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年生死劫(十一)
一個侍衛“啊”地哀號一聲,便倒在草地上,渾身抽搐,痛苦不堪。
衆人同時放下手中幹糧,齊齊朝那名侍衛看過去。
雲昭遠飛奔上前:“老彭!”
只見那名侍衛雙唇發黑,口中溢出大量的鮮血,拼命喘着氣,雙腿亂蹬。
青蔻按了按眉心,又是中毒……能不能有點別的花樣。
她連緊張的情緒都調動不起來了。
草叢裏窸窸窣窣,發出一陣陣異常的響動。再仔細一聽,小橋流水般的,什麽東西正從四面八方游弋而來,速度極快,數量衆多。
“不好,有蛇!”馬淩大吼:“保護皇上!”
衆人驚詫之餘,全部抽出武器,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緊盯着草叢中的動靜。
青蔻半蹲下身體,目不轉睛,只聽草叢裏的動靜越來越大,一條條通體赤紅的小蛇逐漸露出了身形,昂起了寬扁的三角蛇頭,弓起蛇身,飛快吞吐着分了叉的信子,極為兇悍。
青蔻眯起眼睛:“赤練仙子……”
此蛇一般生活在田中和水邊,個性兇猛,口含劇毒,多在傍晚出沒,眼下正值晌午,呼啦啦來了這麽大一片,半盞茶的時間便将他們團團圍住,顯然是有人故意而為。
“你站在我身後,千萬莫要輕舉妄動。”
雲昭遠頭上隐隐冒出薄汗,死死盯着那一條條來回擺動着身體的小蛇。熟識的侍衛就這麽沒了,他的臉色差到極點。
遠處傳來一段短促的哨聲,蛇群集體躍起。
馬淩和雲昭遠站在外圍,與衆侍衛形成圓形陣仗,看到蛇陣形成攻擊态勢,同時拔劍而起。青蔻站在雲昭遠身後,亦抽出盤在腰間的軟劍,面不改色地擊出劍花,須臾之間,數條斷蛇被她甩在腳下。
Advertisement
幾人拼盡全力,但蛇似乎愈來愈多,令人頭皮陣陣發麻,氣力也有些跟不上了,特別是那些個侍衛,驚懼之下,明顯體力不支。
又有幾名侍衛倒下,絕望的氣息開始蔓延。
虞梓墨與虞筠霭對視一眼,露出個不約而同的笑來。
虞筠霭挑動靈活的手指,将手中的銀針一只只發射出去,精準地紮在蛇身上,那蛇擺動幾下便沒了動靜。
只可惜針少蛇多,眼看手中的銀針已經沒有幾支了。虞梓墨右手一揚,一陣白煙騰起,眼前什麽都看不清了。
白煙逐漸散去,四面的蛇已經全部斃命,癱軟如一條條爛繩子。
“既然已經來了,為何還不現身?”雲昭遠對着空中怒吼。
樹林中流動着肅殺的氣息,他繃緊了身體,由遠及近傳來了幾聲笑,随後閃現出十幾個身影。
青蔻看清她們的服飾,白色的長裙,白色的面紗,像翩翩起舞的蝶兒,輕靈而安靜。
她沒聽說過哪個門派全是女人,且善用赤練仙子。
“雲将軍,受死吧。”為首女子一聲清淩淩的嘆息,鉸鏈帶着銀光撲身而來,速度快得無法看清。
其餘女子也齊齊出手,動作極為敏捷,一招一式透着狠辣,直指雲昭遠。
“将軍可知她們的來頭?”青蔻與他并肩而立,竭盡全力助他脫困。
“我不認識她們。”雲昭遠一直擰着眉頭。
劍絲飛舞,銀光閃耀。刀光劍影間,已有兩名殺手在他倆的回擊下負傷,血腥氣彌漫開來,帶着一股濃濃的甜味。
白衣女子并不戀戰,腳下生風,輕輕跳離草叢,挽着負傷的姑娘隐入樹林。
雲昭遠想追卻沒法追。
殺手雖然沖他而來,但皇上未發話,他只能忍着。
青蔻四下望了望周圍的死蛇,覺得哪裏蹊跷,卻看不透其中關鍵。
合着對方就是忽悠了他們一把?
也不對。
至少死了三……不,是四個侍衛。
青蔻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蹲下身體去翻動蛇身。
“不要無事生非。”虞筠霭漫不經心地睨了一眼青蔻,“稍事休息,一刻後繼續上路。”
青蔻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她沒看錯,皇上确實給了她一個極為特別的眼神。
有不滿,有冷嗤,有嘲弄,更有點“你等着瞧”的意思。
問題在于,她做錯了什麽?
青蔻做錯了什麽?
誰讓她手快,傷了一位厍家堡的姑娘。
“你剛才,可看清楚了?”虞梓墨問道。為了除掉雲海天在侍衛中安排的細作,牧歌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正是這次突襲,印證了他們此前的一個猜測。
“嗯。”虞筠霭若有所思。
看清楚了,卻想不明白。
蛇陣看似雜亂,實則目的明确。上百條赤練仙子同時攻擊的幾人裏,只有青蔻一個反應敏捷,出手迅速,其餘幾名侍衛均吓得慌了神,很快丢了性命。
青蔻得能躲過巫魅的毒,絕非打個噴嚏那麽簡單。
她不怕毒,也不怕蛇,非但不怕,還興致勃勃地趴在地上扒拉死蛇,這等膽量,虞筠霭自愧不如。
這姑娘雖說長得不行,倒還真不是個草包。
那麽,她的膽量,是來源于性格,還是來源于本事?
草叢一戰之後,行程變得異常輕松。
兩天後,他們到了青衣鎮。
“出了這個鎮子,就是夢溪國的疆土了。”雲昭遠熱情地介紹,“夢溪國是個依海靠海的小國,疆土雖然不廣,但地處魚米之鄉,甚是富庶。”
青蔻好奇地向遠處眺望,看到一大片綠油油的梯田。果然是依山傍水,氣候宜人,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我聽善琴說,夢溪國的國君是個女人,果真如此嗎?”青蔻脫口問道。
“姑娘所言不假。”張進也來了興致,“夢溪國國君姓慕名瑤,雖已年過天命,仍勵精圖治,将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極受百姓愛戴。”
“說起慕瑤,真是一位巾帼傳奇。”雲昭遠不無佩服。
“這話放在二三十年前,也就罷了。”張進感慨,“這小國今後的命運,可就不好說了。”
“此話怎講?”青蔻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這夢溪國的皇位,向來是傳女不傳男的。慕瑤倒是生過一子,但并未誕下皇女,于是她從族親中選了三名女孩,作為儲君一同培養。要說這法子是夢溪國的老規矩了,豈料這回竟出了問題。三名女儲君尚未成年便鬥得你死我活,死的死,傷的傷,一個全須全尾的都沒剩下。慕瑤悲傷過度,大病了一場,自此再不提立儲之事,滿朝官員亦無人敢問,這一耽擱,便是二十餘載。”
青蔻心中暗暗感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天家更不例外。
虞梓墨實在沒忍住,冷笑:“夢溪國立儲的規矩,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當真愚昧。”
馬淩停在一處客棧前,下馬後恭敬地站在虞筠霭面前。
“啓禀厍公子,我們已經到了。”自從出了京城,他們一行人全部都改換稱呼,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青蔻擡眼望去,一塊黑漆漆的大匾上,紅彤彤地刻着“悅來客棧”幾個大字。
掌櫃掬着禮迎了出來,一次來了二十幾位客人,他笑得嘴都合不攏,招了兩個店小二幫忙,栓馬的栓馬,倒茶的倒茶。
待一桌子的酒菜上齊,青蔻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恨不得将盤子都吞進肚子裏,耳朵裏只剩下店小二報菜名。
“松子鲑魚、涼拌糖藕、酒釀圓子、蟹黃豆腐、南瓜栗子雞……”
虞筠霭和虞梓墨單坐一桌。
雲昭遠、青蔻、馬淩及張進坐一桌。
“青蔻姑娘,這些都是江南名菜,在京城很難吃到的。”雲昭遠怕青蔻不好意思,主動撕下一只雞腿,“趁熱嘗嘗。”
“嗯嗯。”青蔻二話不說,接過來便塞進嘴裏。
虞筠霭隔着桌子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又瞬間恢複平靜。
“怎麽了?”虞梓墨發現他的異常。
自小華山歸來,虞筠霭幾乎不會出現情緒外露的狀況,平日的愉悅也罷,憤怒也罷,全是裝出來的。
虞梓墨總笑他,論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他在虞姓皇帝裏做得最好。
所以,他看到什麽了?
“沒什麽。”虞筠霭苦笑,“可能是眼花了。”
屋外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婢女打扮的少女,簇擁着一個小姐模樣的姑娘走了進來,高聲呵斥,大呼小叫。
“你這個沒長眼睛的,沒看見我家小姐來了,還不快快看座!磨磨蹭蹭的,還想不想開店了!”婢女尖聲開口。
那位被稱為“小姐”的約莫十七八歲,滿頭珠翠首飾發出唏娑碰撞的聲音,身着一件杏黃色壓花綢裙,繡工極其精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可惜那位小姐面色陰沉,目光淩厲,完全破壞了那身華貴的衣裙。
掌櫃的哪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小姐面前,深深作了一個揖。
“小人不知陸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還知道我家小姐名號啊,還不速将此處的閑雜人等驅趕出去,讓我家小姐用膳!”
小婢女怒喝,完全一副狗仗人勢的氣勢。
“這……”
掌櫃的偷偷回頭瞄了一眼,有些為難。這群人一個個器宇軒昂,衣着考究,想來也不是好惹的主兒。
“怎麽?”小婢女威脅道,狠狠瞪着掌櫃的。
陸小姐狂妄的美目掃過青蔻等人的面龐,滿眼全是些不屑,忽而定在一處,呆了片刻。
掌櫃的哆哆嗦嗦地解釋:“陸小姐,這幾位爺已經來了一陣子,吃到一半把人家請出去,不合适啊,您看那邊還有位子,要不您先坐下,小人這就給您張羅飯菜去……”
“混賬東西!還想不想活了!這種話也敢說出口!我家小姐豈能與這些個不三不四的人一同用膳?”小婢女擡起手就是一個耳光,重重扇在掌櫃的臉上。
“綠兒,住手!”陸小姐嬌喝,“不可無禮。”
綠兒聞言,立即收斂了鋒芒,恭敬地望着自家小姐。
陸小姐蓮步輕移,優雅地走到虞筠霭面前,微微颔首,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得意:“這位公子好生面生,想必也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虞筠霭手執木箸,像是沒聽到。
“我家小姐跟你說話呢,你沒長耳朵啊!”
那位小婢女欲再度出口相罵,只見虞梓墨鳳目微眯,頗有深意地睨她,咬了牙沒敢再出聲。
“小女子陸如雪。”陸小姐娓娓開口,語氣依然霸道:“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她方才只顧着放奴行惡,沒注意到客人當中竟有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男子。對面那位也相當不錯,只是歲數稍大了些。
這個時候出現在青衣鎮的,要麽是各門派的掌門人或大弟子,要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豪傑大俠。她正值婚配年紀,爹爹亦有趁着武林大會為她招親的打算。
眼前這個就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