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聽話的孩子,怎麽寵都是不過分的,再說別人怎麽能和咱們家的孩子相提并論,用些好的頭飾戲服,這本就是應該的。”
柳繪青哼了一聲,說:“你就和你媽媽一樣慣着他吧。”
陸秉钺只是笑笑,并不反駁,指着自己身邊的那個少年對蝶衣說:“來,蝶衣,這個是你侄子克君,他比你大七歲。克君,給你叔叔磕頭。”
少年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起身時,蝶衣仔細端詳這個從未謀面的比自己還大的晚輩。陸克君是個典型的混血兒,雖然才十五歲,卻發育的很早,只比他父親矮半個頭,沒有一般的男孩子在抽個兒的時候的骨瘦如柴,看上去健康強壯。他膚色很白,黑發,長相極為精致,但并不女氣,鼻梁挺直,眼睛深邃,是非常華美的矢車菊藍。
蝶衣一邊感慨世上還有這樣漂亮的人物,一邊脫下手上的克什米爾藍碧玺佛珠長手串,遞給他說:“初次見面,也沒有準備見面禮,這是我五歲的時候,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看它顏色正好配你的眼睛,就送給你吧。”
陸克君謝過,接過來立即繞在手腕上戴好。
蝶衣長得白白嫩嫩,秀氣可愛,正在不辨雌雄的年齡,看着就像個小姑娘似的,此刻又擺出一副小大人正經八百的模樣,更讓人忍俊不禁。
陸克君一直都希望自己有個妹妹,可惜父母天南海北常年分居,母親又不想讓孩子成為自己事業上的絆腳石,當年能夠生下他,也是為了兩人能夠順理成章的在一起,因此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現。他七歲的時候收到爺爺寄來的照片,照片上是剛剛出生的小叔叔,看着照片裏閉着眼睛酣睡的小嬰兒,克君立刻就淪陷了,他好想回中國看看這個叔叔,但現實是他只能和父親呆在美國,看着時不時寄來的照片聊以慰藉自己的喜愛與思念。
當知道小叔叔病重的時候,他心裏非常恐慌,央求父親帶他回去看一眼小叔叔。他們沒有進家門,只是暗地裏跟着爺爺奶奶,幫他們處理一些身邊的事,然後趁陸婷舟休息的時候,見了見柳繪青和蝶衣。陸婷舟當然什麽都知道,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說,既不拒絕也不回應。
後來爺爺奶奶無法,只得寄希望于佛祖的時候,年幼的陸克君其實也吓得半死,他雖沒有跟在爺爺奶奶身後磕頭,但是也在佛祖面前祈福整整一天。
陸克君早早的就通過爺爺了解了蝶衣的方方面面,知道他的生活許多點點滴滴,一直都對相見充滿了憧憬。如今親眼看到了比照片和視頻要可愛一萬倍的小叔叔,心裏早就被萌翻了天,好想抱抱他,但是爸爸和爺爺都在,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渴望,故作冷靜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
兄弟二人見了面,做哥哥的自然多問幾句,關心一下弟弟的生活,但說着說着,蝶衣就沒聲兒了,陸秉钺低頭一看,原來他已經睡着了。
“真是辛苦他了,今天唱了兩折戲,又陪你媽晃了一晚上,撐到這會兒才睡着,也真是不容易了。”柳繪青說道,伸手去抱蝶衣。
陸克君見狀,立刻說:“爺爺,我來抱小叔叔去睡覺吧,您和爸爸好不容易見一面,多說兩句話呗。”
柳繪青說:“這樣也好,你抱蝶衣上樓去吧,別摔着他了。”
陸克君從父親手中小心翼翼的接過蝶衣,面上顯得冷靜沉穩,心裏卻早就高興的想要尖叫。小孩子香香軟軟的,剛好嵌在他的懷裏,體重又輕,感覺好想抱着一團雨霧,一不小心就散了,讓他不敢用力。他上樓将蝶衣輕輕放到床上,脫下外衣,蓋上被子,自己也鑽進被子裏,将蝶衣攬到懷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開始認認真真的端詳着這個比自己小的長輩。他從沒見過比蝶衣更美更可愛的小孩,而對方是自己的血緣親戚更是讓他充滿的自豪感和滿足感。
看着對方吹彈可破的白皙的肌膚,蝴蝶羽翼一樣的睫毛,還有小巧的鼻子,櫻桃一樣豔麗的嘴唇,陸克君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在蝶衣的臉上輕輕的留下一個吻。
蝶衣睡得很沉穩,只是朝着陸克君的方向翻了個身,把臉更加貼近他的胸口。
這個晚上,陸克君一直看着乖得像貓咪一樣的小叔叔,不時伸手摸摸他的臉和胳膊,間或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直到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蝶衣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家中的卧房裏。他有些懷疑昨晚是做了個夢,看到自己光禿禿的手腕才确定自己已經見過了大哥和侄子。
雖然手上的手串沒了,但他一點也不擔心媽媽會不會知道自己和爸爸去看了大哥。其實,盡管陸婷舟不見大兒子一家人,但是對他們的關心卻從未少過。她暗地裏命人在美國幫助陸秉钺打點上下關系,又特地從公司裏挑選優秀的管理人員送偷偷送到陸秉钺在美國創立的公司,還盡量幫助他增加客戶。對于自己的孫子陸克君,她也非常關注他的學習和生活情況,每個星期都要讓人發資料過來,還調查他身邊的學生老師,生怕他出什麽問題。
并且,恐怕父親這麽多年能夠一直偷偷去看兒子和孫子,也是母親默許了的吧。
而另一邊,陸婷舟坐在書房裏,看着自己剛剛起床的丈夫,臉上帶着莫名的笑容。
柳繪青讪讪的笑了笑,遞給她一大一小兩個檀木盒子。
陸婷舟似笑非笑,接過盒子,先打開那個小的,裏面是一把折扇,展開一看,是一幅《湘雲醉卧》,取自《紅樓夢》;再打開大的,裏面是一摞手抄的佛經,工工整整的抄寫在一摞蠟生金花螺紋熟宣上。
柳繪青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說:“這扇子是虎頭(陸秉钺的乳名)自己畫的,重畫了好幾遍,足足畫了大半年,這一摞是他給你抄的《金剛經》,是用摻了金粉的墨寫成的。為了一個字也不錯,他可抄廢了好幾百張呢。”
陸婷舟沒有說話,展開扇子默默的看了好一會兒,說:“畫的真難看。”又把佛經拿出來,一張一張的仔細看着,半晌才又說道:“他的字退步了,沒小時候那麽有靈氣了,看起來僵硬了很多。”
柳繪青急忙說:“他常年在美國忙自己的事業,自然沒什麽時間畫畫,也不可能有大把的時間精益自己的字,但是書法繪畫這東西,不進則退,如今還能畫出這樣的工筆畫,寫出這樣的字來,可見平日裏還是有抽時間練習的。”見陸婷舟并不說話,便又說道:“唉,他年齡也不小了,如今又在美國那種地方,要是再不回來,恐怕沒幾年,連現在的水平也達不到了。”
陸婷舟哼了一聲,繼續看着佛經。書房裏一片寂靜。
就在柳繪青忍不住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就聽到陸婷舟輕輕地說:“臭小子,在外面晃了十五年,都快成個蠻夷了。”說着,她聲音大了起來,“你去把克君帶回來吧,這孩子爹娘都不靠譜,再不管教一下,就該長歪了。”
柳繪青露出一個笑容:“得令!太太您瞧好吧!”
歸家(1)
柳繪青生怕妻子反悔一樣,立刻出門把陸秉钺父子帶了回來。陸秉钺看着自己十多年沒見的母親,激動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過去,抱住母親的膝蓋,大聲痛哭起來。
陸婷舟也頓時落下淚來,将兒子的頭抱在懷裏,一只手狠狠的錘着他的背。她十七歲生下陸秉钺,三十歲被迫與骨肉分離,之後這二十多年,也只是在陸秉钺與何月容結婚那兩年再相處過一段時間,她雖是個待人帶己都極狠的人,但是心裏還是有些後悔就這樣一怒之下将兒子趕出家門。對她來說,兒子十三四歲的樣子仿佛是昨天,而現在,那個青澀的少年已經快步入不惑之年,這怎麽能不讓她心頭震動呢?
待哭聲漸收,柳繪青這才将站在一旁的陸克君帶到陸婷舟面前,叫他給奶奶磕頭。
陸婷舟對自己被迫接受的外國兒媳婦在就沒了怨氣,如今又親眼看到高大帥氣的長孫站在面前,不禁喜笑顏開,拉着他坐到自己旁邊,細細的詢問他的身體和學業。得知陸秉钺讓孫子從小就學習四書五經琴棋書畫,并請專人來教導他傳統禮儀,便滿意的點點頭,對兒子說:“你很好,還沒忘本,總算是做對一件事。”又對陸克君說,“你小叔叔秉硯這些年一直忙着學戲,如今總算是出了師,但是文化課還有很大的欠缺,克君你書讀得好,雖然秉硯也要上學,但是在家裏也沒有別的孩子陪他,你平時就多帶着他讀書練字,兩個人要多多親近才是。”
陸克君連忙答應。他以前一直在心裏埋怨父親對他太嚴厲,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要學那麽多東西。從學說話起便要學習兩種語言,三歲時就要早起背誦一本本拗口的莫名其妙的古文,然後寫幾百個大字,還要學習畫中國話,背棋譜下圍棋。那時他常常将英語和中文記串,總是被人嘲笑,直到小學二年級情況才有所好轉。
他的母親艾瑪知道後曾經和父親吵過架,然後扔掉他所有的書本,帶他出去瘋狂的玩,但是她的工作不允許她一直呆在美國,也不能自己帶孩子,于是休息了幾天,陸克君的生活就恢複了原樣。
現在他不知道該有多感謝自己的父親,他正不知道該找什麽借口多與小叔叔交流呢。要是他現在對中國文化都不了解,恐怕小叔叔會鄙視他的吧。
衆人沒說一會兒話便開飯了。陸秉钺看到一桌子全是他小時候愛吃的菜,又忍不住紅了眼睛。蝶衣怕父母哭着吃飯傷身體,急忙貼着陸婷舟撒嬌耍賴,說怕侄子剛來,晚上一個人睡害怕,要帶着他一起睡,惹得衆人哈哈大笑,這才轉移大家的情緒。
下午的時候,大家移至流霜軒裏閑談。陸宅位于蘇州,是一座典型的蘇州園林,是承新末年時,由當時陸家的一位嫡出的三少爺所建,因為陸家有父去後子孫必分家的祖訓,宅院并沒有建得太大,分家時也必只傳給嫡出長子。這流霜軒的名字也是有由來的,當年這位陸三少爺也是一位花花公子,男女不忌,家中也收了好幾房姨太太,侍妾通房成群,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留戀花叢片葉不沾身的人,竟娶了一個男旦為妻,并為他散了家中的女人,還把所有的孩子記在他的名下,一心一意守着他過了一輩子。這“流霜”二字便是這人的藝名。
此時正是秋季,流霜軒剛剛新種了各類菊花,芳香四溢,美不勝收,陸婷舟心情非常好,叫人把窗戶都打開,拿了酒,自己橫在貴妃榻上,聽陸秉钺講他這幾年的生活。雖然這些她都經人調查了解過了,但是還是想從兒子口中聽到。
母子時隔多年再這般促膝長談,又喝了些酒,不禁又哭又笑,情緒失控。柳繪青見狀,連忙對蝶衣說道:“克君剛回來,你帶他逛逛咱們家園子吧。”
蝶衣與克君心知肚明,連忙退下,将空間留給這對母子。
陸宅雖不小,但是有些院子因為人少已經封了,有些院子是長輩的不能随意去,況且蝶衣并不善言談,最後只大致上逛了逛,便站在池子邊上,不知該去哪了。
兩人默默吹了會兒風,克君便說道:“這樣逛了半天,叔叔也累了吧,要不然,能不能帶我去您的院子看看呢?”
蝶衣一聽就愣住了。他确實不想帶克君去,但是眼下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克君最然看出來蝶衣的不情願,但是越這樣他越是好奇,他心裏很喜歡這個小叔叔,只想能多了解一點他的生活,于是只是假裝什麽都不明白的樣子。
無奈之下,蝶衣只好帶着克君往自己的浮光苑走去。
浮光苑是陸婷舟取的名字,因為她将整個院子布置的五彩斑斓,如同水滴之上浮現的十色五光,因而取名“浮光”。陸婷舟将蝶衣當女孩子一般養着,院子也收拾得像個女孩子的閨房,還未進院子,便芳香撲鼻,遠遠看着,一片花團錦簇。圍牆被厚厚的薔薇遮蓋住,進了院子,一邊是彎彎曲曲鋪着鵝卵石的小道,一邊是繁盛的紫藤架成的迷宮一樣的走廊,還有秋千和假山,淺淺的水池和精致的亭子,甚至幾棵參天的古樹上面建了樹屋。整個院子雖然內容繁多,但不顯擁擠庸俗,只令人覺得精巧可愛。
蝶衣有些臉紅,他不願拒絕母親為他做的安排,也并不抵觸這些很女孩子的裝飾,但是自己用是一回事,讓別人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況這個看到的人還是自己的侄子,更讓他有些尴尬。于是只匆匆帶了克君走了一回紫藤架的迷宮,便進了屋。
整個院子的房屋都是仿唐建築,局部細節是有些仿照日本平安時代的建築,基礎沒有變動,但是用支架和木板擡高了地板,從屋子向外面延伸出來了一道走廊的寬度,以供休息,圍牆是推拉式的,裏面填充了保溫材料,很是輕薄,夏天的時候便推開,只用竹簾擋着,通風涼爽,天氣變冷的時候再關上。
卧房很大,地面上鋪了從蒙古購來的毛茸茸的大毯子,踩下去可以沒過腳背,蝶衣最喜歡赤腳走在上面。怕滋生寄生蟲,每天都要換一次。卧室靠着窗戶的地方放着一個繡架,上面有一副未完成的作品,角落裏還放着一臺古筝。最引人注目的是卧室裏還有一個龐大的多寶格,上面擺着各種娃娃,一些穿着各式戲服,另一些則穿着各個國家各朝各代的服飾。整個卧房完完全全的是按照女孩子的喜好布置的,這恐怕已經不能光用陸婷舟溺愛幼子來解釋了,或許這個女強人這樣布置小兒子的房間,也是用着這種方式來滿足自己內心埋藏已久的少女夢吧。
見克君一直盯着放娃娃的多寶格看,蝶衣簡直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雖然行為舉止像個女孩子,還喜歡刺繡,但是這樣的房間布置,有些女孩子都不能接受,更不要提他自己了。雖覺得一個男孩子住這樣的屋子,确實很是變态,但是看多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況且是長輩所贈,又怎麽能挑三揀四,再者說,他也從不領外人來自己的院子。但是現在看到自己的侄子坐在這裏,不禁感到羞愧難當,生怕讓克君誤會,認為真的是自己的喜好品味。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克君……我的屋子都是媽媽布置的,我,我并沒有發表過意見……而且,其實,我……”
克君轉回視線,看着小叔叔急的通紅的臉,連忙端正表情,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爸爸說過,奶奶一直把叔叔當成女孩子來養的,衣食住行也是奶奶一手包辦的。叔叔孝順,盡管不是自己所喜歡的,但是為了不傷奶奶的心,自然也不會拒絕奶奶。”
蝶衣仔細看着克君的表情,見他表情誠懇,不像是敷衍之詞,才松了口氣,又覺得把一切都推到母親身上挺不好意思的,便又說道:“你沒有誤會就好。其實,其實雖然很多布置并不是出于我的要求,但是有些東西還是讓我挺喜歡的。這些娃娃的衣服,”他走到多寶格旁邊,指着那些穿着戲服的娃娃,說,“都是我自己做的,頭飾也是我做的。畢竟戲服與頭飾并不是一直都墨守成規,也要時時推陳出新才好。我也喜歡刺繡,所以閑暇時就做來玩玩。”說完,才想到男孩子一般是不喜歡刺繡的,又紅了臉。
克君聽到這裏,驚訝的說:“小叔叔還會做刺繡?能讓我看看嗎?”
蝶衣點了點頭,說道:“門口這臺屏風是我繡的,你先看着,我給你別的。”
這是臺四片的折屏,繡的是梅蘭竹菊,畫面并不像一般的梅蘭竹菊那樣清新高雅,反倒很是圓潤可愛,嬌豔欲滴,每一扇裏還繡着一些小鳥、蝴蝶還有蛐蛐,更添童趣,和這間卧房的風格倒是很貼近。克君不禁贊嘆道:“小叔叔繡的真漂亮,看着跟真的一樣,花樣也描的好看。”
蝶衣一邊翻着櫃子,一邊說道:“花樣不是我描的,是父親描的。我自己是畫不出這樣漂亮的工筆畫的。”
克君說道:“雖然花樣不是您描的,但是若沒有您的巧手,也出不來這樣平整順齊的屏風。”見蝶衣拿了大盒子,他急忙上前接住,放在地上。打開一看,一個裏面全是一塊塊繡好花樣的布料,差不多都只有手帕大小,另一個裏面裝的是各式的荷包,還有些小布偶小鞋子。
蝶衣說道:“這些小的有些是我平時自己描花樣繡的,有些是父親描的花樣,還有些是照着前人的作品摹的。我繡過一些大件的東西,只有這臺屏風擺在外面,其他的都已經收起來了,不太好拿。”
克君拿着這些繡品一件件仔細欣賞着,莫名其妙的越看心裏越高興,只覺得小叔叔心靈手巧,繡出來的東西就像他的人一般精致可愛,最後問道:“小叔叔能不能送我幾件?”
“當然可以,随便拿吧。”蝶衣笑着說,“只要你不嫌棄它們幼稚難看就好。”
“一點都不幼稚的。”克君反駁道。
雖然很想都拿走,但是想想也覺得不現實,最後他挑了三條手帕和一個零錢包。零錢包是米黃色的,繡着幾棵卡通的蒲公英。第一條手帕上繡的是很可愛的小房子,一看就是初學者的作品,克君拿在手裏,就不禁想到一個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坐在那裏又笨拙又認真的刺繡的樣子;另一條手帕上繡着雙龍戲珠,黑底金線,顯得華貴霸氣;最後一條繡了一首詞,是晏殊的《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谙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遠知何處。
只在邊上繡了一朵花和一只蝴蝶做應了詞牌名的點綴,這字一看便是出自蝶衣之筆,一手簪花小楷雖還很欠些火候,卻也能看出其中的清婉靈動。克君看着拿着這帕子,雖然知道這只是練習之作,但還是心裏砰砰直跳,只覺得好像真的是蝶衣寫給他的情詩。
歸家(2)
待克君收好這些刺繡作品,兩人坐在地毯上,又陷入了剛才在園子裏的那份沉默裏,都無話可說了。
克君忍耐着自己焦躁之下想要亂動的欲望,他很想多和蝶衣聊聊,只是他并不知道該怎樣和一個八歲的孩子聊天,而對方看起來也是很文靜沉默的人。最後他只憋出來一句話:“一直都聽說您戲唱的好,能不能,能不能讓我見識一下呢?”
蝶衣心裏也為打破沉默松了口氣,笑着說:“好啊,那你想聽什麽呢?”
克君尴尬的撓撓頭,說:“我一直在美國,其實也沒怎麽接觸過,就由您來定吧。”
蝶衣點點頭,說道:“那就《游園》吧。”
兩人一下午都沒事兒,蝶衣便帶着克君去了練功房,細細的上了妝,換上戲服。
克君靠在化妝室的門框上,看着他用厚厚的白粉敷住白玉一樣的臉龐,又在眼周由濃至淡抹上胭脂,點了朱唇,挽起頭發,漸漸的,就好像落進了另一個世界,變成了另一個人。然後蝶衣站了起來,微微抿着嘴唇,略低着頭,裙角輕翻,走到練功房中間,停在正中,也沒放配樂,擡手,輕扶住折扇,一回眸,念到:“不到園林,怎知j□j如許。”念到最後一個字時,便化作長長的一聲,百轉千回,衣袖翻轉。
克君從不知道,一個八歲的孩童,也能有如此嬌豔,眼光到處,都是潋滟的妩媚,指如蘭花,蓮步輕移,一舉一動都是勾人的妖嬈,婉轉輕靈的聲音,像江南的流水一樣回蕩在房間裏,甜甜軟軟的,輕輕拂過心髒。蝶衣沒有一般孩子在這個時候帶有的嬰兒肥,換上戲服,便能讓人忘卻了年齡。
他并不喜歡聽戲,那些慢慢的調子,拖得一時三刻都完不了的尾音,都不是他能耐住性子欣賞的。本想着假裝專注,讨好一下小叔叔,但沒想到只一眼,便讓他入了迷。他只覺得口幹舌燥,心跳如鼓,全身僵硬的坐在一旁,定定的看着蝶衣甩着水袖,像一團淡淡的輕霧一般的舞動,耳邊全是他的聲音,全是“良辰美景”,全是“煙波畫船”。他緊握住雙拳,才不至于沖動的撲過去,抱住蝶衣。
一曲唱畢,蝶衣停下來,轉向一旁的克君,本問問他的感想,卻一眼對上他炙熱的眼神,一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的看着他慢慢的走過來,單膝跪地,矮下.身子,看着他英俊的臉緩緩的湊過來,最後,是一個濕潤的東西輕輕的碰觸着自己的嘴唇,先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蹭了蹭,然後竟被含在了嘴裏,像是吃糖一樣的吮吸着。
蝶衣的口紅是采用古人制胭脂的方子用鮮花制成的,嘗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克君包住那小小的嘴唇,舌頭不斷的舔舐着,那清新的花蜜讓他欲罷不能,只想更深一層。他一只手将蝶衣攬進懷裏,猛地将他抱起來,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後腦勺,壓向自己,舌頭氣勢洶洶的鑽進他的雙唇之間,抵住那兩列潔白的牙齒。
蝶衣已然昏昏然了,雙手推在他的胸口,卻使不出勁來。對方那炙熱的吻,鋼鐵一樣的雙臂,堅硬的胸膛,還有身上散發的濃烈的男人的氣息,都讓他只能軟着身子任其為所欲為。
舌頭只輕輕一撬,便伸進了更溫暖的處所。克君不是沒有接過吻,但他此刻只能遵循着本能,在那櫻桃小口裏翻攪着,大力的刷過上颚和牙床,糾纏着顫抖的躲在深處的小舌,甚至更深一點,j□j到了咽喉。蝶衣發出一聲嗚咽,似是想仰起頭躲避,但只是整個人都縮進了克君的懷抱,讓他更進了一步。
克君忘乎所以的逡巡着自己的領土,品嘗的對方口中的濕潤,像是饑渴難耐的人狠狠的汲取着那少量的花蜜。他纏着那舌頭,拖到自己的口中用力的吮吸,用牙齒輕輕的咬着,恨不得将其一口吞下,和自己的合二為一。這個吻像風暴一樣吞噬了蝶衣,也吞噬了他自己,他聽不到也看不到,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懷裏這個小人兒身上,他的手大力的揉捏着,那柔嫩的感覺刺激着他的神經,讓他渾身發熱,欲罷不能。
許久他才停下這如同暴風暴雨一樣的吻,穿着粗氣,紅着眼睛看着蝶衣。
蝶衣也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他差點就要窒息了,嘴唇已經麻木了,舌頭還有些隐隐作痛,身上也疼,好像被克君捏青了。見克君還是将他抱在懷裏,只是用那好像要吃了他一樣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禁有些慌張,推了推克君,小聲說道:“你還不快将我放下!”
克君愣了一愣,急忙将蝶衣放在地上。蝶衣一着地,雙腿登時軟了一軟,差點摔倒,克君急忙伸手扶住。蝶衣站穩後,一把推開他,後退兩步,一手捂住自己早就紅腫了的雙唇,一手指着他,語無倫次的說:“你,你,這……太過分了……你怎麽敢……”
克君這才剛剛從那昏昏沉沉的欲.念中找回了些許神智,看到小叔叔如此憤怒的指着他,忽的想到了雙方的身份,只覺得一顆心飛速的下沉,最後落進了一池寒潭之中。他慌的手都抖了起來,向前大跨一步,伸手抓住了蝶衣藏在水袖裏的小手,結結巴巴的開口解釋道:“小、小叔叔,我、我……其實,因為我、我剛從美國回來,所以、你也知道,美國人嘛,就、就是,親人之間用、用吻表達感情,就是、就是親人之間的愛,我,我……你看這、這其實很正常,小叔叔……”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停住了嘴,半跪着,上身前傾,哀求的看着蝶衣,喃喃的喚道:“小叔叔……”
蝶衣手被他拉着無法離開,他只好側着身子,用自由的那只手蓋住臉,偏過頭不去看他。克君的大手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他的小手,手心的熱度透過布料,燙到了他的皮膚,順着手臂,一路傳到了心髒。讓他禁不住發起抖來。舌頭上的疼痛提醒着他剛才那個侵略的失控的吻,可想到這些,沒有害怕,沒有惡心,也沒有痛苦,只是害羞,想快快躲起來,不敢看他,但被他拉住的時候,卻又不願掙紮,好像這就是他的期望,心底緩緩淌過一陣甜蜜的暖流。心髒砰砰的跳着,仿佛要沖出胸口,卻不是因為恐懼,這跳動反而讓他渾身發熱,雙腿發軟,如果克君再抱住他,他也就只能軟着身子任其為所欲為了。
一想到這些,蝶衣便在心裏啐了自己一口,不敢再多想,克君是自己的侄子這一點讓他有點對自己感到厭惡,暗罵自己對着親人都能如此放.蕩。但是手上的溫度是如此的灼人,将這些自怨自艾的心思都燒了去,更多的時候只是大腦一片空白,聽着自己重鼓一樣的心跳,聽着克君越來越粗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練功房裏回蕩。
“小叔叔……”克君低聲叫着,試探着搖了搖蝶衣的手,“小叔叔……”他的心越沉越深。如果小叔叔為此讨厭了他,以爺爺奶奶寵愛小叔叔的程度,恐怕會将他送回美國,然後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小叔叔了。想到這兒,他又哀哀的喚了聲:“小叔叔!”
蝶衣慢慢的轉過頭來,一點一點的放下蓋住臉的袖子,只露出兩只眼。他看了一眼克君,便垂下目光,眼角上勾的妝容千嬌百媚,似有無限的風情透過這一眼傳了過來。
“真是……”他輕輕的開口說道,“親來親去,成何體統……”
沉的不能在沉的心忽的飛了起來,這般峰回路轉刺激得克君差點心髒病發作,他有喚了聲“小叔叔”,但這一聲充滿了欣喜。
他膝行着靠近蝶衣,将他的手從水袖中掏了出來,把蜷縮的手指一點點展開,然後在那軟綿綿的手心裏印下一個吻。
雖然只有十五歲,但他依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盡管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被一個八歲的孩子吸引,盡管他知道這心思是錯的,是不道德的,但他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了。他慢慢的靠近蝶衣,伸手抱住,将頭貼緊那纖細的軀體。一股歡欣就這樣,如同潮湧而來的江水奔騰在他全身的血管。就算是錯的,也回不了頭了,就算是毒藥,他也願意品嘗。
來京
身體被兩條強壯的手臂緊緊箍住,後背是堅硬寬闊的胸膛,散發着讓人眩暈的雄.性的氣息。
動不了了……蝶衣迷迷糊糊的想着,想掙脫,但身體失去了控制,只能軟軟的靠着,任那令人醺醺然的熱度浸透自己。
一片濕潤的柔軟從肩頭開始,緩緩上升,拂過脖頸的血管,落在耳邊,一股股的熱氣讓一陣無法遏制的麻癢從耳朵開始,如同擾亂了湖水的波紋一樣,傳導至全身,甚至腳趾都開始不由自主的蜷縮。
他想彎曲自己的身體,但是身體不聽使喚,只能深深陷入身後那人的懷抱。
“蝶衣……蝶衣……”身後那人低沉的嗓音從耳畔響起,嘴唇的碰觸到了敏感的耳廓,讓他無法控制的嘆息。
“克軍……”
“蝶衣……蝶衣……”
輕柔的呼喚聲持續不斷的在耳邊響起,而且越來越大聲,從暧.昧低沉的嗓音逐漸變得清亮平和。
“蝶衣?蝶衣,別睡了,快到了……蝶衣?”
蝶衣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父親帶着笑意的臉。
“爸爸……”他低聲說道,僵硬地從舒适的沙發上緩緩坐起,身上披着的空調被落在了地上。他遲鈍的眨了眨眼睛,仿佛依舊沉浸在剛才的夢中,一股電流擊中的感覺還在身體裏徘徊着不肯離去。至少過了半分鐘,他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飛機上,馬上就要在北京機場降落。
“清醒了?”柳繪青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兒子,遞上去一杯溫熱的茶水。
“謝謝爸爸。”蝶衣恹恹地接過來,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想克軍了?”柳繪青取笑道,“剛才聽到你做夢叫他的名字了。”
“噗——咳咳!”蝶衣立刻被嗆到,差點失手摔掉茶杯,“什、什麽?”他結結巴巴的看着父親,臉頓時燒了起來,“我還說什麽了?”
“別的就沒聽清楚了。”柳繪青遺憾的說,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不好意思做什麽,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倆關系好。這次兩個月未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爸爸理解!馬上就能見面了,蝶衣也無需做夢來解相思之苦了。”說到最後,柳繪青哈哈笑出聲來,伸手揉了揉蝶衣的一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