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年生死劫(七)
“看娘娘的表情,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紅衣男子嗤嗤低笑,唇邊優雅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雲若婉吓得不敢睜開眼睛。
她不怕死,可這男子分明是打算折辱于她,而且是當着兩千餘人的面。
“娘娘想要怎樣個死法呢……”紅衣男子從腰間抽了把劍,對着雲若婉的胸口及脖頸來回比劃,“啧啧啧,細皮嫩肉的,本座還真下不了手。”
虞筠霭的目中終于有了一絲怒意。
紅衣男子注意到了,冷哼一聲,再掃視其餘人等恐懼的臉龐,愈發覺得愉悅,原本停在雲若婉胸前的劍尖收了回來。
他突然改了主意。
“本座應該先解決雲家的兩位男子,父兄健在,哪有讓女人先死的道理,諸位說,是也不是?”
紅衣男子大走幾步,沖雲海天魅惑一笑。
雲海天早已吓得魂飛魄散,不擇手段算計了一輩子,竟要落個當衆受辱而死的下場,禁不住老淚縱橫,幾欲昏厥。
然而全身麻痹,他連流淚都是無聲無息的。
“嗬,哭得涕泗橫流,都進嘴裏了。你不覺得惡心,本座還惡心呢。”紅衣男子繞過雲海天,腳步竟是未停,徑直走至他身後的雲昭遠面前。
“雲家三口,只你一個青壯男子。不如先從你開始,如何?行就眨一下眼睛,不行的話……”紅衣男子笑容不減,“不行也得行。”
雲昭遠一動不動,目光轉向高臺上的雲若婉,似有告別之意。雲若婉亦露出個同樣的表情,對比相看,兩人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眉宇之間的凄然之色也如出一轍。
“你的膽色,倒比你的狗賊老爹強多了。”
紅衣男子手腕一轉,長劍直逼雲昭遠胸口,“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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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個清脆靓麗的嗓音制止了紅衣男子的動作。
紅衣男子轉身,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青蔻,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還要不要臉!”青蔻輕輕一躍,擋在雲昭遠身前,“又是下毒,又是吓唬人,堂堂七尺男人,不覺得害臊嗎?”
“你說什麽?”紅衣男子詫異出口,他活到三十多歲,從未有人對他如此不敬。“你再說一遍!”
“我講話那麽大聲,你耳朵聾了嗎?”青蔻的将嗓門放大,“你不要臉!”
紅衣男子額角狠抽了幾下,方才還笑嘻嘻的臉上分明有了怒意,強壓下心頭驚疑,低吼道:“速速讓開,本座自然不會為難你。”
青蔻絲毫不理會他的威脅,“天下人都知道,紅衣巫魅武功拙劣,整日只會塗塗抹抹,男扮女裝。眼下我既未中毒,便是不讓開,你奈我何?”
她不管不顧的模樣激怒了巫魅,更讓不遠處卧在地上的善琴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青老大反複交代低調行事,她可倒好,高調得像個靶子。
巫魅倒吸一口冷氣:“你找死!”
臭丫頭說的沒錯,他行走江湖數十年,用毒的本事一流,武功卻甚為一般。且大廳內外兩千餘人,他灑下的藥效僅能維持一個時辰,再耽擱下去,他未必能占到便宜。
雲府壽宴是千載難逢的下手機會,他絕不能就此錯過。早知方才他少說兩句,直接捅了三人多好。
巫魅捋了捋衣擺:“本座從不濫殺無辜,今日之事,乃受人所拖不得已而為之。你讓一讓,莫要做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青蔻繼續護着雲昭遠:“今日乃雲相國花甲壽辰,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在這歡聚一堂的日子兵戎相見?”
“臭丫頭如此羅嗦。你可知在幫誰說話?也不仔細打聽清楚了,高臺上坐着的幾位,哪個不想将他雲海天食肉寝皮!”
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虞梓墨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的手指已經有了知覺,再看向主位上端坐着的虞筠霭,更是一臉輕松,正饒有興致地看着巫魅及青蔻打嘴仗。
雲家父子該死卻不能死——虎符還在他們手上。兵權收不回來,就算厍家堡的兄弟殺光雲黨逆賊也無用。所以青蔻确實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琳琅宮的青老大,還真是有點意思。
至于巫魅……那一襲标志性的紅衣及詭異妝容,身份算是不告而宣。幸好他對着雲若婉好一通啰嗦比劃,這才免去皇上在衆人眼中的嫌疑——沒有哪個男人會讓自己的結發之妻當衆受辱,哪怕他并不喜歡雲若婉。何況他是九五之尊,即便再急,也不能采用下三濫的法子。萬一載入史冊,會被千秋萬載地笑話下去。
巫魅到底緣何而來?
想要老狗性命的人,還真多吶。
虞梓墨十分滿意。
“這話就不對了。”青蔻嘆口氣,“小女子就不想害雲相國一家性命,所以,大俠的話有失偏頗,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般惡毒。”
“夠了!”
巫魅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銀光一閃,轉眼間已越過青蔻的身體,直直落在雲若婉面前,劍指她的胸口。
他改主意了?
先從皇後娘娘動手?
青蔻愈發惱火,“再不滾蛋,老娘對你不客氣!”
須臾之間,“小女子”成了“老娘”,小姑娘的脾氣說來就來,虞梓墨邊笑邊攥了攥已經可以握劍的手掌,卻見虞筠霭沖他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
像是有一股冷風拂面而過,待巫魅反應過來,青蔻已經拔劍而至,漆黑透亮的瞬子中全是怒意:“看招!”
她從腰間抽出一柄長不過兩尺、寬不到一寸的軟劍,劍身纖細且韌性極強,功夫看似淩亂卻招招致命,一炷香的時間,巫魅便已落了下乘。
巫魅被她逼撤至距離雲若婉一丈之外,“本座技不如人,甘願認輸。但須問個清楚,你究竟是誰?”
“鄉野村婦,無名無號,大俠不必在意。若非人命關天,以後我不會無緣無故招惹你。”青蔻的語氣也緩了下來,依然牢牢擋在雲若婉身前。
巫魅心有不甘:“從未有人避開離魂散,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嘛……”青蔻眼珠一轉,“我剛才想打噴嚏,正好捂住口鼻。”
巫魅眼皮一抽,鬼才相信她的說辭。然而時辰已至,少數武将已經開始挪動身體,再不離開會被生擒。
“臭丫頭,本座記住你了!”巫魅運了輕功,尖嘯而去。
幾乎同一時間,馬淩領着一衆侍衛紛紛跪下:“皇上,臣等救駕來遲,請皇上責罰。”
他的手腳還在發麻,額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方才的一幕好生驚險,便是掉了腦袋,他也無話可說。
“無妨。”
虞筠霭懶洋洋的,“還不快去将朕的步辇擡來。”不待馬淩領命,又轉向雲若婉,“梓童身子可還好?”
“回皇上的話,臣妾難以動彈。”雲若婉劫後餘生,說話間還在發抖。
“吓壞了吧?”虞筠霭隔着衣料,看似親密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都怪朕太無能,護不住你。”
雲若婉被他莫名一拍,神色竟比見了巫魅還緊張,“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
“梓童身子嬌弱,受不得驚吓,朕曉得的。”虞筠霭漫不經心地起身,“別說皇後身子嬌弱,今日一番折騰,朕也覺得倦了,擺駕回宮吧。”
趁着衆人咿咿呀呀地動彈身體,虞梓墨走向青蔻,“方才的事,有勞姑娘了。”
“逍遙王言重了,都是小女子該做的……”青蔻的目光稍顯呆滞,似乎将将反應過來,自己惹了怎樣的麻煩。
虞梓墨目帶精光,輕輕笑道:“姑娘的人情,本王記下了。”
“青蔻姑娘救駕有功,擇日領賞。”
虞筠霭移步坐進辇中,幽幽道:“今兒的壽宴還是取了吧,雲愛卿意下如何?”
雲海天哪裏還有心情做壽,顫顫巍巍跪下:“老臣遵旨。”
衆人紛紛下跪,“臣恭送皇上。”
路過青蔻時,虞筠霭目光停了片刻,又嫌棄地別開眼。
削肩細腰,輕盈玲珑,身材倒是無懈可擊。
一流的體态,二流的功夫,三流的長相。
至于性情,當真不入流。
壽筵之後,品茶軒聲名大噪。
青蔻得了皇上一通重賞,雲海天也差人送了厚禮,雲昭遠更是感激不盡,親自登門道謝不說,還送了青蔻幾大箱子北境特産,據稱是雲将軍親力親為,千挑萬選出來的。
不過半月功夫,雲府壽宴、巫魅來襲、青蔻救駕一幕被傳得沸沸揚揚,甚至被有心人搬上了戲臺子,一時間,這間剛開業半年的小茶肆風頭無兩,婦孺皆知,不光豪門望族,就連尋常百姓也蜂擁而至,甚至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十有八.九是來瞧青蔻的。
好在這股好奇之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是京城的百姓,熱鬧見多了,再出彩的戲文,沒有後續情節,很快便會失了熱度——武林大會即将開幕,各大賭坊聞風而動,街頭巷尾,全是關于各大幫派的傳聞逸事。
品茶軒的生意逐漸冷了下來。
青弦松了一口氣。
“青老大,你可算來了!”青蔻嗷一嗓子撲上來:“快餓死我了。”
“庖廚專程為你煮的冰糖燕窩粥,嘗嘗看。”
“還是青老大疼我。”青蔻端起瓷碗,迅速喝下幾口:“好喝。”
青弦揮袍坐下,“有幾個夥計告假,人手不夠,今日我忙得厲害,故而來的晚了。”
青蔻埋頭笑道:“忙好啊,有銀子可賺。”
“好事?”青弦忍不住搖頭,“同時被皇上和雲相國盯上,還是好事?你這丫頭,腦子一天比一天差。”
“我當時一時情急,再說,明明是你……”青蔻轉動着烏溜溜大眼睛,沒再說下去。
低調行事,是青老大的要求。
危急時刻保護雲若婉,也是青老大的意思。她沖動魯莽,卻一點兒都不傻。青老大特意讓她戴上木簪,其中自有深意。
故而青蔻功過相抵,未受責罰。至于木簪,她的想法很簡單——青老大既然不想告訴她,一定有其道理。
“青老大,我會好好練功的。”青蔻扁了扁嘴,“幸好來人是巫魅,若是換了他人,我一定打不過。”
“你知道就好。”青弦撫了撫她的秀發,緩緩道:“你身為新任宮主,大任在肩,一言一行容不得半點馬虎。雲府壽宴之後,品茶軒四周遍布暗哨,若是再出意外,你叫我如何是好?”
半年前,蕭琳琅慘遭陷害,兇手青痕不知所蹤。青蔻又是個不知輕重的,頑劣不堪。一方面要找到青痕下落,另一方面要幫襯青蔻盡快進入角色,青老大肩上的擔子可想而知。
“不是我要為難你,只是以你目前的功夫,行走江湖實在危險。”青弦嘆息道:“京城不比琳琅宮,沒人處處讓着你。青痕又對你了如指掌,你再這般大意莽撞,萬一她殺上門來,我剛巧不在,你可怎麽辦?”
“我知道了。”青蔻抿抿嘴角,“青老大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練功,不給你和琳琅宮丢人。”
青弦見她态度端正,難得沒有頂嘴,一時心軟:“端午之前,你若能将蒹葭合璧練至第二層,便可出門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