯,雅座內頓時充滿了馨香。

蘇卓輕抿了一下杯壁,一股清涼滑膩入腹,口有餘香。

“好茶!”

他不吝贊賞,舉杯仰頸,一飲而盡。心中不禁感慨,這品茶軒,果真是名不虛傳。

“蘇大人過譽了。小女子再給您斟上。”善琴美目一挑,笑得滿面桃花。

“不用伺候了,你去忙吧。”虞梓墨将茶杯放在案幾上,吩咐善琴。

“那兩位請慢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小女子先不打擾大人們敘話了。”

善琴識相地退出雅間,唇角勾起一絲淺笑。品茶軒地處京郊僻靜之處,眼下日頭正毒,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騎馬穿城而來,哪個真為品一口茶?不過是附庸風雅,或掩人耳目罷了。

直到善琴再次消失在視線中,蘇卓按了按眉心,無奈開口:“王爺今日邀蘇某來此一聚,不單為了喝茶看姑娘吧?”

“蘇大人果然睿智,明人不說暗話。本王今日邀蘇大人前來品茶,确有要事相談。”虞梓墨一改方才的流裏流氣,神色煥然一變。

“王爺但說無妨。”蘇卓也豁出去了,既來之則安之,京城遍布雲府眼線,他前腳踏入品茶軒,雲相國後腳便能得了消息。

自從接了聖旨,他便料到遲早會有這一日。只是沒能想到,這一日竟來得如此之快,如履薄冰的日子即将開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虞梓墨斟酌着言語。

“王爺?”

“蘇大人可知,十日之後,會發生什麽?”虞梓墨咂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修長的手指輕叩茶杯邊緣。

“十日之後?莫不是雲相國的花甲大壽?”蘇卓心下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要說他的壽辰,可真是件棘手的事情。辦得大了,超出宮裏的規格,難免落個口實,惹得民間百姓非議不止,雖說雲相國倒是未必介意……辦得小了,又怕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嚷嚷委屈了老家夥。且皇上的意思尚不明朗,端的搞得本王倍感棘手,這才找蘇大人商量。蘇大人見多識廣,耳聰目明,自是能為本王出謀劃策,琢磨出一個适當的法子來。”

虞梓墨看着臉色愈來愈差的蘇卓,越說越起勁:“蘇大人也曉得,雲海天那老家夥乃兩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當真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就連本王見了他也須退讓三分。其長子雲昭遠拜為太尉,掌管寒山國虎符數十年,居功甚偉,聲名顯赫。次女雲若婉被冊封為後已達五年,統領後宮,母儀天下。幼子雲昭飛任宗正寺寺卿,身負監督皇族之職,連皇上寵幸哪位妃子都要過問,說到這裏……”

蘇卓如坐針氈。

蘇梅進宮,與雲昭飛不無關系。甚至可以說,蘇梅能有今天,是雲昭飛一手策劃的。在旁人眼中,特別是皇上及逍遙王的眼中,自己與雲家早已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了?

蘇卓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善琴精心調配的養生涼茶絲毫未起效用。

虞梓墨點到為止:“雲家一門,可謂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吶。老狗的花甲壽宴,亦着實令本王頭痛異常……”

“王爺!”蘇卓聽得一身冷汗,忍不住出口制止:“王爺,慎言,慎言啊!”

方才那番話,指名道姓,含沙射影,若是被潛伏在周圍的雲府探子聽了去,那還了得?逍遙王貴為皇親,自能脫身而出,可自己并無靠山,定然難逃幹系。

“蘇大人很是緊張,莫非,也是怕了那老狗?”虞梓墨劍眉一挑,唇角一翹,滿臉的諷刺:“幾句實情罷了,蘇大人這般驚恐,似乎并無必要。”

虞梓墨左一句“老狗”右一句“老狗”,像是上了瘾。

“亦或是……”虞梓墨做出恍然大悟狀,“哦,本王曉得了,蘇梅……不,應該稱淑妃娘娘,她與雲家的關節乃是蘇大人一手打通的?如此看來,倒是本王疏忽了……蘇大人與雲……”

“王爺!”蘇卓忽然起身,重重跪在青石地面上:“蘇某雖出身低微,但祖父及曾祖父均乃戍邊将士,蘇家世代忠良,從未出過奸臣叛将,蘇某如有半點忤逆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虞梓墨抿了口茶,并不言語。

“至于舍妹……”蘇卓恨恨道,“真不愧是庶出的,血統不正,害人不淺!”

他原本就是個迂腐的性子,将長幼嫡庶、君臣有別看得極重,對于雲家路人皆知的心思更是嗤之以鼻,一份深藏已久的不屑終于露了出來。

虞梓墨松了一口氣。

他要的就是這份不屑。

烏煙瘴氣的朝堂上,蘇卓是難得的一股清流,能力及品行均入得了眼。為讓雲家父子不疑有他,親手将蘇卓送到皇上面前,虞梓墨已經部署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在蘇家姨娘那裏找到機會。

“蘇大人不必緊張,本王邀你前來,不過是喝杯茶、聊聊天罷了。至于方才之事,蘇大人若是有心回避,本王全然不會強逼,權當随口一提,不必當真。”

“快快起來,這要是讓善琴姑娘瞧見了,成何體統。”虞梓墨淡淡看了蘇卓一眼,端起茶壺将他面前的茶杯斟滿,“不知道的,還以為本王施虐于你。”

蘇卓緩緩起身,腿腳還有些發虛,身後的汗水早已濕透了長衫,哪裏還有心情喝茶?

“王爺,請恕蘇某直言。”

虞梓墨望着蘇卓有些發白的臉龐,輕輕“嗯”了一聲。

“當今天子韬光養晦,休養生息,撫民以靜,德福朝野。繼位十年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樣的日子,是百姓福祉啊!”

這馬屁拍得呦,虞梓墨斂了瞬子,心裏冷笑。

韬光養晦?那是因為皇上無權無勢,只能終日醉心練武,不問朝政。

休養生息?皇上倒是有心攻打積怨已久的初月國,然虎符掌在雲昭遠手裏,他調動不了兵馬,只能幹瞪眼兒。

扶民以靜?老百姓眼中只有雲相、雲府、雲黨,壓根忘了自己還有個姓虞的皇上,可不是耳根子清靜。

德福朝野?文武百官均由雲海天選拔任用,得了官職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飽私囊,好處的确是撈了不少。

至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純屬國運未盡罷了。

蘇卓擦了擦額頭上的涼汗:“王爺,雲相國乃兩朝元老,德高望重。蘇某一介偏裨文官,孤陋寡聞,怎敢妄言相國的長短?”

虞梓墨緘默不語,幽幽盯着蘇卓的臉。

“王爺,”蘇卓忽而壓低嗓音,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常言道,日中有昃,月滿則虧。泰山雖高并非無頂,東海雖大終有極邊。凡事皆有定數,不可操之過急啊。”

虞梓墨漆黑的瞬子緩緩收緊,眉宇間流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贊賞,似乎還在斟酌蘇卓的話。

一口将杯中的涼茶飲盡,蘇卓快速起身:“王爺,蘇某言盡于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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