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年生死劫(九)

五月初五。

端午節是寒山國最盛大的傳統節日之一。按照習俗,家家戶戶要在門口懸挂鐘馗像,飲用雄黃酒和菖蒲酒,品嘗五毒餅、鹹蛋、粽子和時令鮮果,有小孩的人家,要給孩子佩香囊和塗雄黃,已經出嫁的女兒還要回張羅娘家。

賽龍舟是端午節的重頭戲,凡是大一點的人家,均要參與進來,皇親國戚也不例外,以慶祝插秧勝利和預祝五谷豐登。

青蔻和善琴來到護城河邊時,龍舟賽即将開始。站在河邊遠遠望去,大大小小的龍舟,張燈結彩,姿态不一,最長的竟然打百餘尺,光桡手就七八十人,極為醒目。

護城河邊早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即便是平時不出門的婦孺姑娘,也都在夫君和家人的照看下前來觀賽,一時間銀釵耀日,鼓聲如雷。正所謂“兩岸羅衣撲鼻香,銀釵照日如霜刃。”

在善琴的指點下,青蔻很快看到品茶軒準備的龍舟。一條長約六十餘尺的中型大紅色龍船,船身狹長細窄,舟上樓閣巍峨,舟身精雕細镂,彩繪金飾,談不上雄偉奢華,但也高大寬敞,桡手們個個光着上身,骨骼強健,身材魁梧,此刻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快點快點,比賽馬上開始了!”

青蔻一邊催促,一邊在江邊買了一對紙折的小公雞,吩咐善琴紮在船身上。幾個桡手則立于船頭,殺了一只公雞,滴血于龍頭之上,保佑龍船順利奪冠。

河岸邊傳來陣陣喊聲,青蔻和善琴的注意力全部被比賽吸引了過去。

“快看,開始了!”

比賽開始,只聽得一聲號子尖銳地響起,數百條龍舟齊齊沖了出去,每一條船都在生龍活虎奮勇前行,兩岸的圍觀者情緒被調動到極點,尖叫聲、吶喊聲、大笑聲不絕于耳。

“咱家的船領頭了!”

青蔻死死盯着品茶軒的龍舟,興奮異常地跳着。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品茶軒的龍舟已經處于明顯的領先地位。領頭的桡手讓人把龍尾踩低,使龍頭高翹,船頭的急浪便從龍嘴中噴吐出來,頓時引得陣陣喝彩。

“太棒了!好樣的!”青蔻扯着嗓子大喊:“加油啊!”

比賽已經接近尾聲,龍舟向着紅線飛快地馳近,在一陣叫好聲和嘆息聲中,品茶軒的船只不負衆望,一鼓作氣沖過終點線,贏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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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蔻激動得快要暈過去,雙眼迸發出點點星光,一頭烏黑透亮的雲鬓早已因興奮而淩亂。

“落霜城不比咱們琳琅宮,這裏的女眷以端莊娴靜為榮,五小姐你不能太随意……”善琴正要拽着青蔻幫她打理頭發,猛然瞧見一名穿着粉色宮裝的婢女緩緩走來。

“青蔻姑娘,奴婢名為蓉兒。”粉衣婢女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皇上邀您上船小坐片刻,嘗嘗禦廚新做的粽子。”

“皇上?”青蔻心裏一驚。

皇上也來了?

“五小姐,在那邊。”

青蔻順着善琴示意的方向望去,皇上的龍舟就停在水面上,四周有衆多侍衛把守。

事實上,帝後觀賽本就是寒山國端午節的習俗之一。

“這……”善琴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果然是被宮裏盯上了,青老大說得沒錯,她們的真實身份,恐怕是瞞不住了。

“好啊。”青蔻淡淡望了善琴一眼,遞出一個“還能怎麽辦”的眼神:“我剛好有些餓了,有勞蓉兒姑娘帶路。”

虞筠霭乘坐的皇家龍船停靠在一處小島旁,以整根金絲楠木雕成,龍頭高昂,雕工精良,龍尾高卷,氣勢如虹。船身上畫着八仙圖案,色彩紛呈,栩栩如生。

他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雙目無神,看上去極為無聊。緊挨他坐着的,是虞梓墨、雲若婉、雲昭遠及蘇卓。第二排坐了四妃中的兩位,沈芷蘭及蘇梅,以及太醫院的張進。馬淩及常公公,攜數名侍衛、宮女及太監,一個個板正地站在船艙兩側,微微垂首,随時等候召喚。

“品茶軒果然不一般,連雲家的船都沒賽過他們。”虞梓墨笑得別有深意,“待會兒可得多賞青蔻姑娘幾個粽子,萬萬不能怠慢了。”

雲若婉聞言一愣,下意識握緊雙拳,連耳尖都憋紅了。

她身後兩位儀态萬方、各有千秋的美人,原本安安靜靜端坐在木雕矮凳上,聽到逍遙王話裏有話,紛紛垂下臉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虞梓墨将視線轉向另一邊。随着青蔻乘坐的小船愈來愈進,雲昭遠難掩笑意,就差奔出去親自迎接了。

有點意思。

“小女子青蔻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青蔻從小船上飛身躍上皇家龍舟,落落大方地行了禮。

“平身吧。”虞筠霭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從方才那一躍來判斷,她确實有點工夫底子。裝束依舊簡單樸素,小臉白中泛黃,除去一雙靈動透亮的眼睛,實在沒什麽看頭。

“謝皇上。”青蔻起身,直直盯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四處亂看。

虞筠霭再度開口:“小常子,賜座。”

常公公将矮凳放在雲昭遠身旁,“姑娘請坐。”

待青蔻謝恩坐定,虞筠霭又吩咐宮女們傳膳。

雲若婉小心翼翼地表達謝意:“救命之恩,不知怎麽答謝姑娘才好。”

“舉手之勞,皇後娘娘不必客氣。”

青蔻從容應答,眉宇間流露着合體的笑容,臉上并未露出半點緊張。

虞梓墨熱情招呼:“青蔻姑娘嘗嘗這粽子。”

寒山國的粽子通常分為兩種,用菰葉包黍米成牛角狀的,稱為“角黍”,用竹筒裝米密封烤熟的,則稱為“筒粽”。此時都在八仙桌上擺着,足足十幾盤,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禦膳房做出來的粽子與百姓家裏的略有不同,包粽子的原料除糯米外,還添加了不少的藥材、禽肉、板栗、紅棗和赤豆等,花樣繁多,口味各異。

除了粽子,禦廚還零搭配了不少的點心和鮮果,令人垂涎欲滴。

青蔻從未見過如此講究的飯食,口水不覺泛濫。

虞筠霭看見青蔻那一副如饑似渴的饞樣,棱角分明的唇邊微微勾起一道弧線,果然是個傻的。

虞梓墨見狀,低聲咳了咳。

“那日雲府壽宴遇襲,多虧姑娘出手相救。今日皇上特邀請姑娘前來小坐,聊表謝意。姑娘莫要客氣,盡量多吃一些。”

他邊笑邊挑了一只筒粽,三下五除二便撥開,香氣瞬間溢滿了船艙。

青蔻猶豫了一下,拿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只黍米包成的粽子,心裏卻在打鼓,不知道該不該撥開。

“吃啊,”虞梓墨看出她的拘謹,大大方方咬了一口,“還熱乎着呢。”

雲若婉和沈芷蘭一人拿起一只角黍,其餘人等見狀,也紛紛動了手指,一邊享用一邊稱贊,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青蔻松了一口氣,小口咬下一個粽子角,心裏默嘆禦膳房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虞筠霭用右手撐了下颚,姿态慵懶,不發一言。

“皇上,臣妾服侍您用一只。”

沈芷蘭的芊芊玉手攏起一只晶瑩剔透的紅棗粽子,遞到虞筠霭面前,流光溢彩的雙眸中閃着如煙如霧的笑意,讓人看了不忍別開眼去。

青蔻擡眼望去,這位娘娘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舉手投足都散發出一種骨子裏的妩媚,看向皇上的眼中盛滿依賴與傾慕,無論樣貌還是儀态,毫不遜色于皇後娘娘。

“蘭兒莫白忙活。”虞筠霭淡笑一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按沈芷蘭白皙的手腕,“朕素來不喜這個。”

沈芷蘭瞧着被他碰過的手腕,瞬間紅了臉。“臣妾忘記了,皇上莫怪。”

虞筠霭又笑了一下。

青蔻此時已經吃完一只角黍,在雲昭遠的慫恿下又選了一只板栗餡的,津津有味地嚼着。

沈芷蘭看着虞筠霭百無聊賴的神色,又瞥一眼無動于衷的雲若婉,從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柔柔開口:“臣妾親手為皇上制了一只香囊,內裝朱砂、雄黃和香藥,有避邪驅瘟之功效,願皇上龍體安康。”

香囊外層裹以明黃色的絲綢,繡着精美的龍鳳呈祥圖案,甩着五色絲線弦扣成的如意索,玲珑可愛。

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将所有的目光從青蔻身上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雲若婉見怪不怪,面上一派平和。但蘇梅卻瞬間白了臉,手中緊緊攥着絲帕,秀眉倒豎,滿眼委屈。

虞筠霭接過香囊随意翻看了幾眼,敷衍道:“辛苦了。”

“皇上,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沈芷蘭呵氣如蘭,細膩的嗓音能讓人酥了骨頭,眉心還湧動着一絲纏綿。

虞梓墨不着痕跡地冷笑了一下。

作為唯一一個哭着喊着非要入宮,且未與雲昭飛達成手尾的嫔妃,沈芷蘭實在算不上聰明。

原本摸了滿手的好牌,卻被自己的愚蠢打壞了。

虞筠霭有心籠絡蘇卓,必須着令蘇梅伴駕。蘇梅的妃位在後宮中排名第三,如果不帶上沈芷蘭,又顯得太過突兀。

說白了,沈芷蘭就是個墊背的。

這女人永遠搞不清楚虞筠霭在想什麽,也搞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否則以她的出身及熱忱,早就該得到虞筠霭的垂青了。

話說回來,上次一番諄諄教導,虞筠霭倒是放在心上了沒有?

寒山國歷來提倡男子早婚,尋常百姓家裏,十七、八歲便抱娃的比比皆是。皇家更甚,他的第一任王妃便是十六歲頭上娶回來的。可惜造化弄人,他得了寒病,子嗣艱難,王妃不堪拖累,與他離合再嫁了。

露出冷笑的,不止虞梓墨一人。

蘇梅身着一襲枚紅色的宮裝,溫婉華貴的服飾并未遮去她眉宇間的戾氣,更無法掩蓋她眼中的寂寥。

眼下她有苦難言,悔不當初。自打進宮以後,她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更別提招幸了,簡直是天方夜譚。

雲昭飛将她騙得好慘。

她深知自己辦了件蠢事,看到沈芷蘭一味邀寵,自己卻插不進去話,更覺得意難平。

沈芷蘭不過是已故太子太傅之女,她爹便是在世,也不過是個二品虛職而已,哪有蘇卓的官位高分量重,有什麽了不起的。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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