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年生死劫（十三）

翌日，武林大會如期舉行。

青蔻一行徒步走至旖旎山莊中巨大的擂臺旁，莊內早已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武林幫派及英雄俠士分別來自中原的寒山國、塞北的初月國、江南的夢溪國，甚至還有些個西域的碧眼胡人，将原本就不太大的旖旎山莊擠到水洩不通，四處充斥着呼之欲出的張揚與鬥志，男兒熱血，躊躇滿志，美人多嬌，不讓須眉。

擂臺北面的高臺上，端坐着陸大鵬一家四口以及幾名客人。據雲府小厮的細致介紹，青蔻很快便辨明了主人身份。

高臺當中穿着一襲紫衣的中年男子，便是旖旎山莊的莊主陸大鵬，這人身形高大魁梧，滿頭銀發被梳得一絲不茍，目光淩厲，炯炯有神，滿眼均是傲視蒼穹的得意。

陸大鵬右手邊坐着陸夫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兩道劍眉令人印象深刻。

陸大鵬左手邊是其長子陸小鵬，雖衣着光鮮，但相貌平平，眉宇之間露着一股子狠鸷，腰間纏着一條軟鞭，在強烈的日頭之下閃着陣陣銀光。

緊挨陸小鵬的，乃丐幫的少幫主邵齊，十七八歲的樣子，眉清目秀，初顯男兒英姿。

陸如雪坐在陸夫人身邊，乍一眼瞧過去，母女兩個長得有七八分相像，她今日褪去绫羅綢緞，只穿一身嫣色的緊身布衣，顯然是打算上場打鬥一番，只是不知功夫如何。

青蔻環視全場，目光很快便被人群中一名頭戴鬥笠的魁梧男子所吸引，随後露出今晨以來的第一個笑意。

幾個時辰之前，她險些被皇上掐斷了脖子，且驚且懼且後怕且不安，一夜未眠不說，連早膳都沒用，蔫頭耷腦跟着來了山莊。

脖頸上的青紫被她用易容膏蓋去，輕易看不出異樣來。但心中的恐懼經過發酵，晨起時分再度加重，此時她連走路都像是飄在水面上，明知脫身不得，卻期盼奇跡發生。

奇跡果然發生了。

那名男子注意到青蔻，朝他們這邊箭步走來。

青蔻幾乎用撲的，死死環住男子的腰。

“青老大，你可算來了。”青蔻将小臉深深埋入青弦懷中，來回蹭着，“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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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柔軟到不可思議，身體甚至有一絲發抖。

青弦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異常。

這丫頭向來怕他怕得要死，怎會當衆做出如此荒唐的舉動。

她遇到什麽事兒了？

比他更詫異的，是雲昭遠。

虞筠霭鳳目一瞥，看到雲昭遠的雙目定在青弦的腰間，連嘴都合不上了。

他果然掉進了溫柔鄉，不枉虞梓墨一番精心安排。

“原來是品茶軒家主，”虞梓墨率先開口，“失敬失敬。”

“這是我師兄，青老大。”青蔻從青弦懷中擡起頭，沒精打采介紹道：“這位是厍公子，墨公子，雲公子，馬公子，張公子。”

“久仰諸位大名，”青弦抱拳笑道：“承蒙各位連日照拂小妹，請受在下一拜。”

“免禮。”虞筠霭的眉眼風輕雲淡，語氣卻冰冷無疑。

踏破鐵鞋無覓處，青弦既然一路跟來，就莫怪他不客氣了。

青弦注意到青蔻方才直呼“青老大”，并未刻意隐瞞他的身份，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斟酌開口：“小妹頑劣不堪，又沒見過什麽世面，處事莽撞，此前若有得罪各位的地方，青弦代妹受過。”

“青老大多慮了，”虞筠霭漫不經心道，“本公子與琳琅宮未生龃龉，何來受過一說。”

青弦正要開口，忽聽擂臺兩邊禮炮高響，鑼鼓齊鳴，武林大賽正式拉開帷幕。

虞筠霭面不改色地轉身，不再看青弦和青蔻一眼。

陸大鵬站在擂臺中間，白須飄飄，負手而立，嗓音渾厚嘹亮：“諸位英雄俠士，四方好友，今日老夫在此地舉辦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旨在選舉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還望諸位捧場助威！”

話音剛落，底下便有人插嘴道：“陸莊主，江湖上各幫派分而治之由來已久，有必要統一起來嗎？”

臺下頓時一片嗡嗡聲。

近幾年，寒山國與鄰近兩國和平往來，未起戰亂，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江湖各派之間相敬如賓，各為其主，天下平靜得如一灣湖水。紮堆行事，确無必要。

“諸位英雄有所不知啊，”陸大鵬稍作停頓，待場下慢慢安靜下來，才義正言詞道：“諸位可曾聽說過琳琅宮出事了？”

臺下又是一片嘩然。

青蔻一愣，剛要上前，只聽青弦啞聲命令：“稍安勿躁！”

“我前些日子聽說，蕭琳琅已經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聽說是被琳琅宮弟子所害，死狀甚慘呢。”

“這都多少天了，到現在都沒有抓到兇手呢。”

“唉，又一個響當當的門派毀在內讧上了，那青老大不過如此，連弑師的兇手都找不出來，白白辜負了蕭琳琅的養育之恩。”

衆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青蔻一臉擔憂地看着青弦。

盡管師傅将宮主之位傳給了她，但宮中大小事務，依然是青老大在打理。是以師傅遇害一事傳遍江湖，她并不知情。

什麽時候發生的？

她伴駕南下期間？

皇上也知道了，所以才對她起了殺心？

沒道理啊，弑師的人又不是她。

再說這事，輪到皇上來管嗎？

陸大鵬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諸位英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琳琅宮宮主蕭琳琅被害，怕是會破壞掉江湖上多年以來的平靜。”

臺下衆人紛紛炸了鍋似的叫嚷起來，陸小鵬不得不出面主持秩序，連喊幾聲“安靜”。

“衆所周知，琳琅宮名氣雖然不大，卻富可敵國。蕭宮主在世時，琳琅宮在寒山、初月和夢溪三國開了上千家茶肆、酒肆、綢緞坊及米店。蕭宮主被弟子所害，琳琅宮積累數年的財富亦将落入她的歹毒弟子手中。據老夫所知，眼下這夥歹人正在招兵買馬，囤積居奇，俨然一副稱王稱霸作亂态勢，大有哄擡物價甚至謀反之意，如此一來，歹人殃及的可不僅是琳琅宮的秩序，而是寒山國的百姓乃至天下的安危。大家夥兒說說，這樣大的事情，我們能不管嗎？”

青蔻一陣眩暈，什麽招兵買馬，囤積居奇，簡直是無中生有！血口噴人！陸大鵬果然臉皮夠厚，分明是沖着師傅的積蓄而來，卻搖起如此冠冕堂皇的大旗。

“老夫用項上人頭擔保，方才所言句句屬實，且絕無私心，旨在召集天下英雄豪傑，共同前往琳琅山，接手琳琅宮大小事務，為蕭琳琅報仇！”

陸大鵬的一衆弟子熱情高漲，躍躍欲試，“為蕭琳琅報仇！”

青蔻捏了拳頭，大跨幾步想要跳上擂臺，再次被青弦拉住。

“青五！”

“青老大！人家都騎到咱們頭上撒野了，你還叫我忍着？”青蔻氣得渾身發抖。

青弦壓低嗓音問道：“厍公子，可否換個地方說話？”

回到雲家宅子，青弦拽着青蔻跪倒在地，将頭上的鬥笠摘掉，恭恭敬敬地一拜：“皇上在上，請受草民青弦一拜。”

虞筠霭居高臨下看着他們二人，冷冷道了句“平身”，又使了個眼色，須臾之間，屋內只留虞筠霭叔侄二人及青弦青蔻，雲昭遠及馬淩已退至屋外候着。

青蔻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脖子，不安地看着地面。

“皇上，請聽草民解釋。”

“說。”

虞筠霭轉過颀長的身子，背對二人。

青蔻心思單純，毫無心機，但青弦卻如臨大敵。眼下的情形對琳琅宮極其不利，雲府壽宴加上市井流言，品茶軒內外早已布滿暗探，皇上只要動動手指，琳琅宮将面臨滅頂之災。

“琳琅宮地處寒山國與初月國的交界之處。”青弦嘶啞空曠的嗓音在屋內響起，“二十年前，丐幫幫主的二夫人，也就是草民的師傅，蕭琳琅因無法忍受生活拮據而自立門戶，盤下了琳琅山腳下的幾間茶肆，幾年後，在山頂上蓋下琳琅宮第一間屋子。”

丐幫？

虞梓墨一愣，牧歌打探到的消息裏，并未包括蕭琳琅與丐幫的關系。有丐幫作為後盾，難怪琳琅宮的生意能夠做遍天南地北。

“琳琅山自然天塹，雲山霧繞，四季如春，物産豐厚，确實是塊風水寶地。師傅在建成琳琅宮之後，收養了許多孤兒，宮內人丁逐漸興旺。這些孤兒有根骨好的，便留在山上學習武藝，根骨不佳的，則直接被派往各個茶肆、酒肆及綢緞莊。經過數年的苦心經營，琳琅宮積累了大量財富。關于這一點，陸大鵬所言，倒也屬實。”

說到這裏，青弦話鋒一轉。

“師傅性子冷淡，素來獨行獨往，從不參與江湖鬥争，連曾經的夫君——邵老幫主的面子都不給，只想一心一意做自己的生意，教習弟子武藝。師傅出事之後，琳琅宮諸多事務全部交由草民打理，是以陸大鵬方才所說，琳琅宮正在招兵買馬，囤積居奇，完全是一派胡言，道聽途說。草民所述絕無虛言，望皇上明鑒。”

虞梓墨問道：“蕭琳琅遇害，又是怎麽回事？”

“說起這個，想來也是陸莊主放出去的風聲，拟令我等方寸大亂，借機接手琳琅宮的生意。”青弦皺眉，“至于陸莊主是如何知曉師傅遇害，又是如何動了趁火打劫的念頭……草民暫時尚未想通。”

虞梓墨點點頭：“說說你們二人。”

見到虞筠霭和虞梓墨并未追究陸大鵬的胡言亂語，青弦松了一口氣。

“師傅生前弟子無數，但由她親手養大的，卻只有五個。草民排行老大，故而得了個青老大的稱謂。在草民之下，分別是青蘊、青痕、青彤和青蔻。青蔻進山最晚，卻頗得師傅喜愛。”

虞梓墨瞥了一眼青蔻。

琳琅宮收養的孤兒不下千人，青蔻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才會成為蕭琳琅的關門弟子。

“半年以前，青三，也就是青痕，夥同歹人裏應外合，設下圈套，害了師傅性命，随後倉皇出逃。而青蔻則繼承了師傅的衣缽，成為新一任琳琅宮宮主。”

“什麽？”虞梓墨驚道：“青蔻是琳琅宮宮主？”

沉默已久的虞筠霭轉過身來，深潭般的瞬子上下打量青蔻，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懷疑和不解。

青蔻尴尬地咬了咬下唇。

“事發之後，追查青痕的下落，為師傅報仇，成為琳琅宮的頭等大事。”青弦繼續解釋：“許多證據顯示，青痕弑師後，最有可能來的地方便是京城。”

虞梓墨恍然大悟：“你們将品茶軒開在了京郊，是為了尋找青痕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