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事實上,石誠并沒有直接下山去最近的城鎮竹山鎮。正如李今朝所說,沈世鈞的殘部還駐紮在竹山鎮休整,此去必定是羊入虎口;而李今朝這邊,他很清楚那個男人的底線,那個男人絕不容許這樣的失敗發生。他知道石誠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帶着個呆若木石死物一般又受了傷的元清河,無論如何是走不遠的,走那條村民往常下山的老路,無異于自投羅網。
元清河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意識模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石誠肩膀上,不過這樣也好,安安靜靜的任自己擺布,總比神志清醒的時候難以控制來得好很多。
石誠吃力的背着他,元清河身體癱軟,石誠又不夠高,所以他的兩條腿幾乎是在地上拖着前行,走出去沒多遠,石誠竟是大汗淋漓渾身透濕,他咬咬牙,強撐着繞過無名湖,轉了一大圈,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又繞了回去,從元家莊的後山進了祠堂。
按石誠推算,李今朝已經對元清河起了殺意,斷斷是不會眼睜睜的看着石誠帶走他。他說不定現在正派了一路追兵,直逼竹山鎮而去,而駐紮在竹山鎮的沈世鈞殘部一看對頭來了必定會忙着撤走,假如能再多拖些時日再下山,竹山鎮也就安全了。
可是元清河身上的槍傷,實在是一刻都拖不得了。
石誠進入祠堂時已經天光大亮,祠堂裏已經有人來上過了香,又不是什麽逢年過節的大日子,是處一片冷寂,只有上百尊元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燭冒着淡淡青煙。
祠堂後方有一排高大參天的水杉樹,那濃密的樹冠猶如一排排大傘,庇佑着祠堂裏列祖列宗的靈位,卻庇佑不了元氏的子子孫孫,如今外頭連年戰亂,大小軍閥割據,不知道多少像孫麻子這樣的丘八開始盯着死人,準備發冥財,充當軍饷。元氏這一支,早就被三四股勢力盯上卻不自知。
石誠在水杉樹下找到了一口枯井。
将一個身材比自己高大壯實卻又神志昏迷的男子送到井下去,比想象的要難得多。石誠無法,只得先背着他,再将他的腰和自己的腰捆在一起,牢牢的纏了好幾圈,感覺穩當了,才架了繩梯顫巍巍的下去井裏。
後背的人很重,繩梯非常不穩,兩個人的重量,讓石誠的手掌被繩子勒出一道一道的紅痕,有好幾次擦到井壁,破皮流血了。
元清河将沉重的腦袋擱在石誠肩膀上,額頭一偏,貼上了他的耳朵,滾燙的氣息吹在脖頸間。石誠只覺得肩膀上扛着個沉重滾燙的石頭,一個沒穩住,手一滑,瞬間下落好幾寸,幸好及時攀住了身體,吊在空中喘了兩口氣。
元清河在發燒,整個人燒得皮膚泛紅,不安分的在他背上扭來扭去。石誠咬着牙,加快了手腳的動作,迅速下滑到井底。解開捆住兩人的繩子,石誠背着元清河在漆黑的地道裏面摸索着前進。這地道他來過很多趟了,很快就找到那間密室。将元清河平放在地上,在黑暗中一陣摸索,找到火柴點燃蠟燭,這才算松了口氣。
元清河已經燒糊塗了,整個人含含糊糊的嘟哝着什麽,眼睛大睜,雙目無神的凝望着虛空。
“喉嚨裏……癢……”元清河伸手胡亂的抓了抓脖子,鎖鏈便咣當作響,不一會兒,他呼吸開始粗重,連連打起哈欠。
石誠神色一凜,頓時覺得事情的棘手。這個人還是個瘾君子,往後日夜逃亡,難道等他毒瘾發作還要給他燒煙泡不成?
眼看元清河扭得越來越厲害,這個時候萬萬是不能離開這處藏身的密室的,石誠咬了咬牙,沒辦法了,他拔出元清河腰間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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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河上半身的衣物已經被血黏在了皮膚上,石誠很小心的割破他的衣服,将破衣爛衫褪至他的腰部,輕手輕腳将他翻了個身,被铐住的雙手拉向頭頂,在他頭部墊了個沙袋讓他枕着,又割了一團布條塞進他嘴裏。好在元清河雖然睜着眼睛,意識卻已是燒糊塗了,只是身子軟軟任他擺布。他肩膀上那處槍傷傷口已經發黑,子彈還嵌在肩胛骨裏,必須取出來。
刀尖在火燭上方來回燒了一下,石誠狠下心,對着那處血肉狠狠的挖了下去。
元清河睜大眼睛,口中堵着布團嗚嗚叫不出聲,四肢卻是拼命抽搐起來,渾身上下開始出汗,臉色煞白煞白的甚為吓人。
“別動!”石誠一把按住他的後腰,冷冷的在他耳邊吩咐,“動得越厲害痛得越厲害。”
元清河頭腦一片混沌,此刻被劇烈的疼痛一刺激,人倒是清醒過來,那句話卻是聽懂了的,他慢慢安靜了,強忍着劇痛,手指緊緊的摳進地面,雙臂顫抖鐵鏈叮當作響,渾身卻是止不住的打冷戰,也許是因為肩膀上那深刻入骨的疼痛,也許是因為身體裏面火燒火燎的毒瘾。
在傷口裏探尋摳挖了一陣,那血肉被攪動發出的噗叽聲聽得人頭皮發麻。突然刀尖碰到了堅硬的金屬,石誠略微安了心,一挑一挖之間,順順當當的将那顆黃銅色泛着血光的子彈給取了出來。
此刻元清河已經痛到暈厥過去,渾身上下大汗淋漓,食指因一直在地上摳挖給磨破了,指縫間都是血,不過,那讓人痛不欲生的毒瘾倒是暫時被疼痛打敗,給壓了下去。
他掏出傷藥撒在元清河傷口上,給他簡單的包紮上,那傷藥還是當初李今朝給他治鞭傷的,是極好的傷藥,昨晚行動的時候随身帶上了,沒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場。
忙完這一切,元清河安靜的昏迷着,石誠已是累得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給元清河蓋了件衣服,便悄然靠着牆壁閉上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密室裏的蠟燭已經燃燒到盡頭,燭光奄奄一息的搖曳着,石誠一擡眼,正對上一雙烏沉沉幽黯得可怕的眼睛。
元清河已經清醒了,此刻正出奇冷靜的看着他,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只餘映在眸中的兩點跳動的燭光。
石誠一滞,垂下眼睑,避開他的目光。
“沒想到是你。”和目光一樣冰冷的聲音。
石誠倒也沒有為終于被他識破而産生太多想法,遲早的事,在他第一天進入元家,在這處地道裏得到元清河信任的時候,這個結局就是注定的。
“每個到這裏來的人,都懷着各自的目的,少爺,你也不必太驚訝。”石誠勉強歪了歪嘴角,算是笑了笑,“您平常待我不算太差,但是我也不覺得虧欠您什麽,只要乖乖配合,我不會讓您難堪。”
“每個人都各懷目的,是啊,元家莊從來就沒能得到過超過一百年的太平……你們每個人都窮追不舍,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千年了,那些被塵土掩埋的東西,縱使是元氏子孫,也都不知道在哪裏。”元清河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清冷的悲戚,他為世人悲哀,也為自己的身份而悲哀。
“少爺,你說錯了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來找寶藏的;第二,我對你們所謂的寶藏完全不關心,我的目的,只是把你帶出去而已。”
“外頭全是李今朝的人馬,山下還盤踞着沈世鈞一部,說說你的打算,。”元清河突然覺得,自從遇上這個少年開始,他的眼神自己從未讀懂過。
石誠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渺遠起來:“少爺,我并不曾欺騙過你,我只是向你隐瞞了一些事情而已。我确實是個孤兒,與師傅在北平城郊開一間石匠鋪為生,可是三年前,師父被抓走了,那個人讓我去一個叫元家莊的地方,帶一個人出來見他,而那個要帶出來的人,就是你,元家莊的年輕族長。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麽多。”
“你潛伏在我身邊三年,就為了這個目的?就為了這一天?”元清河扯了扯嘴角,他覺得諷刺,他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中覺得這個少年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可如今他只能笑自己膚淺,是石誠的演技太好還是自己果真涉世未深?
石誠怔了怔,垂下眼睑答道:“是。”
“那晚你跟蹤我下到地道裏,也是早有預謀?”
“是。”
“你就沒想過那時我會真的掐死你?”
“一根野草的命,無親無故,死又有何懼?”石誠慘淡一笑,“如若當初少爺殺了我,那也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元清河長嘆口氣,緩緩閉上眼:“煙,給我煙……”此時,體內已經翻江倒海,他覺得食道內血管內五髒六腑內各處都有千千萬萬只蟲蟻在熙攘,在泛濫,受傷的右肩直至整條右手臂已經麻木,頭腦昏昏沉沉已經開始出現幻覺。
石誠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仍舊在發燒,可是那不尋常的焦躁并非傷痛,而是毒瘾。
“既然跟誰走都一樣,我就跟你走,你說過不會讓我死,把我的煙鬥拿來。”元清河臉上綻開有些惡毒的笑容,“我相信你也不會讓我生不如死。”
石誠在心中嘆了口氣,是的,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入夜時分,石誠悄然出現在了後院一口荒涼的枯井旁。
元家遭逢如此變故,此刻顯得甚為凄清,院落中一片破敗,花木都被大火烘得焦枯,又被前來救火的村民雜亂無章的鞋底踩得稀爛。空氣中彌漫着煙火氣息,藏書閣的灰燼裏,一排排的書櫃被燒成焦炭,犬牙交錯的堆積在那裏,仍然冒着袅袅青煙。石誠對着藏書閣的廢墟恭恭謹謹的跪下,額頭沾地,叩了三個頭,因為璧笙少爺葬在裏面。
已是掌燈時分,庭院四處不見一個人影,既沒有全副武裝的兵痞,連丫鬟下人都難得見到一個。石誠徑直走入佛堂裏,藏身在一尊巨大的佛像後面。他知道二姨太每晚用過晚膳之後都會來念經為元老爺超度,他必須想辦法見見二姨太。
在密室裏,元清河鬧騰了一下午,他毒瘾犯了,滾在地上胡亂扭動,像一條垂死掙紮的大花蛇,為了防止他亂抓亂摳的撕裂傷口,石誠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捆成個繭蛹,扔在了密室裏,此刻安靜下來,石誠只覺得後背濕透,渾身上下一絲力氣也沒有。反正暫且安全,他就挨着佛像淺淺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之中,石誠聽到佛堂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吉祥,你先出去吧。”顯然是二姨太的聲音。石誠警覺的貼着佛像站起身,屏息靜氣的凝望着虛空。
乖巧的丫鬟點上了香燭,哎的答應了一聲,掩上門出去了。
二姨太太徑自在蒲團上跪下,撚了一串麒麟眼菩提子串成的佛珠,畢了眼,一邊勻速敲着木魚,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青燈古佛,沉香木魚。二姨太青絲間隐約可見白發,臉色憔悴中透着惶然。
如今元家莊亂了套,族長元清河不見蹤影,已有許多戶人家連夜遷走,去往別處謀生。二姨太曉得,那個古老的傳言怕是已經外洩了。守在莊外的兵痞并非善類,就連那個元老爺曾經贊不絕口的女婿也是目的不單純。就為那個莫須有的寶藏的傳說,百年清淨的元家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二姨太心亂如麻,蹙着眉睜開眼,重重敲了一下木魚,長嘆了一口氣,望向佛像那看淡紅塵的狹長雙目,喃喃道:“老爺,我該怎麽辦?”
身後的木門被打開,一個矮胖敦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管家元祿依舊弓着腰背,不聲不響的站在門口。二姨太側着頭用眼角餘光斜睨了他一眼,問道:“什麽事?”
元祿走進佛堂,随手闩上木門,朝前走了兩步,攏了攏袖子朝二姨太太的後背揖了一揖,說:“二姨太,我這是來跟您辭行的。”
二姨太緩緩閉上眼,臉上寫滿無奈,沉聲問道:“連你也要走?”
“我老了,終歸是受不了颠沛流離的,這就回鄉置一處田産,過太平日子去。”元祿彎了腰,似乎不敢正視她。
“太平,這天下,哪有一處太平?”
“夫人,您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打算?我還有別的選擇嗎?元家莊每百年一次大遷徙,這一次終究是逃不過的。”二姨太幽幽的說。
“少爺他身為族長,連所有元氏子孫的性命都不顧了,三位主事自身難保,夫人您是外姓婦人,這個擔子斷斷不會落到您的肩上,趁現在可以全身而退就別再纏雜不清了,元氏的這趟渾水不是您能趟得了的。”元祿到底是元家的老人了,許多情況他看得透徹。
二姨太眉間隐隐有了怒意,她一舉手打斷了元祿到嘴邊的話,說:“你不必再說,去賬房領了錢自去走你的陽關道罷!”
元祿不再多說,悄悄的掩門退了出去。
佛堂複又恢複寧靜,佛像的陰影裏傳來一聲抵換:“二姨太。”
二姨太吃了一驚,低喝道:“是誰?誰在那裏?”
石誠緩緩的走出陰影,來到燭光下,朝二姨太微微欠了欠身:“二姨太,是我。”
“石誠,你這是……”二姨太略微驚疑的打量着他,見他渾身髒污,臉上還沾着黑灰,認出這是元清河跟前的小厮,和她一起被沈世鈞綁架了去,之後就再沒見過。
石誠在另外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長出一口氣,低聲說道:“少爺,現在很安全。”
二姨太撫了撫胸,臉上露出喜色。
“但是李今朝窮追不舍,沈世鈞守株待兔,少爺的情況,不太樂觀。”石誠言簡意赅,他雙手撐地,顯出一個跪着的姿勢垂下頭,低聲說道:“石誠想請二姨太幫忙,讓我帶少爺出山。”
二姨太正色打量眼前這個少年,見他眼神坦蕩目光明澈,不由得有些賞識他的機靈應變,語氣緩和下來:“少爺是老爺的唯一骨血,眼下,元家莊已經被李今朝牢牢的把守住,他是萬萬不能再回來了。我瞧着你是個伶俐的樣子,這就把少爺托付給你了。不過李今朝守備森嚴,我暫時沒有想出什麽辦法,你三天之後再來找我,到時再給你答複。”
“宅子裏經常有兵痞在巡邏,你跟着我的丫鬟,需要什麽就讓她給你置辦,少爺那邊,萬事就拜托你了。”
石誠點點頭,他原本也沒指望二姨太真能幫上什麽忙,但是聽到二姨太與元祿的那番對話,讓他心生希望,就算二姨太幫不了什麽忙,也決不至于出賣少爺,這一點,石誠看得很透徹。
丫鬟吉祥得了二姨太的交待,帶着他出了佛堂,繞過回廊,巧妙的避開了持槍的士兵,去了少爺的東苑。石誠将煙塌上的大煙盤用一塊床單裹了,自己換了身衣服,又找了些藥品和幾件元清河平日常穿的衣物塞進包袱裏,就看到吉祥從廚房提了一大籃食物折返回來。
石誠帶着沉重的包裹鑽進枯井,在黑暗中踏上平坦的地面,他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密室裏的燭臺,那一截白蠟燭已經燃燒到盡頭,燭淚滴成镂空的怪異的形狀,燭光便将那形狀印成巨大詭異的陰影,投射在四壁。
元清河趴伏在角落裏,身體癱軟如泥,額角有些青腫,顯然在全身不能動的情況下,他只能用頭去撞牆來緩解體內萬蟲噬咬般的痛楚了。
石誠放下一身的東西,将元清河扶起來,解了他的繩子,将他渾身衣服剝了個幹淨。他皮膚白淨,借着昏暗的燭光,石誠一眼瞥見元清河肩背腰身處處處是繩子勒磨出的痕跡,有些地方已經磨破了皮,可見被捆了之後這人一定是掙紮得狠了。石誠替他上上下下的捏着揉着,試圖把淤積的血液重新活泛開來。元清河人已經暈迷,很乖巧的任他擺布。
石誠拿了一塊布沾水擦淨他一臉一身血跡和髒污,給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忙完這一切,他擦了擦一頭一臉的汗,卻見元清河已經悠悠轉醒,正木然的瞪着他。
“少爺,正好,吃點東西吧!”石誠從竹籃裏弄了些尚且溫熱的飯菜放到他面前,元清河吸了吸鼻子,一絲不挂的蜷起身子,把頭埋在腿間,并不言語。
石誠呵呵一笑,也不管他,自顧自的就着涼水啃了塊冷硬的燒餅,吃完一抹嘴,一刻也不閑着,打開煙具,點了煙燈,在元清河面前開始燒煙泡。
元清河立刻支起頭,兩眼射出幽幽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看着石誠挑起煙膏往火上放。
“想要?”石誠沖他一挑眉。
元清河右肩受傷,右胳膊擡不起來,雙手又被铐住,石誠自然是沒有想過要把手铐弄開,他心裏清楚元清河的實力,要是給他吃飽喝足吸夠大煙的話,自己是絕對駕馭不了他的。平日的衣服元清河是不好再穿了,石誠從自己的衣物裏挑了一件成色稍好尺寸偏大的棉布端褂給他,剪開前襟,繞過他被铐住的雙手給他套上,又取出針線将剪開的地方重新縫好。
石誠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異樣,直到他俯下身去,在他胸前用一個尖尖的小虎牙咬斷線頭的時候,才發覺元清河正冷笑着看他。
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元清河緩緩擡起雙手,拈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擡頭。他從來沒細細瞧過這個總是低眉順眼的小厮,如今燭光搖曳之下竟從他幽深明澈的眼中看出一股子別樣的風味來。
“難怪李今朝那麽中意你!”這話聽起來不知是贊嘆還是嘲諷。
石誠厭煩的甩開他的手,淡淡道:“少爺,讓我來伺候您吃飯吧!”
元清河用森冷的目光看着石誠夾了一塊五花肉,唇角帶笑的湊到嘴邊。即使萬般不情願,元清河也不得不承認,往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個人将會是自己的噩夢,而自己又不得不依賴他。
吃完大半碗飯,元清河閉了閉眼睛,示意他可以了。石誠拿了塊濕布替他抹了抹嘴,将燒好的煙泡和煙槍遞到面前。
元清河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急切與貪婪,左手接過,猛吸一口,嗆得直咳嗽,他仰起頭緩緩的吐出一口煙氣,石誠看着他滾動着的喉頭,感覺到他那一口氣終于是順暢了,臉色也慢慢好了起來,浮現出飄飄欲仙的紅暈。
石誠心裏苦笑,他頂頂看不上元清河那頹廢的樣子,卻又不得不回轉身去繼續為他燒煙泡。
元清河的煙瘾不是非常重,三個煙泡下去,他終于滿足的閉上眼睛,靠着牆角躺倒,仿佛肩上的傷痛也被大煙給壓了下去,他終于鼻息平緩的沉睡過去。
石誠卻是不敢再貿然踏出枯井,上到地面上去了,李今朝仍然在搜山,外面到處都是兵,假如碰上,後果是不堪設想的。眼下,他只有等。
他并不是一個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人,他考慮好了,三天之後去找二姨太,二姨太能幫得上他,他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就算二姨太幫不上,她也斷斷不會把他和元清河交出去,那他們仍然得以躲在這地下茍延殘喘幾日,等到李今朝斷絕了希望,從這裏撤兵之後再悄然出山也不遲。
只是要帶着這樣一個瘾君子踏上逃亡的路,恐怕以後有得苦頭吃了。石誠目光複雜的看着元清河,那人此刻一塌糊塗的潦倒,唇邊長出一圈青黑的胡茬,那曾經孤傲于世的風華仿佛被周璧笙的死一并帶走。他成了一個完全沒有求生欲望,只曉得抱着他的煙槍有一日過一日的落魄煙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