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翩翩再少年(一)
馬淩叩門而入:“啓禀皇上,丐幫少幫主邵齊求見青蔻姑娘。”
虞筠霭深深看了青蔻一眼,并未立即答話。
“你想見他嗎?”
見青蔻不語,青蘊輕聲勸道:“依我觀察,他并非故意難為與你。何況你的脾氣,也确實該收一收了。見見他,嗯?”
青蔻這才勉強點點頭。
虞筠霭面色微沉,半晌後,“讓他進來吧。”
邵齊沒料到廳內居然站了六、七個人,先是一愣。
青蔻開門見山:“邵小幫主還有何事?”
察覺皇上和逍遙王并無結識邵齊的意思,青蔻開門見山:“邵小幫主還有何事?”
邵齊紅着臉抱拳道:“邵齊是專程來給姐姐道歉的,方才在旖旎山莊,是邵齊唐突了。還望姐姐念在邵齊年幼的份上,不再追究。”
青蔻沒好氣道:“你我算是相識十年的老朋友了,且琳琅宮和丐幫淵源深遠,邵小幫主為何胳膊肘朝外拐,一味幫着陸老賊說話?”
“姐姐誤會邵齊了。”邵齊抿了抿嘴,顯得有些委屈:“邵齊此次前來旖旎山莊,原本是奉了家父之命,意圖阻止陸大鵬攻打琳琅宮的,可陸姓父子甚是固執,見邵齊年幼,根本不聽勸阻。昨日陸大鵬得了武林盟主之位,邵齊見狀只好留了下來,以防形勢生變。今日邵齊也是一時眼拙,沒能認出姐姐,又怕蕭姨娘的扳指落到外人之手,心裏着急,才失了分寸,讓姐姐生氣了。”
青蘊見邵齊言辭懇切,遞給青蔻一個眼神。
“小五!”
青蔻回瞪他一眼,“看在青二的面子上,原諒你一次。”
邵齊聞言一喜:“多謝姐姐,多謝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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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蘊微微一笑,關切問道:“适才我聽青老大說,邵老幫主的身體不大硬朗?”
“自從蕭姨娘離開丐幫後,家父便患上了心疾。”邵齊面色一暗,“十幾日前,江湖上傳來蕭姨娘遇害、陸大鵬集結武林豪傑攻打琳琅宮的消息,家父又接到青老大的飛鴿傳書,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我今日前來,除向姐姐當面道歉。還有一事——”邵齊看在向青弦,“家父甚為關心蕭姨娘的身後之事,命我帶話,煩請青老大前去丐幫一議。”
青弦與青蘊對視一眼。
邵齊乃邵老幫主原配所出,與蕭琳琅不算親厚,有些事情并不方便讓他知曉。老幫主既然有請,應有要事相告,很有必要去上一去。
青弦轉身向虞筠霭辭行:“厍公子……”
“蘊大夫及青蔻同我們回京即可,”虞筠霭揮了揮手,“你既有事,先走就好。”
虞梓墨訝異至極,這就放過青老大了?
對方為雲若婉而來,且身份特殊,大侄兒是最近太累,累到頭暈了?
青弦随即與邵齊動身,他好像極其憂心邵幫主的身體,火燒眉毛似的,連安頓幾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青蔻暗自腹诽——裝得真像。
就怕皇上根本不信。
從前廳出來,剛走到院子裏,青蔻立刻恢複了往日的歡快——有青老大在的地方,她是收斂的,有皇上在的地方,她是極度收斂的。
但在青二面前,她永遠都是琳琅宮中無憂無慮的小五。
“瞧我給你準備了什麽?”
青蘊依然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你雀躍成這幅德行,一定是寶貝。”
“你瞧你瞧。”青蔻從袖袋中取出一只白色瓷瓶,“我們來的路上遭遇蛇陣,有上百條之多呢,我将死蛇的毒液取了,仔細了整整一路,都給你存着的。”
青蘊接過來打開一聞:“赤練仙子?”
“上好的陣痛之藥——幹得不錯。”青蘊捏了捏她的臉蛋,“辛苦你喽!”
“我才不辛苦。倒是你,瘦了不少。”青蔻上下打量他,“這幾個月着急趕路,把你累壞了。都是青老大不好,他對我們太嚴厲。”
青蘊忍不住大笑,“他又欺負你了?”
青蔻開始告狀,“他關我禁閉,還逼着我練習蒹葭合璧。”
虞梓墨猜得不錯,他這個大侄子,的确昏了頭。
但不是累的。
過去的兩個時辰裏,虞筠霭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口出何言。什麽青老大,什麽雲若婉,什麽老幫主小幫主,早被他忘在犄角旮旯了。
此時他正站在不遠處的長廊底下,魂不守舍地盯着青蔻與青蘊親密無間的身影,眉眼淩厲,脊背挺得筆直,連頭發絲都帶着一絲冷意。
虞梓墨站在他身後,啧啧幾聲。
“雲昭遠這下子該嘔血了,原來青蔻姑娘已經有了情投意合的情郎,還是個響當當的大夫,長得也不錯。”
虞筠霭只覺得頭頂冒煙,“她哪有什麽情郎?”
虞梓墨:“……”他說錯什麽話了嗎?
“還長得不錯……”虞筠霭不悅道,“青藴那點姿色,也叫長得不錯?”
虞梓墨:“……”他一定是說錯話了。
“還有雲昭遠,青蔻與他私定終身了,還是對他表明心跡了?都沒有吧?”虞筠霭越說越激動,“四叔你這個亂點鴛鴦的毛病得改一改了,青蔻對雲昭遠并無任何男女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雲昭遠分明是在自作多情!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破壞青蔻閨譽的話,小心我将高大人家的高黑胖指給你為繼妃!”
虞梓墨活了三十多年,頭回聽虞筠霭講這麽長一段話。
且是段語無倫次、氣急敗壞的話。
他的嘴巴張成了雞蛋大小:“……不是你要撮合青蔻和雲昭遠的?”
“我讓你撮合,你就撮合?我還讓你繼承大統呢,你怎麽就不聽話了呢?”虞筠霭一甩袖子,氣得回屋了。
虞梓墨站在原地好一陣子淩亂,“他這是給憋……紊亂了?”
既然已經找到蘊大夫,虞筠霭當下決定啓程回京。
幾天下來,虞梓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雲昭遠的眼皮底下,叔侄二人抽空與夢溪國派來的攝政王和馮國師見了一面,非但解決了初月國突襲來犯的隐患,甚至促成了兩國的互市事宜。
如此看來,巽城一行,順利得有如神助。
叔叔心情大好,侄子卻烏雲蓋頂。
馬淩騎着高頭駿馬,走在隊伍前列,後面跟着虞筠霭和虞梓墨,青蔻和青蘊走在中間,雲昭遠、張進及十幾名侍衛墊後。
青蔻猶如剛被放出籠子的麻雀,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京城的夜市、數不清的美食、人滿為患的街坊、品茶軒的生意……她從入京第一日的見聞開始講起,事無巨細。
青蘊默默聽着,偶爾低笑一聲。
“筠霭,你覺不覺得……”虞梓墨湊近一些,悄然耳語道:“青蔻那朵紋面,看起來特別眼熟?”
虞筠霭正在偷聽青蔻說話,被他吓了一跳:“紋面怎麽了?”
“你怎麽又在發呆,三魂丢了七魄似的。”虞梓墨仔細瞧着虞筠霭眼底的烏青,“沒休息好?要不讓蘊大夫給你把把脈?”
虞筠霭漫不經心回頭看了一眼。
青蔻和青藴,關系可真好。
虞梓墨随着虞筠霭的視線回頭,只看到雲昭遠一臉落寞,整個人恹恹的。
那副被奪了心頭好的樣子,倒是與虞筠霭如出一轍。
等一下!
虞梓墨不敢置信地盯着虞筠霭。
“那個……”虞梓墨偷偷打量着虞筠霭,“你不會是……”
揭去面漿的青蔻,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
但也不至于吧。
他這個侄子,這麽……膚淺呢?
虞筠霭的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兩眼無神,空洞洞地看着前方的路。
兩個時辰後,衆人停在一處客棧前。
“諸位客官裏邊請。”店小二歡快地迎了出來:“請問客官是打尖啊,還是住店?”
“好累啊,腰都酸了!”青蔻一手捶了捶腰側,就着青藴的手臂躍馬而下,“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的了,又倦又困。”
“回京之後我給你開個方子,你該補一補了。”青蘊輕輕嘆息。
小丫頭的整張面孔不見半點血色,眼底也暈染着大片暗青,原本圓潤的下巴清減了不少,可見她近來過得并不如意。
“還是你疼我。”青蔻嬌笑,“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擔心。”
虞梓墨原本打算照例分坐兩桌,不料虞筠霭卻說了句“今日坐一起吃吧”,于是衆人七手八腳,将兩張桌子并在一處。
馬淩沖着店小二吩咐:“開幾間上房,有什麽好酒好菜,盡管張羅。”
“好嘞!”店小二的聲音逐漸遠去。
“環境倒是不錯,正适宜打尖。”虞梓墨環顧四周,“我聽說這個小鎮盛産幹花,曬幹的野花猶如鮮花般色澤嬌豔,芬芳怡人,咱們要不要買點回去?”
張進不知死活地接了一句,“墨公子所言不虛,有些個花卉品種是京城裏見不到的。其中幾種甚至可以食用,具有養顏補血之功效,夫人們一定喜歡。”
他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後宮嫔妃。
虞筠霭冷聲出口:“我哪有什麽夫人!”
張進不知皇上為何突然龍顏不悅,只好讪讪閉嘴,默默看着店小二上菜。
青蔻的心思都在青藴身上,對于幹花毫無興趣。她瞧着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竹筒,興致勃勃問道:“小二,這是什麽?”
店小二得意洋洋道:“姑娘眼光真毒,這可是小店的招牌菜,名叫‘紫藤荷葉竹筒飯’。”
“竹筒飯便是竹筒飯,還起個‘紫藤荷葉竹筒飯’,也不嫌麻煩。”馬淩哈哈一笑,江南人就是矯情。
店小二一聽便不高興了:“這位客官有所不知,‘紫藤’二字可不是一般來歷,取自我們縣展紫藤小姐的名諱,她現在可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呢!”
“展婕妤?”馬淩想也沒想便答了上來。
“客官您真是見多識廣,連這個都知道。這展小姐原本是我們縣丞的獨生女,生的貌似天仙,性情溫婉可人,還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聽說她當了娘娘以後,更是寵冠後宮……”店小二滔滔不絕地賣弄。
“說夠了沒有?”虞筠霭更生氣了,“後宮之事,啓容你一介平頭百姓随便議論!你頸上是長了幾個腦袋?不想要這顆了?”
“客官您教訓的對,小人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店小二自知失言,灰溜溜退了下去。衆人噤若寒蟬,一個兩個的面面相觑,筷子也不敢動了。
皇上的脾氣說來就來,沒人知道個中緣由。
最想不通的,是虞梓墨。
他這個侄子,自幼長在厍家堡,五歲時被接入宮中立為太子。十一歲幼弟出生,随即失寵。十三歲遭遇宮變,死裏逃生。十四歲回京登基,卻為雲海天所挾。十年運籌,不展笑顏。
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從雲端到泥沼,再一步一步爬回雲端,虞筠霭遍嘗人間冷暖,一份初心掩得比石頭還牢固,誰都別想猜出他的喜怒哀樂。
他不是沒見過虞筠霭當衆發火,卻是第一次見他真正動怒——而且是毫無理由的遷怒。
可真像個昏君啊……這是怎麽了?
青蔻叫皇上這一聲吼的,頓時食欲全無,索性拿了茶杯喝起水來。
“怎麽不吃飯?”虞筠霭朝她擡了擡下巴,“剛才你不是一直喊餓?”
“呃……”青蔻受到了不小的驚吓,“我……”
“飯菜不對胃口?”虞筠霭盯着她,目光洶湧沉重,明明是關切的話語,聽上去卻很像責問,而且是非常不客氣的責問。
青蘊和雲昭遠的臉色當場大變。
“還好、還好。”青蔻慌慌張張撥開一只竹筒,“我、我這就吃。”
“既然腰酸背痛,就該趕緊吃飯,吃好了去休息。”虞筠霭面色不大柔和,頓了片刻,又加了一句:“飯菜不合胃口就說話,再讓他們做幾道就好。”
“沒、沒有!挺、挺好吃的。”
“都吃飯啊,愣着幹嘛?”虞筠霭指了指飯桌,“菜都涼了。”
衆人食不下咽,且吃且懼,紛紛腹诽——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虞梓墨倒是不怕他,只是腦中亂成了一團漿糊。
小夥子不大對勁啊。
是因為青蔻?
貌似是的。
好家夥,這麽洶湧澎湃的。
年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