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翩翩再少年(十)
“為什麽?”
青蔻有點不高興,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
“酒大傷身,少飲為妙。”虞筠霭替她夾了幾道素菜,“你昨夜已飲了不少。”
“這是本店最好的漿谷溪春,二十年之陳釀,入口甘醇,回味無窮,比宮裏的杏花春絲毫不差。”虞梓墨有意挑撥離間,悶聲笑道,“你也管的太寬了,青蔻既然善飲,讓她嘗嘗無妨。”
青蔻塗滿面漿的小黃臉,頓時飽含期待。
“不行。”切金斷玉般的語氣。
若非幾日之前的宮宴,他根本想不出青蔻居然海量,連飲數杯毫無醉意。若是由她放縱下去,對身體不好,對……子嗣也不好。
萬一哪天他們……
防患于未然,她必須限酒。
“皇……厍公子,我不會喝醉的。”青蔻懇求道,“琳琅宮以酒肆起家,師傅在山裏專門建了一處巨大的酒窖,足足藏了上千壇老酒。我們五個師兄妹,只要有機會便溜進去暢飲一通,不醉不歸,我那時候……”
青蔻忽然不說話了,眼尾發紅。
物是人非,莫過于此。
虞筠霭心裏酸得一塌糊塗,但轉念一想,一次讓步等于次次讓步,看似小事,長此以往,夫綱不振。
他一狠心,“我說不行就不行。”
青蔻默默放下銀箸,垂下腦袋,蔫了。
虞筠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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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梓墨露出招牌般的笑意,“心疼了?”
是心疼了。
但事關子嗣,不能讓步。
“馬淩,蘇卓,你們兩人陪夫人出去轉轉。”又軟下嗓子好言相勸,“若沒胃口,旁邊有幾家點心鋪子,都是百年名店。”
雅間內只剩虞筠霭、虞梓墨和聞忠三人。
虞筠霭問聞忠:“事情打探的如何?”
聞忠起身答道:“陸大鵬所述,完全屬實。”
“四叔,”虞筠霭轉而看向虞梓墨,“旖旎山莊冒着得罪琳琅宮的風險,派出陸小鵬護送青痕逃來京城,除琳琅宮的萬貫家財,還另有目的。”
虞梓墨好奇,“那是?”
“據陸大鵬交代,琳琅宮有一件鎮宮之寶——青痕的原話是,凡得此物者,得安康、得民心、得天下。”
“琳琅宮出事當夜,青痕正在逼問蕭琳琅鎮宮之寶的下落,不料卻被突然出現的青蔻打亂了計劃。”虞筠霭将竹筒內的消息和盤托出,“所以直到現在,包括青痕本人在內,鎮宮之寶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無人見過。”
虞梓墨幽幽道:“得安康、得民心、得天下……聽着不大像是金銀財寶或武功秘籍,倒像是……”
“謀逆複國之利器。”虞筠霭替他說出後面的話,“或是類似的東西。”
“也許青蔻知道?”她畢竟是琳琅宮現任宮主。
“她應該知道些皮毛,但不是全部。”
虞梓墨挑了眉。
“她若完全不知情,蕭琳琅便不會将宮主之位傳給她。但是——”虞筠霭頓了頓,“她或無意間見過,或知道鎮宮之寶的藏匿之處。但她肯定不曉得蕭琳琅的真實目的,也不了解鎮宮之寶的用處。”
“你就這麽相信她?”
“我信。”虞筠霭面露微笑,“民間常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你瞧虞筠霜,三歲便懂得認賊作父,傍上雲海天的大腿。”
“好像你認識七歲的青蔻一樣。”虞梓墨覺得好笑。
虞筠霭默了默,可不是麽。
傻的跟什麽似的。
“所以蕭琳琅選擇青蔻,只為立個幌子?琳琅宮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十有八.九是這樣。”虞筠霭推斷道,“青痕弑師,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且她內有同門鼎力相助,外有旖旎山莊協助逃逸,由此可以得出——她背後的人,勢力及能力一定超過蕭琳琅。蕭琳琅唯恐青痕背後的人再次出手,她為了保護某個人,或是某種目的,情急之下将碧蛇環傳給了青蔻。”
“有點意思……”虞梓墨摸了摸下巴,“如果真如你所料,鎮宮之寶與江山社稷有關,那蕭琳琅的胃口可是不小……我原以為她只是貪圖名利,沒想到還包藏禍心。”
“陸大鵬至少有一點說對了——蕭琳琅在三國廣開店鋪,大肆斂財,未必不是牟圖什麽。”
只是青蔻并不知情。
虞筠霭想起陸大鵬在旖旎山莊的豪言壯語,又是後怕又是憤怒——萬一蕭琳琅舉事,或成功,死無葬身之地的将是他。或失敗,朱筆一批,他将親手送青蔻上斷頭臺。
屆時相遇相認,說什麽都晚了。
想到這裏,虞筠霭忽然發覺,青痕并非一無是處。從青蔻當上宮主開始,一路入京,入宮,重新回到他的懷抱,全部拜她所賜。
或許該給她留個全屍。
“話說……你滿腦子就剩青蔻一個了吧。”虞梓墨簡直無語了,“我和蘇卓兩個日夜追查虎符下落,累得快要口吐白沫。你可倒好,為了追姑娘将人家家事翻騰個底兒朝天。”
“四叔這話對也不對,幸好我将心思都用在她身上了,才查出一樁大事來。”虞筠霭看了眼聞忠,“将你查到的事情,給四叔講來聽聽。”
居然有比發掘叛黨還大的事?
虞梓墨蹙眉,“是什麽事?”
聞忠正色道:“屬下奉二位公子之命,前往丐幫,打聽到了一些陳年往事。蕭琳琅,原名林霄。墨公子對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虞梓墨回憶許久,緩緩搖頭。
“我的記性實在不行了。”虞梓墨自嘲道,“別說多年前的往事,就算上個月才發生的,也不一定全部記得。”
虞筠霭低垂雙目,神色淡淡,“二十多年前,我朝有個附屬小國,國主郎氏對先皇早有不滿,趁着太子于北境視察大軍操練進度,将其請入宮中,好生招待,誰也不曾想到,郎氏居然在酒中下了毒。”
虞梓墨微微一僵,“陳年往事,提它作甚。”
“太子中毒之後,先皇震怒,親率北境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郎氏卻抵死不肯交出解藥。”虞筠霭的目光有些游離,“故事的結局是,短短十天之內,郎氏滅國,全族三千餘人無一幸免。”
“解藥沒能到手,太子失去儲君之位。可惜他天縱奇才,文韬武略,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江山旁落,還險些被外姓權臣霸了去……郎氏孤注一擲,雖說謀逆不成,卻當真給寒山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故事倒是不錯。”虞梓墨苦笑,“只是不知,這個故事與蕭琳琅有何關系?”
“郎後善妒,在太子遇襲的半個月前,曾将一名極為受寵的嫔妃發配教坊司。國破之時,這名寵妃趁亂出逃,化作乞丐混入逃難人群。後因美貌無雙,武功高絕,精通醫術,幾乎無所不能,将丐幫幫主迷得頭暈眼花,很快收了房。”
虞梓墨明白過來,“蕭琳琅?”
林霄,冠以夫姓,便是郎林霄。
反過來念,便是蕭琳琅。
“沒錯。”聞忠點頭,“據屬下猜測,郎氏滅國之後,林霄一心為夫複仇,委身邵幫主,蟄伏數年,直到機緣成熟。”
虞梓墨追問,“什麽機緣?”
“屬下曾與數名丐幫弟子聊天,得知林霄,也就是蕭琳琅與邵幫主成婚之後,并未安心相夫教子,而是終日游山玩水。直到有一天,她只身前往一座無名孤山,回去之後便自請下堂,随後創立琳琅宮。”
“她發現了什麽?”虞梓墨問道,“莫不是所謂的鎮宮之寶?”
“她發現什麽并不重要。”虞筠霭微微笑道,“我只想說,雖說朗氏已殁,但四叔的寒病興許有救了——”
“林霄,曾經是名醫女。”
青蔻在馬淩和蘇卓的陪同下走走停停,穿梭于夜幕下的落霜城內,放松惬意。
由于沒用晚膳,她先選了幾樣小食填飽肚子,又來到一處雜耍戲臺,臺下人聲鼎沸,叫好連連,兩名大漢袒露胸膛,正在表演摔跤。
琳琅宮弟子天天都在上演的把戲,青蔻完全提不起興致,看了幾眼便繼續前行,停在一個賣香囊的攤子前,東瞧西瞧。
馬淩兩人見狀,退到幾步之外——男人對香囊之類的物件,一向敬而遠之。
攤子上的香囊繡面厚實沉重,形态稚拙傳神,針腳細膩,精美絕倫,雖布料絲線比不得沈芷蘭親手縫制的那只,但繡工卻更勝一籌,不失佳品。
繡娘是個面善之人,笑盈盈問道:“這位姑娘喜歡就買吧,一錢銀子三只。”
“不用找了,”青蔻從袖袋取出一錠銀子,“我都要了。”
繡娘樂到合不攏嘴,“姑娘真是豪氣之人。”
青蔻從中挑了兩只玄色的,分別遞給馬淩和蘇卓,“青蔻平日沒少給二位添麻煩,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馬淩與蘇卓對視一眼,紛紛笑道,“那就謝謝夫人了。”
青蔻又挑了幾只顏色淡雅的,“麻煩馬将軍幫我找個順路的人,給品茶軒捎去幾只。青老大,青二……”她一連念了六七個名字,“再幫我給雲大哥也送一只過去。”
她一味認真挑選香囊,沒有察覺身後冒出個人來。
虞筠霭使了個眼色,馬淩和蘇卓立刻消失。
“你倒是挺大方,連雲昭遠都沒落下。”虞筠霭抽着嘴角冷哼,“還大哥,夠親熱的……”
青蔻認清來人,“嗯。”
嗯?
嗯是個什麽意思。
虞筠霭咳了咳,“我的呢?”
青蔻還沒消氣,噘着嘴不說話。
她心裏還在別扭。
宮宴上猛占便宜,事後賴在歸洣殿不肯移步,已經夠讓她煩心的了。再加上夙姑姑和禁酒兩事,她覺得,皇上未免太過霸道了。
比青老大還霸道。
他明明說過會善待她的。
大騙子!
登徒子!
不要臉!
虞筠霭加重了語氣,重複問道,“我的呢?”
“墨公子、善琴、善棋、夙姑姑……”剛巧還有剩餘的,青蔻沒好氣道,“這兩個裏,你挑一個吧。”
“……”虞筠霭看了看她手中的存貨,有點為難。
一紅一綠,鮮亮無比,帶着一股子一言難盡的鄉土氣息,實在不合他的眼。
青蔻轉身就走,“不要算了。”
“等一下。”虞筠霭拽了紅色的袋子,“這只好了。”
青蔻将最後一只拴在腰間,“綠的也不難看,又不是讓你頂在頭上。”
虞筠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