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年生死劫(十)

“愛妃的手很巧。”

沈芷蘭聽到虞筠霭清冷中略帶沙啞的嗓音,擡起頭來盈盈一笑。

蘇梅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不着痕跡地挪了挪,離沈芷蘭遠了幾寸。距離不是關鍵,态度才是。

青蔻壓根沒注意她們的動靜,正一心一意撥開第三只粽子,倏然聽到一聲哀呼。

轉眼望去,雲若婉已經摔倒在地,雙手緊緊捂着小腹,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衆人大驚,虞筠霭欲起身上前查看,不想卻聽到蘇梅慘叫連連,緊跟雲若婉的節奏,一頭滾落在船艙的地板上,捂着肚子不斷呻.吟。

床艙裏登時亂作一團,尖叫聲、哭喊聲夾雜侍衛的腳步聲同時響起。

“梅兒!”蘇卓顧不得君臣禮儀及男女大防,擠上前去扶起蘇梅掙紮不斷的身子,“梅兒,你怎麽樣?”

雲昭遠也蹲在已經昏厥的雲若婉身旁,焦急萬分。

“太醫!”虞筠霭暴吼出聲,這才驚醒已經吓呆的張進。

蜷縮在蘇卓懷中的蘇梅,身體開始出現抽搐,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口中喃喃,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

張進哆哆嗦嗦地為雲若婉把脈,只聽蘇卓一聲“萬萬莫要運氣”,再一擡頭,蘇梅已經杏眼圓睜,雙唇發黑,沒了氣息。

“恐是中毒!”馬淩吩咐衆侍衛:“速速将禦廚全部拘了,聽候發落。”

蘇梅是習武之人,本能趨勢之下想要運功逼毒,從而導致毒發加速,不出半刻便香消玉殒了。

“梅兒,梅兒!”蘇卓用力搖着蘇梅已經沒有反應的身子。他與蘇梅畢竟是一父所出的兄妹,即便再不親厚,也難掩沮喪。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人都慌了神,張進更是兩腿發顫,這邊還在為雲若婉診脈,那邊又不想徹底誤了蘇梅,得罪蘇大人,剎那間心緒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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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皇後。”虞筠霭命令道,出手點住了雲若婉的幾個關鍵穴位。

出事的是後妃,虞梓墨插不上手,站在一邊,陷入沉思。

雲府壽宴當夜,牧歌率領厍家堡數百名暗探,給雲海天的門生故吏及追随者逐一種下如意鎖。老狗暫不知情,但事實上,他在京城已無人可用。

況且老狗的心雖狠,想要離間皇上及蘇卓,卻不至于向雲若婉下毒。

畢竟是他的嫡出女兒。

肯定不是雲海天。

至于紅衣巫魅……海捕文書已發往全國二十幾個縣,除了臭名昭著的離魂散,巫魅身無長處,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然不會在一個月內連續兩次出手。

下毒之人到底是誰?

目的又是什麽?

張進逐漸鎮定了心神,取出銀針紮了一下雲若婉的舌苔。

虞筠霭鎖緊眉頭,半晌後,又擡頭望了望蘇梅,眼中浮現出一絲不忍。蘇梅雖是通過雲昭飛安排入宮的,但歸根結底,是他和虞梓墨叔侄二人在背後撮合。

他對蘇梅毫無興致,不想要她的人,也不想要她的命。

青蔻躲在船艙一腳,悄悄咂舌。

死去的娘娘看上去年僅十六七歲,俨然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尚未盛開就凋零了,令人扼腕。

她一共只見過帝後兩次,每一次都是驚險重重,皇宮果然不是一般人呆的地方,一步不慎萬劫不複,能活命的都是好漢。

別看青老大婆婆媽媽,有事沒事跟在她身後念叨,低調低調再低調,小心小心再小心,別說,真讓他囑咐到點兒上了。

“可診出什麽了?”

張進斟酌再三,緩緩開口:“啓禀皇上,從脈象來看,皇後娘娘表裏澀結,血氣凝緩,三脈不通,若臣沒有猜錯的話,是九花九葉毒。”

虞梓墨低喃:“這麽耳熟……”

“九花九葉毒,是用九種不同的毒花和九種不同的毒草,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秘制提煉而形成,無色無味,除了制毒者本人,其他人根本無法判斷出原料的種類和分量。”

虞梓墨問道:“張太醫的意思是……”

張進直言不諱:“此毒難解。”

蘇梅的臉上已經慢慢映出青斑,原本嬌俏的臉上挂着猙獰的表情,她的兩個婢女正跪在地上,小聲哭泣。

半個時辰前出盡風頭的沈芷蘭,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六神無主,幾欲昏厥,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若不是有婢女在一旁扶着,早就癱軟在地。

虞筠霭有些頭疼:“她還能堅持多久?”

張進擦了擦臉上的汗漬:“此毒甚為霸道,一旦運功便會在瞬間行便內體所有經脈,便是神仙也無力回天。剛才皇上已經封住了娘娘的任督二脈,抑制了毒性的蔓延,但皇後娘娘半月之前受到紅衣巫魅的驚吓,身子尚未康複,若是沒有解藥,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依張太醫的意見,眼下要如何是好?”

“這……”張進似是有些為難。

“但說無妨。”

“臣可以先配些個清熱解毒的方子,緩解娘娘的毒發進程,盡量争取時間……二十日之內,若是有高人相助,娘娘的命便有的救。若是拖過一個月……”

“你說的高人,是指?”虞梓墨問道。

虎符尚在雲家父子手中,雲若婉還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此時,死在此地。

“據臣所知,江湖人稱在世華佗的蘊大夫,曾替丐幫幫主解過此毒。”張進摸了摸下巴,小聲嘟囔道:“若夏鬼在世就好了,沒有他解不了的毒。”

寒山國前太醫夏鬼,人稱“鬼佬”,為人仗義,曾游歷三國,懸壺濟世,尤善解毒,在朝堂和民間的威望極高。他既是張進的同僚,也是虞梓墨的莫逆之交。

虞梓墨曾将自己的表妹許給他,足見二人關系熱絡。

只可惜,夏鬼死在了雲海天的讒言之下。

迄今為止,虞梓墨對于摯友一家的死因諱莫如深。就連虞筠霭,亦不曉得雲海天究竟用了什麽法子,竟勸動虞梓澈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滿朝文武的強烈反對聲中,下令誅殺夏鬼全家。

聽到“鬼佬”的名字,虞梓墨的雙眸黯了黯。如果他還在世,莫說雲若婉的毒,自己的寒病也早就痊愈了。雲海天下手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老狗欠夏鬼的,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雲昭遠怎會聽不出張進的埋怨之意,忍不住嗆道:“張太醫莫說有的沒的,且說眼下該如何是好。”

張進自知失言,将話題轉回蘊大夫身上。

“聽說蘊大夫常年游走江湖,扶危救困,且從不收取患者分文謝禮,坊間口碑頗佳。”

青蔻聽到“蘊大夫”三個字,實在很想多一句嘴,嗫嚅數次,連雲昭遠都沒顧上搭理她,只好讪讪閉嘴。

“聽說此人好湊熱鬧,且劍法出衆。”虞梓墨摸了摸下巴,“七日之後,便是中原地區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蘊大夫興許會出現。”

青蔻還沒從茫然和迷惑中回過味兒來,已在南下的路上了。

這就是聖谕的力量。

她甚至沒來得及向青老大親自道別,只托善琴傳了個口信——皇上命她一路随行,陪同尋找蘊大夫。

皇上莫不是知道了什麽?

青蔻百思不得其解。

她沒再戴過那支簪子啊。

麻煩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青蔻姑娘,哪裏不舒服嗎?”

雲昭遠見青蔻的臉色紅一陣青一陣,忍不住關心。

青蔻回了回神,望着雲昭遠一臉關切的神情,嘆了一口氣:“多謝雲将軍關心,我無礙的。”

自從被雲昭遠勸着連吃兩只粽子,青蔻與他的關系可謂一日千裏,已經能夠以你我相稱,就連聊天的态度,也随意了不少。

身體無礙,只是……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雲昭遠上下打量着青蔻的小馬:“莫不是姑娘的坐騎不大舒适?實在不适的話,不如乘坐馬車,免受這些皮肉之苦。”

青蔻敷衍道:“我自幼生長在琳琅山上,艱苦慣了的,這點勞頓算不了什麽。何況,皇上禦賜了這匹翠龍馬,好馬好鞍,不騎可惜。”

“瞧我這記性,青蔻姑娘乃懂馬之人,自然擅長騎術。”雲昭遠有點不好意思,“主要是雲府上下的女眷,大多嬌弱……”說罷又覺失言,“我的意思是……那些女眷全是父親和幼弟的姬妾,我此前戍邊,尚未婚配,身邊并無妻妾,連通房丫頭都沒有的……”

青蔻的思緒早就飄遠,徒留雲昭遠一個自言自語,絮絮叨叨。

虞梓墨聽到身後的對話,彎起嘴角,瞥了一眼身旁的虞筠霭。

以尋找“蘊大夫”為由的這趟出行,會很有趣。

為找解藥而親力親為的皇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閑散王爺,雲海天派來監視他們的雲昭遠,橫空出世的江湖妹子青蔻,再加上張進和馬淩兩個,各懷心思,組成了一支奇異的隊伍。

雲海天獨攬朝政大權,估計已經高興瘋了。

秋後的螞蚱了,姑且讓他再蹦跶幾天。

他們已經出京數十裏,正值晌午,日頭高照,明晃晃刺得人睜不開眼睛。道路兩旁雜草叢生,野花齊放,山林逶迤,一片蔥翠之意。

寬闊的官道上,一路走來未曾見過半個人影,更不要提客棧。

簡而言之,沒有落腳的地方。

馬淩擦了擦臉上的汗漬,見皇上和逍遙王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忍不住上前詢問道:“皇上,眼下日頭正旺,馬匹需要飲水休息,要不要停一陣子?”

虞筠霭轉過身來,掃一眼衆人有些疲态的臉:“傳令下去,在此處停留半個時辰,用些幹糧,稍事休息。”

侍衛們忙勒停了馬車,迅速在草叢中布置出一塊休息的區域來,有的飲馬,有的做飯,有的放哨,動作極為麻利。

青蔻盤坐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心事重重。

“青蔻姑娘!”粗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吃些東西吧,剛剛烤過,味道還不錯。”雲昭遠遞給青蔻一塊白面餅子,飄着陣陣米香,看起來很是可口。

青蔻接過餅子,“多謝雲将軍。”

“你多吃點,再喝點水,待會還要趕路。”

雲昭遠自顧自地嚼着餅子,一陣狼吞虎咽。

虞梓墨草草填飽了肚子,一雙鳳目沒離開過雲昭遠和青蔻二人。

“你果然英明。”

虞筠霭眼皮都沒擡,放下已經用了一半的幹糧。

他當了十年傀儡,不知不覺中,養成了人前不愛說話的習慣。

虞梓墨知道他在聽。

“帶上青蔻就對了,雲昭遠投鼠忌器。”虞梓墨意有所指,“話說回來,他看女人的眼光,真是特別。”

虞筠霭輕輕笑了一下,可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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