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翩翩再少年(二十五)
“沒有。”
青蔻挨着他坐下,繼續幫他按摩。
“琳琅宮內的酒大多是自産自銷的,沒什麽名氣。外頭的酒我也喝不到。”
虞筠霭沙啞的嗓音流淌在空曠的殿內,“那我給你講講。”
“很久以前,有一官員盼嗣心切,尋遍了天下偏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名千金。官員欣喜過望,全家上下更是将小丫頭視作掌上明珠,當真是揣在懷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小丫頭的滿月宴,官員心裏高興,一擲千金,流水席面辦了三天三夜,席間他派小厮買回無數好酒,用來招待親朋鄰裏。”
“滿月宴結束之後,官員将沒喝完的的美酒盡數埋于後花園的桂花樹下,想着等女兒長大,再找機會接着喝。”
“十幾年以後,這名千金長大成人,即将出嫁。大喜之日,官員忽然想起滿月宴那日情景,潸然淚下,遂命人掘出陳釀,一通豪飲。”
“赴宴的賓客得知此事唏噓不已,回家後紛紛效仿,表達對出嫁女兒的不舍及挽留之情。”
“從此以後,寒山國的百姓只要生了女兒,便釀酒埋藏,嫁女兒時再掘酒大宴賓朋,久而久之成了風俗。”
他講得很慢,好像真的在講述一段典故,又好像不是。
“你想不想知道,方才喝的女兒紅埋了多少年?”虞筠霭伸手摸了摸青蔻的小腦袋。
毛茸茸的,一如當年。
青蔻心想,怪不得沒喝過。
出嫁新娘娘家人自釀的酒,尋常酒肆酒樓怎麽會有。
“十年。”虞筠霭長嘆一聲,完全是在自言自語了,“十年前,我十五歲,也是生辰當夜……那個時候,雲海天把持朝政,我怕他下毒,晚宴上不敢亂食東西。還是四叔想得周全,不知從哪兒找了幾壇子好酒,差人遞進宮來。我只喝了幾口,覺得味道不錯,就把剩下的全部埋在飛霜殿外的老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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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它們挖出來,溫好了等你來喝。”
往事如流水般緩緩劃過眼前。
自身難保的幾年裏,他即便找到懷洣,也未必能護她周全。好不容易立穩腳跟,終于騰出幾分精力尋人,先後派出幾波人手,都無功而返。
他何嘗不知希望渺茫,無非是道執念罷了。
弱冠之後,每年的九月十六,他只要看見殿外那顆老樹就喪氣——就這樣吧。
不這樣還能怎麽辦呢。
酒藏着,心守着,最好身子也守着。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百年,黃泉路上總有見面的一天。
再一轉念,又覺得不甘。
憑什麽?他一不殺人二不放火,盡管掣肘于人,卻也做到了一名君王該做的一切——兢兢業業,殚精竭慮,永遠将黎民百姓的福祉放在第一位。
十年下來,寒山國子民安居樂業,過上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日子。
憑什麽,他連心愛的姑娘都得不到?
渾渾噩噩小半輩子,熬過日複一日的糾結及等待,虞筠霭終于迎來了曙光。
親手埋下的女兒紅,終究派上用場了。
虞筠霭忽然一個翻身,将青蔻扯進臂彎。
“蔻蔻,看着我。”
青蔻只感覺眼前一片恍惚,場景忽然亂了幾亂。濃郁的龍涎香冉冉而起,飄渺缭繞,身下是冰涼柔軟的蠶絲錦褥,極是舒爽。
她下意識扶住了虞筠霭的腰。
虞筠霭俯下身體,溫柔地含住青蔻的唇,心中默默念出一個名字。
懷洣。
懷洣,看着我。
青蔻沉浸在他的包裹之中,感受着他靈巧的舌尖滑過唇角的紋理,自上而下,一圈圈兒,微熱的氣息撲灑在臉上,動作輕柔緩慢,一點一點地貼在她唇上滑動,并不急于探入口中。
虞筠霭有了前幾次經驗,變得耐心十足。
他能感覺到,小壞蛋并不讨厭他的親吻,在某些時候,甚至是喜歡的。
青蔻的唇被他含得發軟發熱,連帶着身上也開始發軟發熱。
不緊不慢的親吻,讓她徹底卸下了防備。随着壓着她的唇越來越火熱熾烈,她主動張嘴,将他迎了進來。
“真乖。”
虞筠霭低低笑了一聲,擡起頭望着青蔻的眼睛。
小壞蛋的目光帶着恍惚和迷離,濃密的睫毛下閃爍着些許期待,她睜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臉,突然間就笑了。那笑意單純質樸,毫不掩飾,甚至帶着一絲鼓勵和挑逗。
瞧瞧,她就是這麽簡單。
虞筠霭腦中嗡地一聲,下一刻便狠狠封住了她的唇。
這一次,他沒有再猶豫,靈活的舌順着微微開啓的牙齒滑了進去,熱烈地、用力地、不顧一切地吻着她,幾乎連呼吸的餘地都不給她。
青蔻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掠奪吓到,本能地朝一旁偏了偏臉,細微的動作引起虞筠霭的不滿,他騰出右手按緊了她,久久地吮吸着。
唇舌又麻又痛,青蔻的小臉皺了起來,貼在他腰間的小手抓了抓,抗議性地悶哼了幾聲。
虞筠霭簡直要瘋了。
原本支撐身體的左手一擡,将小壞蛋的兩只胳膊舉到頭頂上,摁得死緊,再低下頭。
青蔻這下老實了,嗚嗚咽咽的,瞪着眼睛被他親。唯有被他按住的手指不斷握緊,松開,再握緊,再松開,反反複複,顫抖的,無力的,卻也是愉悅的,興奮的。
偶爾的刺痛讓她清醒——皇上果然是個不要臉的,給梯子上牆,蹬鼻子上臉,給點顏色就敢起京城第一大染坊。
這種親法……
下一刻又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虞筠霭總算放開她,微微起身。
他的雙瞳烏黑,映射出她嬌豔欲滴的容顏。
青蔻臉上冒出薄薄一層香汗,額間的萆荔草發出幽幽光澤,虞筠霭掃過那片紋面,心頭湧上一絲奇異的念頭。
萆荔草正在緩緩綻放。
為他而綻放。
“蔻蔻,我喜歡你。”
他重複道:“我喜歡你。”
青蔻被他親到迷迷糊糊,“我也喜歡你。”
趁着虞筠霭沒反應過來,她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以後輕點。”她的嗓子發啞,“挺疼的。”
“你說什麽?”
虞筠霭覺得自己幻聽了,“你再說一遍。”
“以後輕點。”
青蔻伸手推他,翻身坐了起來。
這厮像是被抽了骨頭,或是點了穴,一推就倒到一邊兒去了。
“不是,之前的那一句。”虞筠霭再度靠過來,一把薅住她的肩膀,“挺疼的,之前那句。”
怕她裝傻,他補充道:“你說你……怎麽着我?”
“我也喜歡你。”
青蔻大大方方看着他,“剛開始沒發現,最近才慢慢察覺。”歪着腦袋想了想,“我想我一定特別喜歡你。”
縱然前路漫漫,她尚未決定去留。但心中喜歡,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喜歡皇上。不,不是也許。如果不喜歡,她絕對不會允許對方碰自己一下,何況沉淪如斯。
“……”
虞筠霭呆若木雞,張了張唇,喉嚨裏不曉得發出什麽動靜。
小壞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的心髒有點受不住,呼吸也淩亂了。
兌卦,也太準了點吧……不,不是,羽衣草是青蔻抽的,不是他抽的。虞筠霭有些亂套,到底是誰抽的來着?
她“特別”喜歡他呢……
“你的眼睛都紅了,再眯一會吧。”青蔻捋了捋被他揉散的發髻,起身去看沙漏。“馬将軍怎麽還不來信兒啊,這都什麽時辰了。”
“馬将軍……”
虞筠霭完全是無意識地,跟着她的話重複,壓根不知道“馬将軍”是誰。
他被突然而來的喜悅砸昏了頭。
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
他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不,不是活過來了,而是重生了。
喜歡着,被喜歡着,互相喜歡着。
這才是活着的感覺。
“皇上!”
“皇上!臣有要事。”
馬淩焦急的聲音再度傳來,比剛才更加洪亮高昂。
“終于來了啊……”
青蔻又推了推虞筠霭,“好像挺急的,你快去看看啊。”
“好像挺急的……”虞筠霭飄着去了外殿。
拉開殿門,清冷的夜風撲面而來。
虞筠霭終于回魂兒,“無痕現身了?”
“尚未。”
馬淩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頭。“皇上,聞老将軍派親随送來的。”
軍情緊急,他一刻不敢耽擱,從歸洣殿一路小跑着來了飛霜殿。
虞筠霭接過竹筒,取出信件,飛速看了一遍,露出一絲頗為微妙的笑意。
“總算來了。”
馬淩也握緊了雙拳。
是啊,總算來了。
兩日前,初月國的塔拉将軍帶領兩萬精銳,奇襲寒山國邊境小鎮。駐守在那裏的冉英是雲海天一手提拔起來的,雲昭遠的副将。
他的敗北,絕非偶然。
從雲海天下獄到虞筠霭的生辰,已經過去大半個月。
他們的動作,并不算快。
虞筠霭擡首望着月亮,笑容松緩。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随。今天這個生辰,諸多希冀,得償所願。
心愛的姑娘。
預期的戰事。
還差一樣,再等一等。
等待持續到第二天淩晨。
天色尚青,歸洣殿方向傳來兵器碰撞的打鬥聲。
虞筠霭和青蔻雙雙趴在內殿的八仙桌上,腦袋頂着腦袋,和衣而眠,睡得正沉。
虞筠霭睡得很淺,打鬥聲響起的一刻就醒了,他理好衣擺推門而出,“什麽情況?”
馬淩難掩笑意,“皇上,青痕落網。”
“哪個?”
青蔻也揉着眼睛追了出來,“可有傷亡?”
“回皇貴妃娘娘,歸洣殿毫無傷亡。”馬淩朗聲回應,“皇上,确實是他。”
青蔻呆了呆,慢慢轉過頭來,莫可名狀地盯着虞筠霭。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