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關系

顧昳對這條街道很熟悉。

後頭是個超市, 沿着往前走是小區,小區的房型有露臺,可以在上面燒烤。

畢竟也就一個來月前, 那個新年夜, 他在這兒站了一晚上。

天氣挺冷的, 風很大,顧昳租了一輛共享電動車騎回來,可能是騎得太快,一路上被風吹得手指都凍僵了。

胡青看見他第一句話是“你沒別的事要做麽”,全職主播在時間安排上确實自由些, 但請假觀衆也會不高興。

他得用抽獎或者補播的方式把時長補回來, 但這些都不是特別重要,聽說莊頌生病, 手甚至先于腦子買了最近的票。

打開胡青家門,貓叫聲此起彼伏, 門口地墊上懶洋洋趴着一只大布偶, 再往櫃子那邊有一只橘色的胖貓。

顧昳穿上鞋套往胡青的衣帽間走,迎面突然一個嬌小的影子蹿出來,他吓了一跳,趕緊停住腳步。

面前的沙發背上, 短毛小貓咪定定地站在顧昳面前, 一雙杏眼兇巴巴盯着他。

這只貓顧昳就認識了。銀色虎斑,脖子上有一道M字紋。

是莊頌的小寶貝,名叫9.9。

應該是因為莊頌病了,胡青就先把它接到自己這裏養。

顧昳給9.9買過很多東西, 也和它視頻過, 心裏對小貓咪很親近, 所以他沖着9.9笑了下問:“你在這攔着我幹嘛?”

小貓咪聽不懂話,沒理會,但還是兇兇地瞪着他。

顧昳自己沒養過寵物,心想小貓大概認生,就沒再招惹它。

他推開胡青衣帽間的門,準備拿兩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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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剛把櫃門拉開,9.9又咻地跳上來,站在衣櫃的格子上。這次弓起背,龇着牙,喉嚨裏發出威脅般的低吼聲。

顧昳一怔,這次就很明顯了,他一個不養貓的都很明白。

9.9在威脅他,他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顧昳突然有點難受。

如果是胡青家的其他貓這麽不待見他,他絕對沒有任何意見。

可他給9.9買過很多東西,他一個不養貓的人,知道9.9用什麽牌子的貓砂,吃什麽牌子的貓糧,喜歡什麽口味的零食,還在視頻裏和9.9說過好多話。

顧昳确實沒在線下見過9.9,所以9.9不認識他,買的那些東西又沒寫他名兒,寫了貓也不認識字,防備他,這很正常。

他想得通。

但就是很難受。

可能是所有的事兒都堆在一起了。

他打飛的過來想見的人,不敢去見。

他喜歡的小貓咪不喜歡他,連認識都不認識。

顧昳忍着這些情緒往後退了兩步——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跟貓交流,所以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別攔着我了貓哥,我就拿兩件衣服,回去看你小莊哥。我不是壞人真的,我沒惡意。”

不知道說的有沒有用,但他不想在這兒耽擱,胡青的衣服整齊地疊在那,他就伸手去拿了。

胳膊剛夠過去,虎斑貓突然後背一弓。

“嘶”——

顧昳右手捂着左胳膊,又驚又怒地瞪着9.9。

小貓咪一爪子糊得不留餘力,在他小臂上留下長長幾道血痕。

狹暗的燈光下,高大的衣櫃有長長的影子,顧昳捂着手臂,看着站在衣櫃格子裏的虎斑貓,小貓依舊以極其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反倒是顧昳的神情先軟化下來。

“大哥。”顧昳有點繃不住了,又無奈又難受,“我是來給他們拿東西的,我還給你買過那麽多零食,你這麽防着我幹嘛啊。”

貓聽不懂他的話,可他除了說話真不知道能幹嘛。

說完顧昳試着再做了下拿東西的動作,可是胳膊剛擡起來,小貓又極度緊張地弓起了背。

顧昳只得再次停止動作,他往門上一靠,長長出了口氣,情緒突然就有點崩潰了。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做對事情的同時,又有很多做的不對,他給小貓買過很多東西,可對小貓來說他就是陌生人,闖入者。

做錯的後果就得自己受着。

只能告訴自己你活該。

誰讓他确實做錯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傷害已經造成了。貓想怎麽戒備他,莊頌想怎麽怨恨他遠離他,都是合理的。

付出多大代價,花多長時間來彌補這傷痕,他都覺得應該。

莊頌不願意卸下防備的盔甲,沒關系,他願意去靠近,他可以被刺傷。莊頌想打他罵他折騰他都随便。

可是,總不能一點贖罪的機會也不給他吧,他就這麽壞啊。

寂靜的房間裏,一人一貓對視着。

貓的眼神很警惕,人的眼神沮喪且痛苦,同樣像極了某種受傷的獸類。

沉默地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殘紅的夕陽從窗外沉落。

黑夜降臨城市時,顧昳飛快轉了下頭,在那個瞬間他眼底有什麽晶瑩的東西一閃,他胳膊在流血,但誰都知道肯定不會是疼的。

再轉回來,顧昳神情又恢複了平靜,他把自己手臂遞到小貓面前。

可能是時間夠長了,貓咪也沒那麽警惕,往後縮了縮,沉默地看着他。

“貓哥,我9哥。我是真想對他好。”顧昳說,“我活該,我胳膊放在這兒,拿完了東西你随便撓,行嗎?”

——

回到醫院其實也沒過去太久,顧昳一路騎車騎得很快。

先去樓下打了疫苗再上去找胡青,胡青看見他拿回來的衣服跟看見親爹似的,一把把兩件外套都拿過來:“唉喲太謝謝了,可凍死我了。”

然後注意到顧昳手上新包紮的傷口:“這怎麽弄的?”

“撞門上了。”顧昳輕描淡寫。

“撞門上就撞個胳膊?”胡青狐疑地追問。

“他怎麽樣了?”顧昳直接換了話題,視線不自覺往病房看。

“睡了。”胡青研究顧昳那個眼神,懷疑房間裏有個吸鐵石,“你要進去看看他嗎?”

顧昳思考了一會兒,能感覺到他為這個建議很心動,但最後說:“沒理由,算了。”

“去看人需要理由嗎?”胡青又不懂了。

顧昳不答話。

胡青跟顧昳本來也不是特別的熟,他就沒問那麽多。

倒是想起新事情,唉聲嘆氣起來。

“怎麽了?”顧昳問。

“剛才小莊垂死病中驚坐起,讓我給他導師說一句,進度彙報遲兩天發過去。”胡青說,“說完又倒了,就給我塞一手機。”

他晃了晃手裏莊頌的手機:“密碼我不知道,導師聯系方式我也不知道,這怎麽說啊。”

“導師麽。”顧昳說,“我說吧。”

“啊?”胡青這下是真蒙了,“你有他導師聯系方式?”

“嗯。”顧昳應着,打開聯系人列表去裏面搜人了。

胡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真拽出一個名為“清大高某某”的聯系人,忍不住問:“你怎麽會有他導師聯系方式?你倆什麽關系啊?”

顧昳笑了笑沒答,又問:“他吃晚飯了嗎?”

“沒有。”胡青說。

還是垂死病中驚坐起那會兒,莊頌嘟囔着說了個什麽,人就沒了,“好像說想喝湯。”

“那我知道了。”顧昳說,“蘿蔔排骨湯,我去弄吧。”

“不是。”胡青看着顧昳走出病房的背影,喃喃自語,“熟成這樣又不見,到底什麽關系啊?”

顧昳頭都沒回,遠遠飄過來一句:“主人和讨嫌的傻狗。”

——

都說病來如山倒,放在莊頌這兒情況也是一致。

他的病情并不多嚴重,但可能是一個下午挂了三瓶水,藥勁兒太猛了,也可能純粹因為加班缺少休息,從開始打針起,人就昏昏沉沉,出很多汗,沒力氣到手都擡不起來,只想睡覺。

中間想着報告要超期了,得跟導師說一聲,都說不清楚話,想吃飯也說不明白。

就是累,很疲憊,有過困得狠了經歷的應該都明白,身體沒事,但是必須睡覺。

在退燒,所以出汗出到換的病號服都濕透了。

昏昏沉沉地,做了很多夢,先是夢見報告交晚被斃了,郁悶的不行,又夢見有人扶着肩膀讓他坐起來,拿紙巾給他擦額前的汗,動作輕得像是他燙手不敢碰,然後一勺一勺地給他喂最喜歡的蘿蔔排骨湯。

但夢裏面莊頌就比平時任性一點,喝了兩勺,第三勺嫌燙不想喝,生着病脾氣又大,還想起自己報告交晚被斃了,一揮手直接把碗掀了。

那時候他其實有點恍惚,覺得好像是真事情,因為聽見旁邊有人輕嘶了一聲。

但太累了,聲音這東西半真半假,他睜不開眼睛,就沒管。

過了一會兒排骨湯又來了。

就說是夢吧。

湯都掀了哪兒來的第二碗。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莊頌醒了,睜開眼是一片黑暗。

手機在床邊,他摸過來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半,後半夜了。

先想起來的是項目報告,好在不是真被斃了,但是卻是真要超期。

雖然好像跟胡青念叨了,但胡青什麽也不知道,說了也沒用。

所以他趕緊打開微信。

-高老師:小莊,生病了報告延期也沒關系,幫你申請了三天,先把身體養好哈!好好休息!

莊頌很是意外,他往上翻了下,确定自己沒有夢中發消息。

那胡青還挺神通廣大的嘛,導師都聯系得到。

胡青這人,作息很颠倒,畫畫人很多這樣。所以莊頌也不怕打擾,給胡青發了句謝謝。

胡青回得倒是快。

-別謝我啊。謝顧昳。

莊頌一愣。

-啊?他發的消息嗎?

-對,我都不知道你導師是誰咋聯系啊[笑哭]湯也是他弄的。

湯,也是,他,弄的?

莊頌剛剛接受了“顧昳幫他聯系導師”這事兒,腦子突然又懵了。

顧昳幫他聯系導師說得通,胡青問他怎麽聯系,他可能就順便聯系了。

一個微信的事。

但是……湯?

什麽湯?

那不是個夢嗎?

莊頌往旁邊看了眼,才發現床頭真有個碗。

莊頌第一反應是卧槽,項目被斃了不會也是真的吧,再一想就知道那個确實不可能。

他松口氣,坐起來緩了緩。

所以,夢裏的蘿蔔排骨湯是真的。

那他把湯碗掀了也是真的?

那夢裏的人被湯潑到也是真的?

那人還是……顧昳?

-他弄的湯?什麽意思?他在這邊?

-對啊,飛機戰士。神奇吧,我也覺得很神奇。

-那他人呢?

-在給你陪床啊。

莊頌環顧了下四周,這要是顧昳真在病房裏陪床,事情就不是神奇而是往驚悚的角度走了。

但半醒不醒的時候确實似乎聽見門響來着。

-他沒在了好像。

-那也有可能,他說你見到他應該會煩。

……

莊頌放下手機。

有點哭笑不得,夾雜着對這個人習慣成自然的生氣,心頭卻又有點熱,蠻複雜的。

所以是坐飛機跑過來,本來在床邊陪着,幫忙發了消息,被潑了一手湯還得收拾。

然後看莊頌要醒,怕見到面莊頌會心情不好,所以趕緊收拾了跑。

淩晨四點。

要不是莊頌想着跟胡青道謝,還真就什麽都不知道。

莊頌本來也就是累的發燒,打了三瓶吊針,睡了一覺,出了一身汗,又喝了點湯之後,基本就恢複了。

他下了床,悄無聲息推開病房門,燈光灑落在長長的走廊,有點落寞的溫柔。

有個男人正走進樓梯間,留給莊頌一個背影。

像是剛探望完親屬準備離開,就是淩晨四點這個時間點不太對,值夜班的小護士挺驚訝地看着他。

燈的位置很低,人影拉得很長,有點孤單。

莊頌沉默地思考了兩秒,像大法官決斷着如何審判。

眼看對方已經邁進樓梯間準備走人,他清了清嗓子。

“喂。”

顧昳猛地後退一步,難以置信般飛快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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