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今朝沒能去北平參加會議,他被一些事情耽擱下來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幫愛國學生在南京城裏發起的抗日大游行。自從日本人占領了東三省,南京城以至全國各大城市裏,這樣的游行示威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憲兵隊伍也就意思意思的稍微鎮壓一下,抓幾個帶頭的學生幹部關幾天,然後就放了。畢竟是懷着一顆拳拳之心的愛國青年,手無寸鐵無害無辜,誰也沒有想真的拿他們怎麽樣。
但是那天不知為何,學生們鬧得特別兇猛,到最後情緒高昂的人群甚至沖進了公署一通打砸,偏偏憲兵隊伍之中有兩個新人,見場面鎮壓不住了,急紅了眼,端起武器,對游行隊伍開了槍。人群之中有人倒下了,這下,場面更是亂成一團,憤怒的人流像是洶湧的洪水,将維持治安的憲兵隊伍沖散得七零八落。
街道嚴重堵塞,劉司令這一行人在持槍士兵的護送下才勉強沖出了人群,到達南京浦口火車站,坐上了前往北平的專列。但是李今朝是徹底的脫不開身了,這爛攤子足夠他焦頭爛額很多天。
火車不是汽車,元清河這回沒犯病,他坐在窗口,任凜冽寒風刮過面頰,看着窗外模糊不清連成線的風景。其實也沒啥風景可看,就是一片灰暗的天際下同樣灰暗毫無生機的荒原,一望無際,不知道綿延向何方。
冷風呼呼的往車窗裏灌,石誠冷得直哆嗦,他縮在鐵架床上,用被褥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從三天前那一晚開始,他們就進入了這種冷戰狀态。
石誠連着幾夜沒睡好,他是那晚被元清河搞懵了,一向孤高驕傲的元少爺,竟然在他面前流淚了,石誠想破頭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看着元清河趴在桌前看窗外心事重重的沉默着,他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一到北平,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顧不得這人了。
元清河察覺到自己臉頰冰冷嘴唇幹裂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把車窗關上,一回頭發現石誠坐在床上,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已經睡着了。
北京城,作為明清時代全國最為鼎盛的城市,現在雖然随着清王朝的覆亡開始敗落,但平津地區依舊是有着極為重要的歷史地位的,也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此次中央政治會議意義非凡,除去正在南邊剿殺赤匪的,在北邊防禦日本人的,以及兩年前那場中原大戰之後就敗退回西邊的,幾乎所有的軍事政要都湊齊了。
一行人到達北平的當晚,就紛紛揚揚的飄起了雪花。石誠在火車上睡了一路,到晚上反而來了精神,撐着把傘在飄着雪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轉悠。
元清河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維持了距離,但是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石誠,他看出來了,自從在北平一下火車,那個人的精神就立刻進入了亢奮的狀态,居然意外的不怕冷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就跑了出來,臉上始終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連散步的腳步都沒了平時的沉重和顧慮,變得輕快活潑,簡直像是要跑起來一樣。
也許,他與這座城有頗深的淵源。
他突然發現,他對石誠的出身是一無所知的。這個小夥計十四歲就出現在元家莊,三年之中一直無聲無息的在自己身邊出沒,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從來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的樣子,從來不會說多餘的話做多餘的事,安靜得仿佛要與周遭物事融合在一體。
但在對付沈世鈞一役中,他突然發現這個小夥計出奇的伶俐勇敢臨危不亂時,着實是有些訝異的。再後來,他們踏上了逃亡之路,他越發詫異這個小夥計的心思與城府,竟然與在元家莊時身邊那個安靜木讷的小厮判若兩人。
他越發看不懂猜不透那個人,就像此時此刻,他仍然看不透他的快樂愉悅是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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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已經薄薄的積了一層白雪,路燈發出溫暖暈黃的光,街道兩邊仍舊是萬年不變的繁華夜場,從黃包車裏走下來的穿着明豔旗袍披着毛皮大衣的舞女、站在汽車旁邊哈着白汽談天說笑的戲子名媛、剪着短發穿着樸素三五成群走過的女學生,以及搓着手從自家汽車中跳下來趕場子喝酒賭博的纨绔子弟,到處都充斥着各種身份的年輕人,他們雖然互不相識,但卻以一種微妙的關聯拼湊出無比和諧的畫面,給人一種歌舞升平繁榮昌盛的錯覺。
一個即将沒落的時代的縮影,年輕的人們娛樂的場景也似乎成了末日狂歡。
石誠若無其事的走過一排排亮着霓虹燈的店鋪,他臉上始終挂着和煦的微笑,引得一群路過的女學生悄悄回頭看他,然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說着什麽,卻迎面撞上一個身材挺拔眉眼英武但表情卻無比森冷的男人,那男人淩厲的掃了那些女孩子一眼,她們立刻鴉雀無聲,紅着臉低下頭絞着棉衣下擺,默默的走過。
石誠自認是非常受女人歡迎的,自然毫不避諱女人們向他投來的羨豔的目光,當然,也對身後那人的所作所為只作渾然不覺。此刻的他,就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散步,想要看一看這個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一輛黑色的汽車駛過,停在一間俄國餐廳門口,車門打開,從裏面走下來兩個衣着得體的男人。
石誠頓了頓,停下腳步,等待着元清河跟上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兩個有說有笑的男人,對元清河半開玩笑的說了一句:“好歹是你姐夫呢,怎麽也不上去打個招呼?”
兩個人并肩站着,看着那兩個男人慢慢走進馬路對面的俄國館子,元清河眼中一瞬間燃起了火焰,卻即刻熄滅,在這裏碰到他的宿敵,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少年,決不至于蠢到在大街上對他動手。
但石誠眯起眼睛,看的卻是另一個人。這些年來,那個男人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夢魇中,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裏,伴随着慘呼和哀嚎,帶着一身濃重的血腥味,面色猙獰的朝他走來。孫殿英麾下第一軍師馮參謀,化成灰他也認得。
一夜噩夢。
石誠沒能睡好,卻并不影響他外出的心情。
由于大雪封路,有些重要人士被堵在路上,會議推遲了,具體日期未定,石誠得了空閑,讓江坤城備了兩匹馬,天還沒亮就叫醒懶洋洋的元清河,騎着馬出了門。
天色陰沉,堆積着綿密的灰色雲層,似是還要下雪。
元清河哈欠連天,他不曉得這人又發什麽神經,居然變得不怕冷了,居然興致勃勃的在北風呼嘯的大雪天騎馬出門。想開口潑他一頭冷水,但看到那人雖然臉頰凍得通紅,嘴唇上豁了口子,握着缰繩的手在不住顫抖,眼中卻閃耀着愉快的光芒。看着他許久不曾露出過的明朗笑容,話到嘴邊的冷嘲熱諷就這樣冰凍在喉嚨裏。
石誠在清晨覆滿積雪寂靜無人的街道上縱馬狂奔,元清河遠遠的跟在他身後,他們就這樣一路出了城,鑽進城郊一處狹窄冷清的小巷子。
巷子陳舊破敗,兩邊的商鋪都還沒開門。石誠勒馬止步,長長的呼出一串白霧,牽着馬,慢慢的走進去。
元清河無奈的放緩馬速,跟着他,徐緩的馬蹄踩在積雪上,被消去了大半的聲音。
一切都好像昨日,離開的那天太過倉促,竟然沒能把故鄉的風景好好的看一眼,可是這些年來,每每午夜夢回,這處狹窄街道的舊景,卻無比清晰的呈現在夢境裏。離開時是稚氣未脫的天真少年,回歸時已是風塵滿面的投機政客。
皚皚白雪下破落的青石板路,街道轉角斑駁剝落的石灰牆,茶館陳舊破敗的招牌,當鋪鏽跡斑斑的鐵門……這裏的時間仿佛依然定格在十三歲那年,被匆忙前進的歷史所遺忘,卻承載了他一生最愉快的回憶。
石誠扶着冰冷堅硬的牆壁,一寸一寸的摸索向前。仿佛那陳舊的建築是歷史的見證人,通過他微涼的指尖,将太久遠的過往一幕幕的一一傳遞給他。
七年,快七年了,七年的颠沛流離,他無時無刻不惶恐着,仇恨着,算計着,籌謀着,要在這凄風苦雨的人世間為自己博得一個位置,無時無刻不坐卧難安,噩夢纏身,無時無刻不準備着随時赴死,從來沒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內心充滿安寧與祥和。這裏才是他的歸屬,他的根。
我回來了。他默默啓齒,無聲的對牆壁說。
驀地,他的腳步停在一間異常破敗的鋪子前面。
元清河看不出那是一間什麽樣的店鋪,沒有招牌,門框上貼着已經爛成碎紙屑的對聯,木板門窗腐朽不堪,可以從破洞窺見到黑洞洞屋內光景。從石誠異常沉重灰暗的眼神裏,他隐約猜到了什麽,他坐在馬背上巋然不動,看着那人愣怔的門口,背影說不出的迷茫和凄涼。
石誠神情恍惚的推開門。
熟悉的場所,熟悉的景致,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荒涼。
院中長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全都枯黃了,被白雪覆蓋,院中那棵老槐樹枝幹虬曲向上,頂着一樹瓊枝長成一株蒼天的妖鬼,俨然已經成為這處荒院的主人。院中四處堆積着大大小小的石料,皆已經覆滿白雪與枯草。
這個院落裏,唯一住過人的證據,是槐樹下一尊異常威武高大的石獅雕塑,雖然還未完成,身體的另一半還連接在粗糙厚重的石料裏,但雄獅炯炯怒目呼之欲出,仰天而嘯怒指蒼穹,威武肅穆栩栩如生,令人驚嘆匠人的鬼斧神工,只是一尊半成品,卻已然有了俯仰天地侵吞日月的氣勢。
石誠瞪大了眼睛,步履蹒跚的走上前去,一腳将積雪踩實,他一個趔趄,順勢加快了腳步,一步一個腳印走得貪婪而急切,他終于撲倒在雪地裏,跪在那尊石獅雕塑前,緩緩張開雙臂摟住石獅,将前額抵在石獅胸前。
這番情景,連站在院外遠遠觀望的元清河都震驚了。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抱着一尊石獅情緒失控,雙肩抖動,似在瑟瑟發抖,又好似無聲哭泣。很久以前,他以為這個人沒有喜怒哀樂,他以為這個人沒有弱點,他以為這個人有一顆強悍到不畏生死鬼神的靈魂,可是此刻,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凡人,只有內心痛苦到極點的人,才會發出那樣無聲的哀恸。
這個人,他到底經歷過怎樣的過去?
他從未試圖打探過他的過去,他以為那人可能只會是他生命中的一個短暫的過客,一個陌生的路人,可是事實是,自他們相遇那天開始,一直在他身邊沒有離開過的,竟然是這個最不可能的人。就連曾經的摯愛都已經離他遠去,遠得再也沒有出現在夢魇裏。而那個人,經歷過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跌宕浮華,而他,卻對他的人生一無所知。
他悄然替他掩上門,無聲的退了出去。他知道那個外表強大到可怕的人,決不允許自己在人前哭泣。
天空開始飄雪,那些雪白美麗的晶體從灰暗厚重的雲層中剝落,紛紛揚揚的飄灑。元清河站在石匠鋪的屋檐下,默默的為自己點了根香煙。
四周晦暗,萬籁俱寂。
石誠雙手摟緊膝蓋,蜷縮在石獅雕塑下面,從手臂和額發之中露出一只眼睛,幽黯得見不到底,周身已經覆上厚厚一層白雪,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尊雪人,與石頭雕塑融合在一起。
元清河走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那人好似對寒冷渾然不覺,只是木然的睜着眼,一動不動的凝視着虛空中的某一點,連睫毛上都凝上了冰霜。
“下雪了,回去吧。”難得用這樣輕緩的語氣說話,好像怕驚醒了這尊看似正在沉睡的雪人。
石誠的意識已經混沌,但那人的聲音卻能輕易的穿透耳膜,進到他的內心。
回去?回去哪裏?我早已無家可歸,無處可去。觸目皆是營營碌碌的人群,滿目凄涼的荒野,這戰火紛飛的國土,我要如何找到我的故鄉我的歸路?
元清河俯身去拽他的胳膊,沒能拽得動,卻看到那人仰起臉,帶着一臉的凄惶和迷茫看着他,聲音沙啞的輕聲說了一句:“我回不去了……”
清河,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離開石匠鋪的時候,他生命中最單純美麗的一部分被遺忘在這裏;在慘絕人寰的監獄裏,他靈魂中最善良仁慈的一部分丢失在那裏;在元家莊古舊的藏書閣,他心中最寧靜淡泊的一部分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然後,他将自己最後僅有的一點溫暖光明與愛,押在了他身上。而自己,除了仇恨什麽都沒能剩下。
元清河眼神一黯,低聲罵道:“說什麽瘋話,我帶你回去!”說着不由分說的将他拉起身,牽着他走出院子翻身上馬。
他知道石誠已經凍得渾身僵硬,不可能自己騎馬回去了,便将那人冰冷的身體安置在胸前,兩人共乘一騎,原路返回。
石誠雙眼茫然的望着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他覺得身後的胸膛很寬厚,很暖和,像是暖爐,烘烤着他冰冷絕望的靈魂。他側身坐在馬背上,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雙臂緊緊的環住元清河的腰,将整張臉埋在他胸前,想要汲取他身上的一點溫暖。
就讓我、最後再任性一次……我唯一的光、我唯一的暖、我唯一的愛……
元清河一挑眉毛低頭看着他的頭頂,這人緊緊抱着他,凍僵的雙手攥着他的衣服,一動不動的瑟縮在他懷裏,居然像只孤獨無助的小獸,他歪起嘴角無聲的笑了笑,覺得心情大好。
石誠一回到旅店房間就陷入沉睡,餐桌上,趙長華幾次問起參謀長,元清河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冬眠”,引得江坤城滿腹狐疑,親自将飯菜送去他房裏,看到大哥确實睡得排山倒海渾然不知,這才放了心。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後精神大好,一掃昨日陰霾,若無其事的去餐廳和大家一起吃飯說笑,就如平常一樣。
雪一直下下停停,但這并不耽誤參謀長出行。石誠每天下午都會騎馬出城,元清河也只是照例遠遠的跟着。石誠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套工具,每天都會回到那間破敗的石匠鋪子,然後除掉礙事的衣服,只穿一件單薄的褂子,将袖子捋到肘部,一錘子一鑿子的繼續鑿刻那尊石獅雕塑,鑿得碎石紛飛,俨然一個勤勤懇懇的小石匠。
好在石誠這樣安安分分不惹事倒是遂了他的願,每當趙長華問起參謀長的行蹤,元清河只是如實回答,趙長華也只當參謀長最近玩心大起,也就不再理會他。
石誠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将那尊石獅子完成了,背後落款處他刻上一行篆體小字,小字刷上紅漆,就算完工。元清河沒有興趣在那看他玩心大發,只是默默的守在院外抽煙,他現在抽煙也咂摸出滋味來,這是種能釋放憂愁的好東西。
與此同時,南京,火鳳堂的戲院,清早還沒有開張,一輛黃包車停在緊閉的大門口,李今朝壓低帽檐,快步走上前,輕拍了三下門上銅環。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隙,在看清來人之後,立刻開了門,把李今朝迎了進去。李今朝走進院子,熟門熟路就蹬着木質樓梯上了樓。
梳妝室裏,幾個青年男女或站或坐,全都沉默不動,上座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戴着老花鏡,拿着一件道具,翻來覆去的仔細觀察道具上的破損處,在想方設法将它修補起來。
李今朝一腳跨進去,靠梳妝臺站着抽煙的那個妝容豔麗的女子斜斜的掃了他一眼,陰陽怪氣故作嘲諷狀道:“喲,我們的新貴李軍座終于來了!”
老者放下道具,推了一下老花鏡,對那女子說道:“畫眉,不許無禮。”
李今朝好脾氣的對那老者欠身行禮:“抱歉,師父,有些事情耽擱了。”
葉之章諒解的點點頭,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一指旁邊的座位道:“坐吧!”
葉畫眉見自己的父親如此器重這個國軍高級将領,而自己卻是怎樣都對這個總是西裝革履笑得高深莫測的男人不來勁。他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用漆皮鞋狠狠踩了一腳,沒好氣的說道:“爹,我去給你們沏茶!”
葉之章不動聲色的看着女兒離去,随即對李今朝抱怨道:“瞧瞧這丫頭,才混跡上海灘三年,就混出了一身舞女的風塵氣!”
一旁一個身材高大結實理着平頭的青年笑道:“葉老,您可不知道,畫眉在上海灘混得順風順水,已經是個交際花了,她成功的打進了政壇,為我們竊取了不少情報,唉,我可真是慚愧,只能給畫眉打打下手,做做接應。”
葉之章看着那平頭青年,鄭重道:“程武,你小子就會拍她馬屁,行刺淞滬衛戍司令的任務,你們完成得怎麽樣了?”
程武向邊上一個矮瘦男子遞過去一個眼神:“葛裁縫,你來說!”
葉之章很明顯沒有興趣再去聽他們的話,轉向李今朝,和顏悅色道:“今朝,這次的任務,你有把握嗎?”
李今朝微微一笑:“師父,今朝何曾讓您失望過?”只是這一次,要刺殺的人身份特殊,假如他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恐怕将前功盡棄。
葉之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如今算是黨國高官了,中央很看好你,好好幹,将來革命這頂大旗幟就要靠你來扛起了。”
人陸陸續續的到齊了,屋子裏或站或坐的擠滿了人,他們來自這個社會的各個階層,有農民,有屠戶,有裁縫,有山村教師,有戲子,有黃包車夫,有碼頭工人,當然也不乏像李今朝一樣爬到黨國統治階級的軍官和政客,從這些人身上散發出的形形色色的社會氣息,讓他喘不過氣來,整場秘密會議,他的臉色都不大好。
他走出會場,到走廊裏去透透氣,百無聊賴的點燃水煙。
戲院的天井裏,夥計們已經在前前後後的忙碌着,準備開場了。誰也不會知道,樓上的休息室裏正在進行一場地下黨的秘密集會,等到戲劇開場,那些來自各個階層的秘密地下黨員們,可以大大方方的混進看戲的觀衆裏,堂而皇之的離場。
葉畫眉端着茶盤走出來時,就看到那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背靠着廊柱,手裏托着銀色水煙袋,有一搭沒一搭的抽着煙。他表情抑郁沉靜,雙眉緊促,斷斷續續吐出缭繞的青煙。葉畫眉久久的看着那個男人的側臉,悄無聲息的從他身後走了過去。
天井中,只剩下一縷青白色的煙,緩緩的飄進深秋的寒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