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八月,元清河從徐州回來了。
石誠當時正在收拾案桌。他将一些無用的石料碎塊用小籃筐裝好,慢慢走入院中,想要倒出去,卻一下子怔在那裏。
長久以來那個在孤寂的夜晚盤踞在睡夢中的人此時正靜靜的站在盛夏熾烈的陽光下,眼神清亮的對着他笑。他突然就恍惚了,突然就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了。
元清河在街上就下了馬,一路靜悄悄的走回來,想要給那人一個驚喜,卻見他傻呆呆的,只是站着,連手中那一小筐石塊也忘記放下。他快步上前,将那人擁進懷裏。
只是分別了三個月,卻像三年一般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
兩人緊緊相擁,石誠悶悶的問出一句:“怎麽回來了?”
“上面準備年底将首都遷回南京,但日本人還盤踞在上海,所以召我回來駐防。”元清河淡笑着解釋,末了又問一句:“你有沒有想我?”
摟着的這具軀體似乎更精壯了一些,腱子肉結實堅硬,整個人是個神清氣爽的樣子,石誠沒有回答他,只是把臉埋進他懷中,嗅着他一身的塵土氣息。
“以後,我不走了,好不好?”
“好。”
中午,元清河就将他帶出了門。兩個人在南京城裏逛了一整個下午,去西洋餐館吃飯,在成衣店量身定做了兩套衣服,還趕時髦的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石誠第一次看電影,很是新鮮,滿頻幕的洋人,他卻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種西洋玩意兒比沉悶的大戲有意思很多。元清河不看屏幕,只看石誠。
到了電影散場,元清河帶着他在黃昏時分的街道上溜達,然後拐進了路邊的一家照相館。
石誠雖然住在南京城,但平時除了去拜訪鄒先生便是足不出戶在家埋頭刻石頭,這些新鮮玩意兒全然沒有接觸過,只曉得任攝影師擺布。攝影師讓他歪頭就歪頭,讓他笑他就一直笑個不停,等鎂光燈一閃,他卻是怕疼似的閉了眼睛,隔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睜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元清河含笑望着他的眼。
在一家川菜館子吃過夜飯,石誠被辣得淚眼婆娑直吐舌頭,兩人十指緊扣,坐在黃包車裏,默不作聲的看着華燈初上的街景。
黃包車夫很爽利的将他們拉到一條寂靜無人的街區,街道兩邊都是風格各異的公館,石誠探頭朝外看了看,頗有些困惑的問道:“這裏是哪裏?”
元清河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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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包車在一棟不算很闊氣,但樣式獨特的洋房院牆外停下,元清河拽着他下了車,石誠瘸着腿拖着拐杖跟着他,心中只覺得這人不大對勁,簡直是可疑極了。
元清河推開客廳大門,大廳裏燈火通明,裝潢擺設無一不是嶄新摩登,三五個仆人整齊站成一排候在客廳裏,見他們走進來,恭恭敬敬一鞠躬,齊齊喊道:“先生好!”
見石誠一臉迷茫的怔在那裏,他揮退了仆人,從身後擁緊那人,在他耳邊輕道:“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你喜不喜歡?”
他恍恍惚惚的擡手撫上那人的臉頰,喃喃問道:“你哪來的錢置辦這些?”
元清河附在他肩上說了實話:“前陣子端了一個土匪窩,繳了不少槍支煙土錢財和女人,我只拿了錢。”
“嗯,難怪一身匪氣,你也要跟那些流氓差不多了。”石誠輕輕摩挲着他下巴處的隐約胡茬,閉眼嘆了口氣:“你現在是一軍統帥了,以後,你在外面做什麽我不管,只是有兩樣你不要碰:其一,不能傷天害理強取豪奪,其二,不能給日本人做事。”
“那要是我做了呢?”
石誠的目光驟然冷厲,滿是殺氣的斜睨過來:“觸犯第一條,我打斷你的腿,将你鎖起來,以後你就只能終日呆在我身邊。觸犯第二條,我殺了你!”
“好。”元清河低低的笑了一聲,他覺得石誠那一眼很是霸氣,讓他恨不得立刻就将這霸氣的人壓在身下,征服他,狠狠幹到他求饒。
事實上他也準備這麽做了,他将石誠打橫抱起,在臂彎裏掂量了一下,徑直走上樓,進入主卧室,擡腳關了門,将他重重的按在房間中那張嶄新的洋式大床上。
大床柔軟而彈性十足,石誠整個人都塌陷進去,随即仰起下巴四處張望,這房間布置得簡直就像新房,清一色的紅色床單和被褥,特別是案桌上燒着的兩根紅燭,紅燭下面竟然是兩杯早已準備好的高腳杯。
元清河将他的下巴扳回原位,手肘撐在他身側,居高臨下的凝視了他的眼睛:“今晚就是我們新婚,好不好?”
石誠愣怔了一下,默然的雙手捧了他的臉,極其輕微的點了一下頭。
元清河放開他,自去桌上取來那兩只高腳杯,晃蕩着杯中的暗紅色液體,遞過去一杯給他。
石誠舉着酒杯垂着頭坐在床沿,他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終究是覺得不大對勁,他又不是女人,這人怎麽會想到玩這一套?
半推半就的喝下所謂的交杯酒,就被那人壓倒在松軟的大床上。
元清河眼底帶着滿足的笑意,看着那人乖乖躺在身下臊得面紅耳赤,側過臉去刻意避開他熾烈的目光,真如那些人口中含羞帶臊的新娘,他簡直有點迫不及待。
抓着石誠的手按向自己鼓鼓囊囊的腿間,他痞笑一聲:“他說很想你,攢了好多要給你,怎麽辦?”
石誠蹙眉看着他,罵一句:“不準耍流氓!”他很想正正經經的罵他,但看到那人幹淨明澈的眼,心知他依舊是個心思純粹的人,只是不曉得在外面跟誰學了壞,笑容裏竟然沾染了一點痞氣,故意要來調侃他。罵過之後,他就無可奈何的笑了。
一夜旖旎,那人最後一次狠狠親吻着他的後背,疲弱的軟倒在自己身上靜靜喘息,石誠擡起眼皮有氣無力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呼之欲出的朝陽。
房間裏充滿情欲的氣味,緊貼着他後背的那具軀體涼浸浸的,細致而滑膩,有如玉石。石誠只覺得渾身酸軟,力氣都被那個需索無度的人抽走,身體被壓至癱軟,那根半軟不硬的石頁大竟然仍舊停留在體內,将他那處紅腫滾燙的緊致撐開,一直熨燙到他的內裏,将他的身體撐得滿滿的,心裏也撐得滿滿的。
石誠小心的移動身體,伸長胳膊,努力夠着自己的外衣,從外衣口袋中取出一枚鮮綠指環,小心的執起那人的左手,悄悄的,鄭重其事的将那枚翡翠指環套在他骨節分明的無名指上。好像一個承諾,又像一個約束。
你歸我了,一輩子都是我的,愛你,至死方休。
看着那人伏在他肩頭的沉靜睡顏,他用手指仔仔細細的臨摹了他輪廓分明的五官,末了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才肯昏昏沉沉的睡去。
元清河微微揚起唇角,悄然睜開眼,無名指上那一抹鮮活碧綠的色彩就映入他驚喜的目光中,輕輕摩挲着翡翠指環,滿足的擁緊身下的人,帶着他一起沉入美夢。
黎明的房間裏,唯有一對紅燭安靜的燃燒着,照着那對相擁而眠的璧人,夏日清晨的涼風從窗棂灌入,那火光跳動了兩下,旋即熄滅了,一股青白色的煙霧袅袅升騰,在寂靜的房間裏變換着形狀,如同佛前飄散的塵煙。
石誠依言搬進了新公館住。
兩個女人也在珠寶行那一帶就近租了一間小公寓,方便工作。盡管石誠從來未曾對他和元清河的關系作出解釋,但元清河那總是若有若無的警告,都在昭示一個她們誰都不願意去承認的真相。誰都沒有說破,卻都不由自主和石誠拉開了距離,顯得生分了不少。
石誠并沒有因此而煩惱,他覺得自己跟了一個男人,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早在他決意與他相愛,他就已經做好了應有的準備應付周圍人的眼光,否則現在煩惱,那就太遲了。
整個八月,軍中上下都在為遷都回南京做準備工作,而李今朝經過半年多的多方活動之後,也順利在此時升任南京衛戍司令,将原本的劉公館改名為李公館,順理成章的住了進去。
當晚,李司令決定設宴,款待八方賓客,以慶賀自己榮升。由于他還在為義父守孝,家中不宜擺場子,于是便将宴席設在金陵大飯店。
畢竟是南京城,地下黨活動沒有那麽猖獗。元清河賦閑,不用再去槍林彈雨風吹日曬,在寧靜舒适的新家中無所事事的悶了一個月,悶出了他一身好皮肉,成了個雪白粉嫩養尊處優的模樣。兩個人終日對坐,膩在一起,頗有了一點老夫老妻長相厮守的意思,生活裏就剩下了柴米油鹽的瑣事。石誠整日坐在案桌邊研究他的玉飾圖樣,元清河就拿一份報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讀着,目光時不時越過報紙偷瞄專注于玉石的那人。
石誠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有書房不去,非要擠在他的工作間裏看他刻石頭,這人簡直是孩子氣,任性到了極點。
牆上的挂鐘指向四點。
“去準備一下,五點鐘我們就出門。”再這樣被他看下去,石誠怕自己會被他熾烈的目光引燃,于是想找個借口将他攆走。
元清河老神在在的放下報紙,一言不發的走到他身後,将那個專注石頭多過關注自己的人一并扛走了。
走進卧室,石誠無可奈何的開始忙活,精心準備行頭去參加李司令的晚宴,元清河躺在床上,一手撐着腦袋,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很是滿意。
石誠将最新定做的西裝拿出來,冷不丁的卻被那人抱住後腰,連帶着一起倒在床上。
“別鬧!”石誠故作嚴肅的板起臉,掙紮着想要坐起身,卻再度被他拖了回去,禁锢在身下,這一次,無路可逃。
“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做點什麽……”元清河在他耳邊暧昧的吐氣,大手已經從他衣服下擺伸進去,準确的揉捏着那粒凸起。
石誠氣息不穩,一拳揍在他胸前結實的肌肉上,換來那人猛的俯身攫住他的唇,一個長久的深吻之後戀戀不舍的放開,石誠喘着氣,低低的罵了一聲:“你、流氓!”他呼吸已然紊亂,耳垂通紅,已然情動。
折騰到快七點,兩人才将滿身狼藉收拾幹淨,坐進汽車裏。這輛汽車還是上個月財大氣粗的英國人為了恭賀他們喬遷之喜送的,元清河不愛坐汽車,但也無可奈何,就快趕不上宴席了。
石誠耷拉着眼皮,靠進元清河懷裏,只覺得雙腿軟得發抖,他有氣無力的斜睨了那人一眼,後者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唇角挂着一抹滿足的邪笑。
這一個月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把那個流氓養得膘肥體健,眼瞅着體型更加壯碩健美,就連下面那活兒昂揚起來也漲了一圈,并且更加精力充沛耐力非凡,整日處在伺機而動的狀态,像個春天裏随時随地都會發情的野獸,需索無度并且蠻不講理,石誠的精神氣都快被他抽幹了。
“我臉上有東西?”元清河故作詫異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石誠恨恨的垂下眼睑,遮蓋了眼中的陰謀——他已經在動腦筋如何懲罰這個總是欲求不滿的家夥了。
金陵大飯店大門前已經燈火通明人影憧憧,停滿了汽車。今天的客人非富即貴,不是軍閥政客就是商賈大亨,幸而這些人平常社交繁忙,因而也不是非常守時,此時早就過了開席的時間,不少客人仍舊站在站在車邊,跟熟識的人握手寒暄。
汽車在大門口停下,元清河面無表情的嚼着藿香,繞到汽車另一邊,毫不避諱衆人的目光,将石誠攙扶下車。
不少軍政大員立刻就認出這位器宇軒昂的年輕人正是如今風頭正盛的軍中新貴,便紛紛前來握手寒暄,說盡了能想到的客套話,一時間,元清河似乎成為了主角,被人們簇擁着往飯店裏走,很快就将他與石誠沖散了。
石誠含笑着後退,立到一邊,看着那人表情僵硬,很勉強的應付那些投機政客,對他不時投過來的求助目光視若無睹。
及至那撥人對着這麽個冷冰冰桀骜不馴的元軍長,自讨沒趣的散去之後,元清河才板着臉走到石誠身邊,似乎有些生氣。
“瞧瞧,你現在出名啦!”石誠想要逗一逗他,故意不去看他那已經黑了一層的臉色。
元清河對這個落井下石的人無可奈何,于是心裏便盤算着晚上如何将這人生吞活剝拆吃入腹,操得他哀聲求饒再也下不了床,頭腦中對那副讓人血脈噴張的誘人情景細細描繪了一番,心情瞬間好了很多,唇邊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石誠看着他瞬息萬變的眼神,知道他又在打自己的算盤,便悻悻的閉了嘴,不敢再去刺激他。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一左一右的挽着兩個年輕女孩緩步走上前來,向元清河伸出手:“哎呀,元軍長,你可是來遲了,待會兒可得讓李司令罰你的酒!”
元清河認出這位乃是市長大人,而他身側的兩個女人則分別是他最年輕的姨太太和最寵愛的小女兒,便伸手與他握住,上下搖了搖。
市長便将左手挽着的小女兒推到他面前:“喏,這就是上回我跟你說的小女唐雨晴,一直想找個機會帶出來給你見見,沒想到自上次一別,竟然已經過去四個月。晴兒,你陪着元先生說說話。”未等他說話,市長便挽着自己的姨太太移到另一圈正在高談闊論的賓客之中。
唐雨晴怯生生的忘了這位眉目清冷的年輕軍官,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紅着臉垂下頭道:“元先生,介意我占用您一點時間嗎?”
還未等元清河開口拒絕,石誠自作主張的擺手道:“不介意不介意,兩位請便。”說罷一臉輕松的拄着拐杖走開去,将那人晾給那個年輕女孩。
元清河蹙眉盯視着那人離開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