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後傳來灼燒的疼痛,有人動作輕柔的在照料他的傷口,是誰?石誠吃力的睜開眼,看到一盞美孚燈亮在地上,元清河雙手抱臂倚在門口,而周璧笙正蹲在他面前,從一個小瓷瓶裏倒出褐色的粉末,擦在他傷口上。
見他轉醒,周璧笙露出笑容:“這是極好的傷藥,不會留下疤痕的。”
石誠心下感激,吃力的翕動着嘴唇,卻是沒有任何力氣答話。
“你倒是不知羞恥,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倚在門上的那人向前走了幾步,在他身邊蹲下,扔下一個油紙包,那裏面是兩個熱乎乎的白面饅頭。
“謝謝少爺。”石誠也不分辨,低低的道謝,拿起饅頭啃了一小口。
“你是我跟前的人,要打要罰只能由我來動手,以後記住了!”元清河一臉愠色,灼灼的目光幾乎能在他後背燒出兩個洞來。
“清河,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周璧笙埋怨道,“瞧他被你打的……”
“你和那個姓李的,怎麽解釋?”元清河神色緩和下來。
聽到這句話,石誠差點被噎到,他本想解釋,卻知多說無益,難道他能自己承認,當真是他把那新娘子給放跑了?
“這話,少爺何不親自來問我李某人呢?”李今朝推門走了進來,仍舊托着他的銀煙袋。
元清河站起身,冷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李今朝卻是不答他的話,徑直走到石誠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臉蹙眉道:“怎麽這麽燙?”
“受了重傷又受了涼,清河下手太重了。”周璧笙答到。
李今朝看着着周璧笙,突然朝元清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周老板在金陵城也算是俊美無雙的青年才俊,引得多少淑女名媛芳心暗許,媒人踏破門檻,相中他的皆是金陵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家的千金,我說怎麽周老板從來不動心,原來是早有意中人了。少爺得此佳人常伴枕畔,想必夜夜享盡春宵不負恩澤。”
李今朝油腔滑調說話大膽,并且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禮數,是一貫的不要臉。周璧笙在風氣開放的城裏呆久了,并不在意這番半開玩笑的話,只是淺淺笑道:“李先生說笑了。”
元清河是很不習慣這樣無理的言辭的,他的璧笙,絕不允許別人來評說,但聽到璧笙為他拒絕了不少女人,心中不由升騰起溫暖幸福的情緒,但面上卻依舊冷着,不耐的蹙起眉,說:“璧笙,你先回房,我和李先生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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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璧笙看着元清河臉上不容置疑的神情,手心又被他溫柔的捏了兩下,立刻會意,便收了藥瓶,替石誠蓋上一條薄毯,垂首退出了柴房。
門被掩上之後,石誠明顯感覺到了小小的柴房裏氣氛凝重,安靜得幾乎能聽到燈芯發出輕微的噼啪爆裂聲。
元清河走近李今朝,目光甚是咄咄逼人的說:“李先生刻意親近我身邊的人,并不只是為了獵豔這麽簡單吧?每個人來到這裏都有它的目的,說說你的。”
李今朝也不惱,好整以暇的瞥了眼石誠,道:“少爺果然不簡單,李某這次進山,确實是為你而來,但是你确定要讓他聽下去?”
元清河順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石誠,淡淡說道:“他知道的,已經足夠他死一百次了。”
“我還以為他只是你跟前的一個小厮那麽簡單。”李今朝有些詫異。
石誠動彈不得,聽着這兩人的說話,隐約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的确,他不僅僅元清河的貼身仆從,更是他的心腹。
“元家莊真是個好地方啊,好像太平盛世,世外桃源。”李今朝搓了一點煙絲,點燃,就着那碧玉煙嘴,咕嘟咕嘟抽了兩口,舒服得蹙起眉頭:“你可曾聽說孫麻子孫殿英?”
元清河抿着嘴搖了搖頭。
“對啊,你們一向不問世事。”李今朝好看的笑起來:“那莽夫找到了當年參與修建清皇陵的石匠後人張德泉,靠着那人給的線索,把滿清皇陵盜掘了,得珍寶無數,軍隊富足,現下勢力如日中天,問鼎中原如探囊取物。”
石誠原本昏昏欲睡,聽到“張德泉”這三個字,眼睛仍舊倦怠的半閉着,心中卻陡然清醒,整顆心髒突突的幾乎跳出心房。
“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元清河的眼睛隐藏在額發的陰影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之後,孫麻子手下第一軍師馮參謀找上了沈常德,跟他商議了一樁天大的陰謀,你可知?”
元清河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馮參謀說他偶然得到了一本古書,說是古書,其實只不過是一本家譜,家譜的族人複姓拓跋,是古鮮卑族後裔。歷史上,北魏王朝覆亡之後,鮮卑一族早已滅亡。但根據那本家譜記載,其實北魏皇族還剩下最後一支血裔,隐姓埋名,屈居于深山之中,過着太平的日子。聽說拓跋魏的皇陵極其隐蔽,陵墓的線索由這最後一支血脈裏的少數人掌握,代代口耳相傳,即使已經不再有人去拜祭。”李今朝語調輕緩有如在講故事,末了,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轉向元清河問道:“我說得對嗎,拓跋少爺?”
石誠閉了眼,感覺心中提起的東西又放下了,他早知這支避世而居的氏族來歷不一般,森嚴的禮法家規、奇特的婚喪習俗、以及村民們毫不掩飾的對外來人的敵視,無不顯示,這是一個從史書上走出來的古老異族,而且,是個皇族。
“孫麻子此次的目标,便是探訪北魏皇陵,于是他打算與沈常德聯手,根據那本拓跋氏的家譜将這支氏族找出來,通過他們确認北魏皇陵的具體位置,盜掘陵墓,再發一筆橫財擴充軍費。誰知道,沈常德早已經盯上了這支北魏後裔,甚至在幾年前就已經安插了人手進來,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沈世鈞。”李今朝将這個陰謀說得輕描淡寫,“他如今已經控制了整座大宅,到處都是他的線人,你一絲一毫的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認為還能茍且偷安多久?”
元清河心中已經了然,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別人的計劃,你既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恐怕李先生的手段,在這孫沈二人之上吧?”
“不巧,沈常德正是家父的政敵,家父在他身邊安插了特務,這個消息,是特務三年前打探出來的。當時,沈常德并沒有被孫殿英拉攏,因為他不缺錢,孫殿英剛剛發了一筆橫財,自然也不急着下一步計劃。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日本人虎視眈眈,國內更是混沌成了一鍋粥,沈常德連連戰敗,手頭是越發的吃緊,他重新和孫殿英勾結上,準備收網。”李今朝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元清河:“你可知道,沈世鈞此次進山的目的是什麽?”
元清河唇角泛起冷笑:“一千年前的事了,難道你們真的相信北魏皇族的墓室裏有寶藏?現今的世人個個都這般異想天開麽?”
李今朝湊近元清河,笑道:“并非異想天開,眼下群雄逐鹿,他們已經殺紅了眼,有兵有槍有錢就可以得天下,你認為區區一支北魏皇族,在他們眼裏算得了什麽?他們動動指頭,這裏就可能血流成河,眨眼之間滅你全族。一百多個人的犧牲,和整個天下相比,渺小得不過是一抔塵土。少爺,你遲早将是元氏一族的族長,孰輕孰重請你掂量仔細了。”
元清河雙手抱臂,閉上眼,沉默良久,末了說道:“說說你的目的,李今朝。”
李今朝笑了笑:“我先前說過了,沈常德是家父的政敵,家父自然不會容許他東山再起,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摧毀他們的計劃。”
元清河冷笑一聲:“那麽李先生是想先下手為強,将元氏族人殺光,叫他們落得個空手而歸的下場?還是李先生想得到那個皇室墓葬的秘密,搶先一步動手,将墳墓盜掘一空?”
“哈哈,少爺言重了,家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北魏是史上有名的佛國,以佛教為尊,家父怎麽容許他們做出這樣的血腥屠戮,況且家父雖然手傭重兵,但雄踞一省,物資豐饒,自然是不屑做出孫殿英這等鼠輩之流才會做的下賤勾當。家父只是要我前來破壞他們的計劃,并沒有暗示要用什麽手段,但我李某人現在,打算與你合作。”
“說得倒是好聽,我又憑什麽相信你?憑什麽聽你的?”元清河依舊不為所動。
李今朝湊近元清河,看他木着一張臉,一臉凜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就憑我能借給你一支軍隊,規模你自己開,指揮權歸你,助你扳倒沈世鈞,這個條件夠不夠?”他有些暧昧的舔了舔唇,繼續說道:“至于你和他過去的恩怨,你一直以來耿耿于懷心心念念想要打垮沈世鈞的目的,我想你絕不會希望我現在說出來,對麽,少爺?”
元清河的瞳孔驟然縮緊,怔怔的看了李今朝半晌,末了閉上眼,表情有些疼痛和凄然。等到他再度睜開眼時,目光中突然燃燒起灼灼的火光,幽黯的眼睛從未像此刻一般犀利清明。
“我接受你的提議,請你說說你的目的。”元清河的聲音出奇的低沉冷靜。
李今朝臉上瞬時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神中帶着陰謀得逞之後的得意朝元清河伸出手掌:“事成之後,我要你帶着你的族人從此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回來。”
“成交。”元清河重重的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表情黯然的走出柴房。
石誠頭向裏側着,一直微睜着眼,把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聽得仔仔細細,那些久遠的記憶,那些隐藏的意念,慢慢的又浮現于腦海中。
街角被曬得滾燙的青石板,石匠鋪鏽出孔洞的鐵招牌,堆滿石料的後院,私塾先生的戒尺,街坊小夥伴們釣龍蝦的竹竿,那年夏天知了扯着嗓子的叫聲,師傅黝黑的笑臉……那一切美好的記憶,都被那年開到鎮上的一撥土匪般的士兵破壞,他甚至仍舊可以聽到士兵們的馬靴踏在青石板路面的腳步聲。
那一年,他不滿十四歲,卻開始過上颠沛流離的生活。
李今朝若有所思的望着元清河離去的背影,唇角泛起微笑。待他返身回來查看石誠的傷勢,卻看見石誠已經濕了眼眶,幽深的瞳孔中氤氲着一層水汽。
“很疼?”李今朝從懷裏掏出藥瓶,輕手輕腳的掀開薄毯,咬着下唇說:“忍着點,給你上些雲南白藥。”
石誠背部朝上一動不動的任他擺弄,眼前卻開始模糊,一滴淚珠滾出眼眶。李今朝上完藥,滿手是血,看到石誠,訝異的問:“我下手很輕呀,怎麽、把你弄哭了?”
石誠指了指屋頂:“沒有,是屋頂漏雨了。”
李今朝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哭了就哭了,老實承認我又不會笑你。”
“你不是已經在笑我了麽。”
“行啊,還能跟我擡杠,看來你家少爺還是下手不夠狠!”李今朝說着,唇已經附了上來,在他額頭側面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附在他耳邊輕輕說:“早些休息,你這傷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石誠閉上眼:“今天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李今朝在他耳邊低低的笑起來:“這人情先欠着,莫要急着還,将來某一天,我會跟你連本帶利讨回來。”
說罷替他蓋好薄毯,吹熄美孚燈,輕輕退了出去。
石誠獨自匍匐黑暗中,目光異常的清醒冷靜,他仔仔細細的一遍又一遍的把李今朝和元清河的對話捋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像木匠的木楔與凹槽,完美無缺的契合在一起。
自那以後,李今朝每晚都會來看他一次,還特別體貼的從廚房順一些食物過來,盡管璧笙少爺已經派丫鬟給他送過一次飯食了,石誠仍舊會風卷殘雲般吃得幹幹淨淨。
也許是因為他吃得多,也許是因為璧笙少爺和李今朝給的好藥,也許是因為他心無旁骛專心養傷,他恢複得相當好,後背這麽重的鞭傷結痂愈合之後,竟然只留下淡淡的粉紅色印痕和一些幾乎微不足道的凸起肉芽,石誠原本還以為那些縱橫交錯的醜陋傷痕會跟着他一輩子的。
遭逢此變故,石誠并沒有多大改變,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溫吞吞的性子,依舊是來者不拒的幹活,依舊對他看不順眼的事物冷眼旁觀。那個逃走的新娘再也沒有被找回來,管家元祿帶人去新娘那窮困潦倒的娘家鬧了一番便不了了之沒了下文。但二姨太仍舊不死心,又遣了媒人四處去物色姑娘,對沖喜這件事非常熱衷。
火鳳堂每天下午在祠堂臨時搭建的戲臺上表演,昆劇戲服華麗,唱腔優雅婉轉,元家莊本就閉塞,娛樂節目不多,這種新鮮的劇目引得元家莊所有男女老少興致勃勃的每天扛着自家凳子去趕場。
這一天,用完午膳,周璧笙照例開始伺候元清河吞雲吐霧,石誠看這架勢,知道下午這裏沒他的事了,收拾幹淨餐桌,掩上門便離開。
石誠也去了祠堂,他原本對戲劇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李今朝身邊那個負責給他梳頭的小倌發了燒,爬不起身了,讓石誠去幫忙。
聽說今天是火鳳堂最拿手的劇目,也是“金陵玉牡丹”的成名劇《牡丹亭》,離開場還有一個時辰,祠堂外已是熙熙攘攘擠滿了人,石誠看到二姨太和元老爺也坐在最前頭。
石誠走進後臺,見李今朝已經上了妝,戴上了假發,他看到鏡中那張畫滿濃煙油彩粉嫩嫣紅的臉,愣了愣,他以為李今朝唱的一定會是小生,卻沒想到,李今朝竟然唱的是青衣。
“怎麽?我臉上有很奇怪的東西嗎?”李今朝在鏡子裏沖他笑了笑,“把我的煙袋遞過來。”
石誠拿起他的銀煙袋遞過去,李今朝對着鏡子,熟練的擦燃火柴,美美的吸了一口,柔聲道:“來給我梳頭吧!”
石誠不聲不響的站在他身後,舉着梳子愣怔了片刻。鏡中那人明眸皓齒青絲如瀑,柔順黑發在檀香木梳的梳齒間流瀉,便也沾染上了淡淡的檀香味,幾乎讓人迷醉。
“傷可完全好了?”李今朝在煙霧裏舒服得眯起眼睛。
“好了。”石誠老實回答。
李今朝突然站起身,湊近石誠耳邊吹起般的說道:“那……欠我的人情債,該還了吧……”他說得極輕,帶着暧昧的氣息噴吐在耳垂邊,任石誠這般遲鈍的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今朝在他臉頰上輕啄一下,複又坐下:“今晚二更,來我房裏,我等你。”
臉上的滾燙自被他親吻的那一處向外蔓延。
不等石誠想出理由來推脫,另外幾個火鳳堂的角兒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他不好再說什麽,緘口不再言語。
整場演出,石誠也沒有心思看,只是站在角落裏目光複雜的看着那人。
那人烏發如瀑,一雙細長勾人的鳳眼流光溢彩。
那人粉面桃花,五官柔美細致顧盼生輝。
那人一襲紅衣,裙裾拽地,衣袂翩跹,身姿綽約,宛如胸前繡的牡丹開得如火如荼。
那人看着他的時候,眼中有的只是可以溺死人的溫柔。
那人用圓潤綿軟的唱腔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那人完美得好似不該存在于這世間一樣。
喜歡他嗎?好像又談不上。石誠在心裏問自己。
那樣一個石誠必須仰望的人,他的眷顧,小小一塊石頭,應該如何承受?
花落水流紅,閑情萬種,無語怨東風。很久以前,石誠聽過的一句戲文,直到現在,他才領悟到其中的意境。
或許,他只是圖一時新鮮而已,這元家莊又小又閉塞,着實是沒有什麽樂趣的。在金陵城,這樣一個人物,他的身邊一定不會缺乏情人吧……
好似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掙紮一樣,那原本正與柳夢梅情意綿綿的杜麗娘,突然回轉身,沖石誠輕微眨了眨眼。
這一晚的月色并不明朗,倒是滿天星辰璨如寶石,将整個夜空點綴得熠熠生輝。石誠伺候兩位少爺睡下,便依約來到李今朝住的客舍門外。
總要跟他說清楚,他石誠一介小小人物,這份恩寵,實在無福消受,希望他可以另覓佳人做伴,不再為他挂心。
舉起敲門的手又頹然放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石誠愕然擡頭,正對上李今朝滿是笑意的眼睛。
“走吧!”李今朝拉着石誠,這才發現他已經換上了輕衣布鞋,煙袋鍋子挂在腰間閃着銀亮的光,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去哪裏?”
“踏露。”李今朝回頭對他神秘一笑。
修長纖細的手指,卻分外有力的握着他的。石誠只是一味的被他帶着,不覺間已經出了元家莊,來到湖邊。
這湖并沒有名字,附近幾泓山泉水彙聚進來,因着源頭活水,湖水倒是異常清澈。元家莊的居民吃的魚,都是從這湖裏打來的。
岸邊有一座漁民們平常用的棧橋,棧橋邊栓了幾葉扁舟。
李今朝拉着石誠,乘上小舟,便放開繩索,劃開了槳,小舟無聲無息的在平滑如鏡的湖面上劃開一道漣漪,行至湖中心,李今朝才放下船槳,任小舟在水面漂着。
四周寂寥,星辰漫天。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李今朝仰着臉,對着靜谧的夜色如癡如醉的喃喃。末了看着石誠,啧啧嘆道:“如許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卻無美酒,真是可惜!”
“你叫我來,只是為了這個?”石誠垂着頭,他覺得有點局促不安。
他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李今朝久久沒有說話。下一秒,他溫熱的唇就已覆了上來,石誠在驚愕啞然中被他緊緊擁入懷裏。
這個吻長久到令他窒息。只是單純的四片唇瓣相處,沒有挑逗,沒有情欲,亦沒有他所熟悉的玩世不恭。那個人在認真的親吻他,唇齒間滿滿的是他的氣息,帶着淡淡的煙草味,仿佛抽走了他周身的力氣,身子慢慢軟倒在他懷裏。
好像過了很久,久到漫天星河都失了顏色,那人才放開,在他耳邊低低的喘了口氣:“再親下去我怕我會忍不住了……”
他看着那人的淺笑的眸璨若星河,石誠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他茫然的撫上那人細致好看的臉,喃喃道:“你笑起來,像個謎……”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額頭,李今朝在他耳邊笑道:“謎底都是你……”
石誠阖上眼皮深呼吸,久久沒有睜開。
是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侵入他的內心,使原本那一潭死水泛起了漣漪?
李今朝又娴熟的抽起了水煙,淡青色的霧氣自他形狀優美的唇間升騰而起,彌散在夜色中。石誠躺在他的膝蓋上,兩個人隔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湖面寧靜無波,倒映出整個夜空,那一葉小小孤舟仿佛漂浮在浩渺無垠的銀河之中,又好似漂浮在寂寂無邊的夢境裏,孤舟之上一卧一坐的兩個俊逸端方的男子,仿若天人。
那光景,恍如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