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雪了。

元清河停下筆,擡頭看了一眼窗外。這處臨時駐紮的營地極為陳舊,他房間窗戶的玻璃破了半片,冷風夾着雪花吹進來,落在信箋上,那一身單衣如同紙片,根本就禦不了寒,手指像不聽使喚了似的,凍僵了。

他雙手合十,放在嘴邊哈了一口熱氣,繼續執筆。

寫來寫去,寫不出他想要表述的心情,寫來寫去,都是一些噓寒問暖的只言片語,寫來寫去,都沒辦法告訴他現在有多想他。

南京政府那邊發來急電,要求十九路軍立即停止抵抗,但馬司令與手下三位師長一合計,索性将那個命令置之不理,決定對于日本人的挑釁,奮起反擊,頑抗到底。

軍饷斷了,彈藥不足,武器落後,士兵們沒有棉衣穿,冰天雪地裏在戰壕中一趴就是一整夜,大多數人已是一手一腳的凍瘡,化血流膿,連槍都握不住了。

但是人民支持他們的呼聲從來沒有停止,上海市內白天裏到處都是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逼迫政府增派援軍,讨伐日本人。愛國商人紛紛傾囊,捐錢捐糧捐棉衣,連夜送往前線。兵工廠日夜趕工,造出的武器彈藥雖然做工粗糙,但并不影響它們在戰場上發揮效用。

就這樣,十九路軍在如此艱難的情勢下已經挺了半個月,并沒有讓日本人占到任何先機。

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他蹙着眉打開門,站在門口的勤務兵趙小順頂着紅鼻頭,身子抖得像篩糠,牙齒上下磕碰,哆哆嗦嗦的說道:“師座,王師長說讓您去看看大帥,大帥自己騎了馬,又跑出去了。”

元清河看了看夜色中一望無際的雪原,忙進屋披了件稍厚點的外套,熟門熟路的上馬,頂着凜冽的風雪跑進蒼茫的夜色中。

夜晚的公墓,一排排墓碑高矮不一參差不齊的豎着,無論墓主人生前是顯赫一時還是貧困潦倒,到了此地都毫不例外的濃縮成墓碑上一個簡單的名字。

死亡對每一個人都一視同仁。

無論你貧窮或者富裕,無論你高官厚祿或者籍籍無名,當然,也無論你身後是否有一個你需要傾盡生命去愛的人。

我不能把我的命給你,因為他在等我回去。元清河的腳步頓了一下,冷然的擡眼,望着紛紛揚揚的飛雪,與死亡進行無聲的對話。

他走過一排一排的墓碑,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個蹲在某座墓碑前的黑影。

馬司令一動不動的蹲着,頭頂與肩膀上已經積了一層薄雪。這不是第一次了,自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政之後,每當他困頓不前時,他都會到父親和哥哥的墓前來獨自呆上一小會兒,雖然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困頓不前的,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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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不是那個從小在溫室長大的一無是處的少年了,他已經見識了血淋淋的戰場,已經在生死之間來回兜了好幾圈,已經能夠毅然決然的違逆政府的命令,而非要去跟那強大得可怕的敵人一決生死了。

元清河将外套脫下來,替他蓋上。然後在他身邊蹲下,風雪太大,他劃了好幾根火柴,好不容易才點燃根香煙叼在嘴裏。馬司令擡眼看他,不動聲色的奪走了他的煙,放到嘴邊抽了一口,在升騰的煙霧中蹙起眉,低低的笑了兩聲。

“清河,你怕不怕死?”

元清河又摸出煙,一根接一根的去劃火柴,每一次火苗一蹿出來,就被冷風吹滅了。他劈手奪過馬耀輝的那根香煙,點燃了自己那根,狠狠吸一口,長出了一口氣,沖他挑了挑眉:“當然怕,我怕死,怕得要死。”

這半個多月以來,他反反複複的想象着自己死亡的場景,也許是死于戰場上的一顆流彈,也許是死于敵機的狂轟濫炸,也許是死于饑寒交迫或者病痛的折磨。但是他一次都未曾想過過要放棄。因為那個人是如此強大優秀,能夠去愛他并且被他所愛的人,也必須出類拔萃,才有資格與他并肩,站在他身邊。

“那你為何還願意跟着我?”

“你試試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被人逼得跳井,看你會不會纏上他?”

馬耀輝垂下頭,低低的笑着,笑着笑着,他的肩膀聳動起來,再度擡起頭時,已是滿面淚痕。

“父親和哥哥走的時候,我才十六七歲,但是我那時就知道,上頭那幫人不可信。太過出衆的話,很快就會成為萬衆矚目但是必須被除掉的那個,父親和哥哥就是一個例子。所以我從政這麽些年了,整天渾渾噩噩獨自逍遙快活,那些老東西一個也沒為難我。混到現在,我沒什麽政績,但也沒出過差錯。”馬耀輝臉上浮現出冷厲的神色,“但是這是我出生長大的城市,我的故鄉,我的家在這裏,我父親和哥哥的墓碑也在這裏!怎麽能容那些倭人撒野?!只要我還在,只要父親的軍隊還在,我就決不允許他們侵占我的土地一分一毫!”

他激動的說着,不時的有淚珠被震落,他擡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清河,我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我支持不住了……”

元清河只是蹲在一邊,靜靜的抽煙。聽着身邊那人埋下頭去,用手掌捂住臉,壓抑着發出低低的嗚咽,如同被逼到絕路的困獸。

這大半個月,初次上戰場,這位司令和所有的士兵們一樣,穿着單薄如紙的單衣,吃大鍋炖出來的雜燴,睡在冷得如冰窖一般的營房裏,實在想象不出,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優渥的男子,是如何能夠堅持到這裏的。

“是國家辜負了你的家族,但是人民是無罪的,你該想想為何而戰。”等到馬耀輝稍微平靜了一點,元清河将煙頭在雪地裏掐滅,漫不經心的說。

“那你呢?”馬耀輝抽着鼻子,側過臉來,眼中泛着波光,問道:“你為何而戰?”

“為了他,為了你,為了活着。”元清河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認真還是玩笑。

可是馬耀輝突然就領悟了。

什麽國家人民、什麽氣節大義,那些都是莫須有的東西。真正值得自己為之去戰鬥的,只是無法割舍的愛人、重情重義的朋友,還有,為了自己和自己所珍惜的人能夠在這個支離破碎滿目蒼夷的世界上活下去。

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元清河那家夥的腦袋,就是那麽簡單而已,他卻能早早看透。

他猛力一拍元清河的肩膀,發出斷斷續續的低笑,元清河不明就裏的看着他。

“清河,以後,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的,咱兄弟同甘苦共榮辱,從小日本手裏殺出一條血路!”

元清河歪着頭,心想這人果然跟他妹妹一個德行,是個一驚一乍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在心裏長長的嘆了口氣:也罷,只要能在戰場上護他周全就好,因為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朋友啊。

石誠蜷縮在爐火旺盛的屋子裏,面前擺着一沓報紙。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覺了,這大半個月,沒有那人的一點消息,只能從那大片大片聲讨政府不作為和質疑黨國統治的報章中得到關于他所在的軍隊的只言片語。

數九寒天、缺衣少食、彈藥不足、兵力懸殊……每一句對十九路軍戰況的形容都讓他心驚膽戰。他惶惶不可終日,只是反複咀嚼着這些殘酷的字眼,不停的派手下去政府內部打探消息,可是,遲遲沒有增派援軍的命令傳來。

那個人,不知道他冷不冷?能不能吃得上飯?有沒有受傷?

他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不停的在屋中踱步,在一個又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熬到黎明的到來,情況卻不曾有絲毫的轉機。

直到最近一份機密電報傳到他手中,得到的消息卻是:軍事委員長三番四次命令十九路軍撤軍,但馬司令堅決抗命不從,總統因此發怒,命令任何人不得援助十九路軍,絕了他們所有的軍需供給。

石誠沉默着讀完那封電報,随即摸出一支香煙點上,用剩餘的火焰燒着了那封電報。他眼中映着兩簇燃燒的火苗,在火苗還未熄滅的時候突然猛的一把握住,将火苗連同電報的灰燼在手心緊緊捏碎了。

楊蘭亭剛好端着一碗夜宵進屋,就看到了那副場景。她吃了一驚,忙把食物放在桌上,快步奔過來,用力掰開石誠的拳頭,掏出一塊手帕拼命替他擦拭着手心中的灰燼,驚道:“先生,你這是幹什麽?”

石誠緊緊的閉着眼抿着唇,胸口劇烈起伏着,額頭上隐隐爆着青筋。隔了好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眼中覆上一層薄冰,透着森森寒意。

楊蘭亭從井邊的桶裏取來冰塊,用手帕包好了,仔細替他敷着手心那處微紅的燙傷,蹙眉問道:“先生,你這是怎麽了?”

石誠轉向她,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眼中浮出些微笑意:“只是對政府那幫窩囊廢有些不滿罷了,對了,竹心那邊的生意怎麽樣了?”

半個月前,英國商人在最為繁華熱鬧的海寧路開了一間珠寶行,石誠手邊沒什麽款子,于是曾竹心就将自己當初從軍隊中帶走的巨額存款拿了一部分出來,入了幾股,原本要将股權歸入石誠名下,但石誠堅辭不受,她也就只好自己扛下了,成了珠寶行的半個老板。好在她師出石誠,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短短半個月,她就成了珠寶行不可或缺的老板,連英國人都對她贊不絕口,愣是不肯放她走了。

楊蘭亭喜滋滋的說道:“生意好得很,曾姐是個聰明敏銳的女人,能幹大事!她又忙又累的,我就讓她早點睡下了。”一整年的形影不離,兩個女人培養出了深厚的友誼,一起四處打探石誠的消息,到石誠歸來之後,兩個人已經以姐妹相稱,好得就像親生的一般了。

“她倒是有了個落腳的地兒,那你呢?”石誠擔憂的看了楊蘭亭一眼。

楊蘭亭在他身旁坐下,親親熱熱的摟了他一條胳膊,狀似撒嬌道:“我得留在家照顧先生哪,不然誰給你洗衣做飯?”

石誠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以長輩的口吻說笑道:“你最好也給我早點安頓下來,整天這樣不務正業的話,小心我把你給嫁出去!”

楊蘭亭不以為然道:“大不了還回去當特務嘛,我還挺喜歡幹那一行的,能為先生賣命,又緊張刺激!”

“不許胡說!”石誠故意沉下臉。

楊蘭亭将一碗熱騰騰的番薯糖水放在石誠面前:“先生,快趁熱喝了吧,喝完熱乎了就趕緊睡,我特意給你煮的。”

說罷,她雙手托着下巴,很滿意的看着石誠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期待的問道:“怎麽樣?好喝嗎?”

石誠點點頭,故意認真說道:“嗯,合格了,可以出嫁了。”

“先生!”楊蘭亭滿臉苦相,大概是真的生氣了,一甩手,跑了出去。

石誠慢慢放下碗,笑容凝固在那雙幽深的黑眼睛之中。

銀雪初霁。

一輛人力車後面拖着長長的黑色車轍,停在火鳳堂戲院門口,石誠付了車錢,拄着拐杖走下車。

李今朝已經不再唱戲了,誰都知道他現在是軍界要員,聲名顯赫。金陵城從此不再有玉牡丹的名號,但火鳳堂由于出了他這麽個權貴,名氣上也跟着沾了光,所以生意是越來越紅火,日日爆滿,新老戲骨絡繹不絕。

場子裏人聲鼎沸,石誠穿了一身稍顯臃腫土氣的棉衣,拄了拐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的找座位,在靠近走道的座位坐下,拐杖放在一邊,饒有興趣的等着好戲開場。

茶房的夥計拎着錫茶壺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及至走到近前,腳下卻被什麽硬物一絆,他一個趔趄沒能剎住,手中茶壺猛的晃蕩了兩下,熱水潑了出來,濺在客人的前襟。

夥計低頭一看,絆住自己腳的乃是一根做工粗糙的拐杖,再一看拐杖的主人,不是個達官顯貴的樣子,只是大街上随處可見的平民,他的臉立時就挂下了,白了石誠一眼,罵罵咧咧的就要走,後衣領卻人拉住。

夥計一看卻是戲院經理,立時腿軟了。好在事情不大,那經理并沒有責罵他,只是誠摯的跟客人道了歉,勒令他帶這位客人下去後臺換身衣服,看看有哪裏燙傷沒有,夥計便哭喪着臉領着這位腿腳不便的客人離去。

石誠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那位經理,拄着拐杖跟着查房夥計走了。

夥計一路嘟嘟囔囔,領着石誠走到後院茶房,語氣并不客氣的讓他在院中稍等一會兒,就把石誠晾在這裏自己進了屋。等到茶房夥計翻出一件陳舊的棉襖走出來時,卻發現院中的人沒了蹤影。“有病吧這人?他媽的真衰!”夥計暗自罵了一聲,提着錫茶壺繼續去場子裏看茶去了。

江坤城背靠着廊柱,站走廊上一邊抽煙一邊放哨,身後的屋裏正在進行一場秘密會議,他從很早以前被收編到革命軍隊伍中時,私下裏就被李今朝收進了地下黨組織,如今不大不小也混到個大隊長,不但在軍中深受李軍長的器重,在地下黨組織裏,更是李今朝的心腹。

場子裏的唱念做打之聲遠遠的傳來,江坤城眼皮重重的跳了一下,因為他清清楚楚的聽到有人正慢慢蹬着木質樓梯一步一步的走上來,那腳步聲頗為怪異,輕重緩急毫無規律,并不像個腿腳靈便的正常人。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幾乎在他拔槍的同時,那個人出現在走廊盡頭。

渾身像過了電一般,他怔怔的放下槍,看着大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近,臉上還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大哥……”江坤城嗫嚅着,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石誠走到他跟前,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江坤城沒來得及制止的時候一把推開了門。

一屋子的人将目光齊刷刷的聚焦在他臉上。

屋裏充斥着異樣的沉默,石誠草草環視了四周一眼,視線定在坐在正中央的李今朝身上。他笑了笑,朝屋裏邁出兩步,反手将門關上。再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幾乎滿屋子的人同時拔槍,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的對準了他。

一名青年走上來,立刻将他面向牆壁的摁在牆上,手從他臃腫的棉衣裏伸進去,四下搜索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武器,當然,也沒有找到任何能證明來人身份的物件。

“葛青,不得無禮。”上座的一位老者替石誠解了圍。

青年悻悻的放開了他。石誠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不怒反笑,只是彎着眼睛看着正中央坐着的兩人,雙手虛虛一握揖了一揖,對那位老者道:“鄙姓張,名石誠,見過葉老先生。”

葉之章困惑的上下一打量石誠,見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說得上寒酸的平民裝束,還拖着一條殘疾的右腿,整個人卻出奇的沉穩冷靜,一雙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睛裏帶着明朗的笑意。

李今朝不動聲色的抿了一口茶,從茶杯的邊沿看着石誠,眼中帶着一絲訝異和驚喜。

他仿佛又看到了幾年前那個毫不起眼的少年,卻帶着一種胸有成竹的睿智目光悄悄的觀察着身邊的世界,坦誠的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廣衆審視的目光下,遺世獨立,風華無雙。

那個工于心計足智多謀到讓他頭疼的張石誠,似乎又活過來了。但他心裏很清楚,這一趟,他是為另一個人而來。

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對石誠說道:“堂堂軍統軍事情報處張處長,屈尊降貴光臨此地,是否有些不合适?”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大驚失色,紛紛後退兩步,放下的槍又舉了起來,在石誠周圍圍出一個圓圈,齊齊用槍指着他。

誰都知道,軍統局的劊子手這兩年明裏暗裏不知道捕殺了他們多少優秀黨員幹部,眼下一位軍統高官居然親臨地下黨的秘密集會,衆人都駭然的望着他,如臨大敵。就連葉之章都變了臉色,望向自己的愛徒:“今朝,此話怎講?”

李今朝自從那次在上海灘被石誠擺了一道之後就命人細細探查過他的身份,無奈軍統局正是一個高手特務雲集之地,手下的人費了不少功夫也只打聽到他在軍統局的職位,至于他的事跡、建樹,以及人際關系和情報網絡,一概是不得而知。

石誠略微沉吟了一下,臉上依舊是八風不動的微笑:“在下的确供職軍統,但此番前來,只是以個人的身份委托葉老幫忙,當然,也只是一點私事。”

李今朝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閑閑的拿出他的煙袋,動作娴熟的拈了一撮煙葉,裝填、點燃,輕輕吸了一口,點頭道:“張處長的事好說,只是不知道你要用何物來交換?”

石誠從衣袖中掏出一本花名冊,交給身邊一個一臉不善的年輕人,葉之章只是草草浏覽了一眼那本小冊子,額頭上就立時沁出冷汗。

“在下不才,但在軍統也不大不小算個官,掌控全國軍事情報的搜集工作,因此我可以承諾,只要在下在軍統供職一日,就保在座的各位出入平安諸事順遂,絕無性命之虞,就用這個來交易,如何?”

坐在李軍長的汽車裏,石誠側目望着車窗外華燈初上的夜景,李今朝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吞雲吐霧,及至到了石誠住的小院子,他才跟着石誠一同下了車。

一走進院子,李今朝将院門一闩,一把将石誠按在了牆上,捏起他的下巴,壓低聲音隐隐帶着怒意道:“你這是在造反!你知道麽?”

剛剛還是與他對立的地下黨員,現在就已經恢複了他李軍長的身份,他痛心的看着石誠,一直看進了他眼睛裏:“讓軍統的老頭子知道了,你會是個什麽下場,你想過嗎?”

石誠仰起臉,坦然的望着他,語氣極其平靜:“那麽你呢,要是讓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們又會是個什麽下場,阿坤才剛剛起步,前途無量,你就把他拖下水……”

“我不一樣!”李今朝壓抑着怒氣打斷他,在人前他是一位總是八風不動含笑春風的黨國高官,但在這個人面前,他被剝出了血淋淋的真面目,成了焦躁易怒、手足無措的一個渺小凡人,連一點隐私都沒能剩下。

石誠的目光出奇的寧靜,他不由自主的頭向後仰,抵在牆上,盡量與李今朝拉開一些距離。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近到他幾乎嗅到了他一身清淡的煙草味,這讓他感到不自在。

石誠垂下眼睑,淡淡答了一句:“我,沒有辦法了,只有求助你們共産黨。”每每想到那個還被困在冰天雪地之中與強大到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敵人纏鬥的那個人,就心痛莫名。

李今朝無力的放開他,撇過臉去:“對你來說,他就那麽重要?”

石誠淺笑了一下,垂下頭,好似又想起什麽,眼中浮現出別樣的美好。

他的眼神,真殘忍。

李今朝深深的呼吸,別過臉去,使自己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我明白了,我們會盡量想辦法,往後在軍統,你自己小心。”

“謝謝你,今朝。”

李今朝倏然凝眸望着他:“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你這一句‘謝謝’。”末了他慘淡的笑了笑,轉身道:“合作愉快,張處長。”

石誠望着李今朝黯然離去的背影,想說一句什麽,卻只是動了動嘴唇,一句話都沒能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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