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年生死劫(十二)

青蔻一個趔趄,差點将口中的茶水嗆了出來,敢情這位小姐是瞧上皇上了?

眼光很毒嘛。

她認識皇上以來,聽他說話的次數不超過五回,每次只有一句,當真是惜字如金,雖然皮相還不錯,但整日面對一只陰晴不定的悶葫蘆,不如自己植上一株,好歹還能盼着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虞梓墨也憋了笑,挑了眉觀察虞筠霭的表情。

虞筠霭依舊沒有擡頭,刀削般的下颚一緊,冷冷開口:“原來是旖旎山莊陸莊主的千金。”

陸如雪吃了一驚。

她沒想到對方竟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且無動于衷。

旖旎山莊乃寒山國第一大幫派,較丐幫的人數還要多兩成,且她的爹爹即将成為武林盟主,尋常男子巴結她還來不及。

除非是官府的人……

不會,官府的人沒這份閑心,來湊江湖門派的熱鬧。

陸如雪思量再三,正欲一探究竟:“問你……”

話還沒說完,虞筠霭突然起身,修長俊逸的身體在陸如雪面前一晃,閃出了客棧。

馬淩及一衆侍衛随即跟了出去。

“等等!”陸如雪反應過來,又見其他客人及店小二的表情微妙,不禁惱羞成怒,“你給我站住!”

青蔻擦了擦嘴角,也趕緊追了過去。

“你混蛋!若想在江湖上立足,就給本小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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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姐叫你呢,你聾了不成?”

“你找死是不是?若是再不給本小姐道歉,保證你死無葬身之地!”

潑婦般尖銳的呵斥聲逐漸遠去,好在那位陸小姐見他們一行人數衆多,倒也沒敢追來滋事。

“看你這臉色,真是……不過是個如饑似渴的姑娘,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虞梓墨騎在馬上,樂不可支。

他這侄子挺有意思,熱情似火的不喜,軟玉溫香的不喜,百依百順的不喜,舞刀弄槍的不喜,搞不好有龍陽……不會,不能,萬萬不可。

虞家就剩一根獨苗,可不能長歪了。

呸呸呸,他想什麽呢,真不吉利。

張進不知道哪根筋抽住,竟接下了逍遙王的話:“這江湖兒女大多豪氣,看上誰便大膽示愛,不喜耍把戲玩心計。瞧剛才那位陸小姐,野是野了點,倒也不失率性。”

虞梓墨笑得更兇了:“野?何止是野,瞧瞧她那個嚣張肆意的模樣,頤指氣使,滿嘴污穢,把厍公子全家罵了個遍,連我也牽累其中了。”

虞筠霭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眼見皇上的臉色越來越差,馬淩只好打圓場:“厍公子,從青衣鎮出來,再有一個時辰就到巽城了,您看咱們在哪裏落腳合适?屬下好去安排。”

此次出行并未驚動官驿,他們原本打算在青衣鎮住下,豈料因為武林大會的緣故,導致青衣鎮所有客棧人滿為患,只好臨時改為前去附近的巽城。

二十幾個人,想要找到潔淨安全的住處,并非易事。

虞梓墨心知厍家堡和牧歌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正欲發話,卻聽到雲昭遠爽朗一笑:“家父在巽城有一處宅子,位置雖偏,勝在安靜舒适。厍公子若是不棄,屬下這就差人去收拾停當。”

虞筠霭聞言擡頭:“宅子?”

雲昭遠俊臉微紅:“實不相瞞,屬下原以為公子會在青衣鎮落腳,所以忍了沒說。巽城地處寒山國與夢溪國交界之處,互市發達,家父很早以前就此城購置了宅子。宅子裏常年養着丫鬟及廚娘,随時可以入住。”

“既然如此,就住雲相國的宅子。”虞筠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虞梓墨。

雲家在巽城的宅子乃雲黨在江南一帶的重要據點,雲昭飛與夢溪國權貴多有往來,每年都會在此私會。雲昭遠貿然道出雲家宅子一事,是當真不知情,還是故意露了個破綻給他們?

虞筠霭和虞梓墨雙雙出現在巽城,名義上是為雲若婉尋找解毒之法,實則為見一面夢溪國君主的使臣。

雲海天與初月國關系微妙,一旦兩國開戰,慕瑤的立場便十分關鍵。

決不能讓雲家再占先機。

虞梓墨拍了拍雲昭遠的肩膀,“有勞雲将軍,幫我挑一間朝陽的屋子,我這人吧,最怕冷的。”

巽城的夜晚,宛若一灣碧綠寧靜的深潭,繁星璀璨,悠遠深沉。

青蔻盤腿坐在屋頂遙望夜空,任絲緞般柔順的墨發披灑在腰際,茫然随意撥弄着手中的煙花,猶豫着要不要放一只出去。

虞筠霭走出房門,遠遠望着青蔻纖細的身影,縱身一躍,毫無聲息站到她的身邊,未發出半點連落地的聲響。

“皇上?”青蔻吓了一跳,迅速起身拜了一拜。

“已經寅時了,姑娘還不睡?”溫潤的嗓音如清泉般甘醇。

青蔻垂首低喃:“剛來此地,有些不習慣。”

“姑娘常年行走江湖。”虞筠霭微笑,“居然也會認床?”

青蔻遲疑片刻:“皇上想必是誤會了,小女子此前從未出過遠門。”

虞筠霭姿态慵懶,狹長的鳳眸似潺潺春水,随意瞥了一眼她掩藏在窄袖下的左手。

她在向誰報信?

雲海天?

還是青老大?

“你膽子挺大,不像沒出過遠門的閨閣小姐。”

“小女子自幼長在山裏,直到幾個月前,家裏出了點事,無奈之下才遠赴京城投奔家兄。”青蔻有點緊張,“小女子以前草草學過幾招拳腳功夫,只為自保防身,決計不會自不量力,參與朝堂糾紛或江湖争鬥,望皇上明鑒。”

“你的意思是……朕将你錯認為壞人了?”

青蔻忍不住擡頭偷看,夜色中皇上的笑聲爽朗不羁,輪廓分明的臉上一片祥和溫柔之意,只是那雙眼睛,卻全然不帶笑意,甚至還流動着陣陣殺意。

殺意?

青蔻輕輕一顫,再擡眼望去,卻什麽也看不到了。

方才是她看錯了?

虞筠霭冰涼的聲音響起,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溫和。

“姑娘口中的兄長,可是琳琅宮的青老大?”

青蔻一時失語,雙目瞪得溜圓。

青老大向來穩重,行事極為低調,善琴四個亦守口如瓶,皇上怎會猜到他們的身份?

虞筠霭居高臨下睨她,無論功夫還是心智,青蔻都不算上乘,她在品茶軒的地位亦很模糊,青老大之下,善琴之上,算是什麽情況?

“皇上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何放心将小女子帶在身邊?”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青蔻才緩緩問道。至于皇上的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回答,權當默認。

青蔻清澈見底的瞬子,真摯懵懂,宛若星辰。

“琳琅宮不是沖着朕而來。”虞筠霭眼底閃過寒光,“有什麽不放心的。”

青蔻長長舒了一口氣,稍微放松一點。

“朕有兩個問題,需要向姑娘求證。”虞筠霭緊盯着她低垂的眼簾:“第一件,你與雲海天,是何關系?”

試探一下也無妨,反正是個膽子大的。

“琳琅宮歷來與雲相國毫無關聯……小女子也是到了京城之後,才無意中結識雲大……雲将軍。”

青蔻事無巨細将她與雲昭遠的結識過程講了一遍,“皇上若是不信,可與雲将軍對質。”

虞筠霭微微笑了一下,算是認可她的回答。

“至于第二件……”

虞筠霭向前跨了一小步,停在離她不過一尺的位置,“朕怕是要親自動手才成。”

青蔻不明就裏:“皇上……唔!”

還想再說什麽,頸部已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掌蓋住,随着虞筠霭微微提力,青蔻頓覺呼吸困難。

“放……”

青蔻拼命反抗,不料頸上的手指冰冷堅硬,帶着雄渾厚重的內力,眼下他只需輕輕扭動一下手腕,定能讓她的脖子毫無懸念地斷裂。

虞筠霭眼底滾着寒霜般的淩厲,薄唇一勾,露出一絲莫可名狀的笑意:“姑娘這層面皮時亮時暗,當真特別。”

窒息感愈發強烈,胸口傳來悶悶的痛意。青蔻張開雙唇,盡可能吸入一絲空氣,素手不知不覺攀上虞筠霭的衣袖,混沌之中也顧不得對方身份了,只想将那份桎梏在她頸部的力量去掉。

虞筠霭依舊盯着她的面容,猛然間,手中的力道加大,隐隐聽到骨骼被扭動的細微響聲。

青蔻心中一涼,皇上真要掐死她?

意識開始出現混亂,胸口以下的身子從顫抖到癱軟,她盡力張口想要發出聲音,無奈連喘息聲都難以傳出。

“果然!”

虞筠霭冷笑一聲,倏然松開手掌。

“咳咳咳……”

青蔻重重跌落在地上,捂着脖子猛咳,顧不得儀态地大口喘氣,狼狽不堪。

緩緩浮現出的清晰指印,青中泛紫,在白皙的頸上異常突兀。

然而那張平凡無奇的小臉,并無半點變化,全然沒有半點窒息将死之人臉上應有的醬紫色。

她的易容術并不高明,只是在特制的面漿中添些顏料,用溫水勾兌後塗抹在臉上,冷卻後能保持三四天,多用于女子遮瑕或掩飾年紀,但無法改變五官及臉型特征,一旦撕下便無法再次使用,屬于武林人士行走江湖常用的物件之一。

林中遭遇圍攻,前後打鬥了兩刻有餘,她的臉上連半點紅潤都不見,更別提汗漬了。

如果是為了躲避仇家,一定不會使用如此粗鄙簡陋的易容之法。

所以她是為了什麽?

為了掩飾傾國之貌?

虞筠霭漠然看着腳下咳喘不停的青蔻,興致缺缺。

對于他而言,女人的容貌毫無意義。

入宮的嫔妃只有家世及身份的區別,至于她是美是醜,是妖嬈是妩媚,是端莊是嬌憨,他通通不介意。

過了好一陣子,青蔻才慢慢平複過來,随着呼吸逐漸順暢,心底的懼意卻在慢慢升騰,她握緊雙拳,下意識縮了縮身體,不敢說話。

臉上悶厚的感官提醒自己,她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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