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年生死劫(十四)

“皇上有所不知,青痕的易容術獨步天下,且善于模仿男人、老人甚至孩童的嗓音,哪怕她就站在我們眼前,以我們對她的了解,也不一定能夠辨別出來。自從青痕失蹤,草民在京城尋找數日,未得半點消息,又聽聞旖旎山莊舉辦武林大會,陸大鵬動作頻頻,這才決定前來一探究竟。”青弦刻意隐去了青蔻報信一事。

跟蹤皇上,可不是一般的罪責。

他承擔不起。

“既然是這樣……”虞筠霭瞥了一眼青蔻:“你們先下去吧。”

屋內只餘虞筠霭和虞梓墨兩人。

“青弦所言,四叔以為如何?”虞筠霭找了把椅子坐下,徑自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如果他所言句句屬實,青痕弑師,背後的同黨應包括旖旎山莊。”虞梓墨斟酌了許久,“只是證據如此表面,恐怕是個圈套。”

虞筠霭輕輕叩着茶杯,修長的指節劃過紫砂杯蓋,“陸大鵬……讓牧歌去探一探?”

圍剿雲黨的計劃已經部署數年,眼見大事将成,半路殺出個暗中保護雲若婉的琳琅宮,不得不防。

必要時,先下手為強。

“牧歌還是守在落霜城的好。”虞梓墨建議,“如果真應了青弦的判斷,青痕隐藏在京城的某處,遲早是個禍害。且雲黨逆賊将将種下如意鎖,總得有人盯着。”

虞筠霭想了想,“璟叔的駐軍距琳琅山不遠,不如讓他差人跑一趟。”

虞梓墨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青蔻用浸過熱水的帕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擦去面頸上黏着的黃色面漿。

這個法子,還是她從青痕那裏學來的。

彼時青痕還是她的三姐,雖然話不太多,卻比終日郁郁的青彤溫和明朗。不過數月,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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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裏出現了另一張臉,頸上是觸目驚心的指痕。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命運宛如浮萍,無論是她的,還是師傅的,或是琳琅宮的。哪怕尊貴如帝後,亦有數不盡的煩惱與陰謀充斥四周。

她有種感覺,師傅的死,只是一個開端。

琳琅宮有太多的秘密,旖旎山莊和陸大鵬真是為財而來?青痕為什麽背叛師門,又躲去了哪裏?青老大進京只為找尋青痕?他與雲若婉是什麽關系?

至于自己……青蔻輕輕嘆息,将銅鏡倒扣在妝奁上。

翌日是個好天氣。

頭天的武林大會已經結束,不出青蔻所料,陸大鵬順利當上武林盟主。其中或有不服氣及心存疑慮的,眼見大勢已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紛紛作鳥獸散。留在旖旎山莊的,只剩陸大鵬的門生及故友,議事大廳也由擂臺轉入陸大鵬的主宅中。

虞筠霭帶着一行六七個人,混在了這群人中。

他們到的時候,陸大鵬正在高談闊論。

“諸位可是都想清楚了?這琳琅宮外有懸崖天險,內有百餘高手,又被歹人所占,不是說攻就能輕易攻下的,傷亡在所難免。”

黑壓壓一片人齊齊出聲:“但聽陸盟主差遣!”

“好!承蒙諸位好漢看得起老夫,就這麽說定了。”陸大鵬大笑一聲,“明日牟時,整裝出發,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陸大鵬話音一落,忽聽一聲脆生生的怒喝:“慢着!”

青蔻的一雙貓瞳似是要冒出火來,死死盯着陸大鵬嚣張得意的老臉,“想在一朝一夕之間剿滅琳琅宮,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你是何人?”陸大鵬陰鸷地望着眼前其貌不揚的小姑娘,“竟敢在此撒野?”

青蔻朝前邁了一步:“琳琅宮現任宮主,青蔻。”

陸大鵬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爆發出一陣大笑,“小丫頭,大人們正在商議要事,你若是沒地方玩兒了,趕緊回家吧,免得爹娘找不到你幹着急!”

衆人肆無忌憚地跟着笑起來,陸小鵬最為誇張,眼淚都流了出來。

青蔻也不着急,等他們笑夠了,才朗聲道:“實不相瞞,琳琅宮的确出了點麻煩,但并非如陸莊主方才所言,被歹人所占,更無居心叵測甚至謀逆之舉。青蔻不才,受師傅臨終所托,現已接管宮內大小事務,在一衆兄弟姐妹的協理之下,宮內從上到下,秩序井然。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就不勞陸莊主費心了。”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陸大鵬在江湖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憑你胡言亂語一番,能信了你?”陸大鵬嘲諷道,“可見琳琅宮真是沒人了,找了你這麽個臭丫頭濫竽充數。”

“我是不是琳琅宮宮主,陸莊主說了可不算,諸位都瞧仔細了,這是什麽?”

青蔻從懷中掏出一枚通體翠綠的蛇形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扳指在陽光的照射下隐隐約約翻卷浮動着幾縷金絲,像一條游動的小蛇。

“碧蛇環!”

人群中有人認出它的來歷,連虞筠霭和虞梓墨的目光也被吸了過去。

青蔻手裏的物件,正是琳琅宮宮主的信物,名曰“碧蛇環”。

議論聲和質疑聲嗡嗡傳來。

“是不是真的啊?”

“老小兒曾經見過蕭琳琅本人,那碧蛇環所用材質乃千年寒玉,經過猛火淬煉九九八十一天,才将金絲生生壓了進去,這等工藝,不像是假的。”

“不可能吧,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琳琅宮沒有其他人了嗎?”

“別不是她撿的吧,蕭琳琅死的蹊跷,哪有工夫傳位給她?”

虞筠霭的雙眸緊了緊,望向青蔻的目光犀利而專注。她的視線清亮堅定,帶着幾分不顧一切的執拗,又分明含着自信,連笑都是明媚的。

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如果看到她面漿下的真容,也許能想起來。

虞筠霭忽然有些後悔了。兩日之前他原本有一次絕佳的機會,掀開她的僞裝,卻被他自己一念之差給放棄了。

陸大鵬一時間難以斷定青蔻身份的真僞,于是沉聲開口:“小姑娘,口說無憑。據老夫所知,琳琅宮衆弟子如今已經是無頭的蒼蠅,若是有些個心懷不軌的,仿造出個扳指,也不足為怪。”

青蔻早已預料到陸大鵬的說辭,“陸莊主所言極是,我自是無法證明這枚扳指乃師傅所傳,但陸莊主同樣不能一口咬定,此物肯定是贗品。諸位可曾想過,如果我言屬實,你們無端攻入琳琅宮,豈不是師出無名,要落下罵名的?且琳琅山易守難攻,沒有萬全的把握,你們真要冒險上山?”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陸大鵬冷笑:“即便你手中的扳指是真,誰能證明你不是偷得、撿的甚至是搶的?僅有物證就言之鑿鑿,謊稱自己是琳琅宮宮主,太過牽強,難以服衆。諸位說說,是也不是?”

陸小鵬帶頭喊了一句:“盟主所言極是!”

不知不覺中,青弦已站定在青蔻身邊,冒出一聲嘶啞的笑來,“敢問陸莊主,青弦能否作為人證?”

他臉上的疤痕太過猙獰,令人不寒而栗。

“青老大!”

幾十個人同時叫出他的名號。

這段日子,有關琳琅宮的各路消息甚嚣塵上。青老大乃蕭琳琅座下大弟子,他的出現,無疑坐實了青蔻的身份。

陸大鵬面色鐵青,“僅憑你二人區區幾句話,便能說明琳琅宮平靜如常嗎?更何況,蕭琳琅死因蹊跷,搞不好兇手正是你們!”

青弦負手而立,一襲黑色長衫更顯英姿挺拔,“這就奇了,碧蛇環和在下都不能替青蔻正名,莫不是陸莊主非要我師傅從地底下鑽出來,才能相信我們的話?琳琅宮素來與世無争,師傅生前與在場各位從未生過龃龉,不知各位到底是得了陸莊主什麽好處,非要對琳琅宮下此重手,趕盡殺絕?至于師傅遇害,誰是兇手,該如何處理,說到底是我們宮內事務,輪不上外人指手畫腳。陸莊主熱心如斯,令在下頗為不解,不知莊主意欲何為?是貪圖琳琅宮的銀子,茶園,功夫秘籍,還是其他?”

陸大鵬登時憋紅了臉,怒吼出聲:“老夫行得正坐得端,豈容你等小兒……”

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

“在下已在門外聽了多時,當真佩服陸莊主颠倒黑白、混淆視聽之功力!”

循着聲音望去,人群中站出來一個身穿深藍色布衣的青年男子,面容清秀,眉眼含笑,身後背着一只碩大的木箱,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柔和利索的清爽之意。

“蘊大夫!”

有人認出了男子的身份。

虞梓墨一愣,回頭看向虞筠霭。

原來青老大口中的青蘊,就是他們要尋的蘊大夫。

他昨日可是只字未提。

青老大這算是欺君呢,還是欺君呢,還是欺君呢……

雲若婉到底是命不該絕,還是命犯桃花?

只是這朵桃花,實在可怖了點,那張臉,那聲音,哪能與玉樹臨風的皇上比啊。

虞梓墨露出個莫可名狀的笑來。

最高興的莫屬雲昭遠,不管不顧就要上前打招呼。

蘊大夫號稱在世華佗,名望及威信遠遠高于陸大鵬,在場許多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如今他一出現,少不了寒暄熱鬧一番。

青蔻悄悄看了一眼虞筠霭。

沒想到他也正在看向自己,不由怔了一下。

虞筠霭臉上的表情,似乎并未因為蘊大夫的到來而放松幾分,反而是若有所思地在盯她。見她回望,亦不躲閃,甚至不怒不笑,只是大大方方與她對視。

青蔻看不懂他的情緒。

蘊大夫與熟人打完了招呼,走至青蔻面前,雙手抱拳:“宮主在上,請受青蘊一拜!”

青蔻将視線轉回到青蘊身上,“二師兄,辛苦了。”

所有人均靜了下來。

青蘊常年行走江湖,懸壺濟世,極少回宮。別說外人,就連琳琅宮內的許多子弟,都不知道蘊大夫的來歷。

世人不知,倒也正常。

且他行蹤不定,宮內無人可以聯系到他,連青蔻也不例外。

故而雲若婉中毒之後,張進建議皇上請蘊大夫診病,青蔻左思右想,沒敢應下來——她無法确保在半個月內找到青蘊。

答應下的事情做不到,她就犯了欺君之罪,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

但眼下情形就不一樣了。她雖隐瞞了蘊大夫是琳琅宮弟子的事實,但皇上看在雲若婉的份上,興許不會治她的罪。

雲若婉……

不對。

青蔻倏然反應過來。

青二與青老大同時出現在旖旎山莊……

她擡頭掃了一眼青老大,瞬間明白了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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