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糟糕了

***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約莫昨夜玩得太瘋狂,枕邊的美人猶在熟睡。

向辰起床穿上衣物,把銀子擱于床頭,從鳳仙樓走出來時頭仍有一點隐隐作痛,彷佛腦中的某根弦被緊緊地拉扯。慶幸這裏沒有酒駕藥駕的規矩,他還是可以開車回府。

惺惺忪忪地回到宅第,卻發現一個小布包孤伶伶地瑟縮屋前一角。

誰這麽沒公德心啊,居然把垃圾随随便便丢棄在別人家……向辰暗暗嘀咕,撿起布包打開一瞧,竟是十分眼熟的食盒。

那根繃緊着的弦線頓時啪的一聲斷了。

糟糕……

他忘了和柳喚之說昨晚不回家,那家夥該不會等了好久才離開吧……

不只在受傷期間,柳喚之隔三差五也會替他做做飯,說是買菜的時候份量預不準确,就将多了的分給他。偶爾也會遇上應酬或者朋友邀宴,只消提早告訴柳喚之便可。通常那位溫潤儒雅的好好先生先是淡淡一笑,藹聲叮囑他莫要喝到酩酊大醉,也不細究他上的是酒家還是煙花之地。而後翌日清早去書館之前,還會預備一些清淡的吃食和解酒湯送到他宅第來。

簡單地沐浴洗漱過後,把已然冷掉的食物吃完,精神仍是有些頹靡,禁不住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時看看時間,将近到酉時,估計書館應該快散學。

還是找柳喚之道個歉罷……

向辰思忖了一下,拎了食盒便往門外走。

夕陽徐徐西沉,遠方的雲霧裏滲出點點淡紅的霞光。

車子一路向城南駛去,喧嚣繁華的街道漸地肅清起來,但聞琅琅書聲,洋洋盈于耳,不消一會兒便進入了學堂集中之地。

放眼望去,盡是瓦頂竹牆白石臺階,院落層層疊疊,處處彌漫着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繞了小半個時辰,向辰将車子停泊在一所頗為陳舊的院子前,門楣挂着一繡金橫匾,匾上明德書館四個大字端莊圓潤,清秀靈逸。

向辰下了車,輕力地扣了扣門板。

開門的是一位駝背龍鐘的老翁,灰發蒼顏,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問道:“公子來此貴幹?”

向辰禮貌道:“安好。我是柳先生的朋友,不知他下課了沒有?”

“書館還未散學,柳先生應在忙着。公子若不趕急,便進內稍候吧。”

“這會不會不方便?”

“有何不便?我們書館正大光明的何事要遮遮掩掩。公子也可随意走走,惟請莫太張揚,驚擾學子聽課。”老翁眉頭彎彎,笑說:“老頭子要澆花去,公子自便罷。”

向辰揖身謝過,徑自跨過高大的門坎,一道水墨影壁橫在眼前。

拐過影壁,後面則是兩排教室,各占一獨立庭院,門旁貼了竹牌,示以西洋理學、武藝、詩經等,與現代學校甚為相像。

經過名為術語的課室,熟悉的嗓子伴随風鈴搖晃的清脆響動幽幽鑽入耳門。向辰躲在門外暗角處偷偷窺看內裏,只見一襲淡青隐在庭院中的樹蔭下,素手優雅地執了粉筆在方板上寫寫畫畫,幾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坐在石凳上,一邊凝神靜聽講解一邊端着書本抄錄着。平日溫柔的容顏此刻卻染上幾分嚴肅。

這家夥真的很有老師風範。

歪在門旁,向辰繞着雙手靜靜地瞧了一陣子。明明是沉悶淺陋的算式,此際聽來卻津津有味。

估摸是察覺到自己凝視的目光,那雙明眸不着痕跡地往這邊瞟了一下,說話的速度倏地慢了下來。向辰趕緊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分心,柳喚之這才回過神來,繼續講課,耳根卻微微紅了。

少頃,渾厚的銅鈴聲響起,宣告這節課結束。

學子們恭敬地謝過夫子後,安靜地收拾東西步出課室。向辰匿在寬敞的竹門之後,待那群學生全數離去才露面。柳喚之把他領到院中的屋舍裏,合上門扉,向辰發覺這竟又是另一教室,笑說:“從沒看過你與學生講課的樣子,還挺有板有眼……”

柳喚之臉上微窘,小聲道:“你怎麽突然走來書館,在那邊看多久了?”

“也就片刻而已。”教室裏置放着大約六七張書桌,桌前皆有涼席,靠近門口一方挂了個與庭院裏那樣的方板,氣息中充斥縷縷檀木香氣,煞是怡人。向辰饒有興味地打量了室內一圈,而後揚了揚手裏的小包袱,道:“我來還你東西的。”

“謝謝……”柳喚之伸手接過那小包,輕輕蹙起眉心道:“昨夜為何不告訴我你不回去?可知我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今天早晨過去也不見人。如果不是碰巧遇見張掌櫃,得知你昨夜和朋友到鳳仙樓吃酒,還擔怕你是否出了意外。”

向辰讪讪地揉揉鼻子:“對不起啦,我一時忘記了。”

“食盒洗幹淨了嗎?”

“呃、忘了。睡醒就急匆匆出來,都不記得要洗食盒……”

這人真、真是……柳喚之也找不到該如何形容他了,沒好氣地笑道:“吃完人家做的吃食,也不把東西洗幹淨便丢給人家,阿辰你真當我是你的仆役麽?”

“當然不是,我把你當成親人呢。”向辰勾起嘴角,促狹道:“而且哪裏有像你這樣知書懂禮又标致的仆役,我倒想買一個回家,權當做小老婆也不錯。”

柳喚之臉頰微紅,嗔道:“油嘴滑舌。別以為你這樣就可以糊弄過去。”

“是、是。”向辰笑了笑:“聽聞西街新近開了一所洋鬼子的影畫院,在下請柳先生看戲賠罪,滿意了吧?”

“你自己說的,不可食言……”

“哼,我可是堂堂向家少爺,哪會食言?就三十你休假的時候怎麽樣?咱們──”話語未畢,一把尖銳的聲音卻驀地劃破寧靜的庭院。

“你這個登徒子居然膽敢踏入聖賢之地!”

四周的竹牆彷佛亦被震得一抖,兩人皆是吃了一驚,循聲看過去,卻見一個白衣夫子殺氣騰騰的踹開門板,提着一把掃帚厲聲道:“居然還有臉面找喚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話音方歇,那根掃帚便淩厲地朝向辰劈去。

他怒氣沖沖地攻勢了幾下,沒打着,便拳頭腿腳也使用起來。卻沒留意到地板上擺着一張張矮幾,後腳的褲管兒被那桌角輕輕一勾,白衣夫子手中的竿子旋即拐了個急彎。

“小心!”眼看就要往側邊的人擊去,向辰連忙兩個箭步沖上前,伸臂一把将柳喚之向拉開,肩上自是結結實實吃了一棍子,不由得悶哼一聲。

柳喚之心下一慌,緊張道:“阿辰,你沒事吧?”

他媽的,這小子勁兒真大!向辰暗罵一句,咬牙道:“還好……”

該是淤青了吧……

***

白衣夫子是與柳喚之的同住客,上回到柳喚之家幫忙修理水管時打過照面。

那時候他把喉管缺口用泥漿封住,不小心被噴出的蒸氣燙到,手背起了一大個水泡,白衣夫子還吓得哇哇大叫,眼眶一紅就要哭出來。鄰裏聞得那凄厲的尖叫,惶惶然趕來察看發生何事,其時柳喚之去了尋藥膏,他又裸着上身,險些被鄰居誤會他對他做了甚麽。

沒想到那厮外表看起來膽小文弱的,惱怒時如此恐怖。

“對不起。葉梓他只是一時沖動,平常不會這樣子的,你莫要怪責他……”

回到向宅,柳喚之熟稔地從左邊的抽屜裏掏出藥油,讓向辰剝下一側上衣,輕柔地在紅脹的皮膚上搓揉,但覺指下浮腫溫熱,該是弄傷了血管,不知還有否打斷骨頭,清澈的眼眸裏不由露出幾分心疼:“是不是很痛?真的不去看大夫?”

“不了,小傷,過幾天自然會好。”這辣椒子真有夠暴力,看将來哪個男人會娶他。

剛才聽葉夫子罵他是登徒子,向辰多少猜到一點他怒氣的由來,但僅僅是上個青樓,用得着這般激動麽?他可沒有帶柳喚之上去……

原本向辰想請柳喚之上酒樓吃飯的,可是那位葉夫子死活不讓去,待學生下了課,又厚臉皮地坐了他的順風車跟着他倆離開書館。那厮分明看他不順眼,卻偏生要坐他旁邊,途中更丢給他冷眼無數,神色間盈滿輕蔑,好像他是十惡不赦的歹徒似的。好在柳喚之心知葉夫子厭惡中草藥的味道,連聞一下也不行,借故帶他去草堂,葉夫子這才不情不願的先行回家。

只是臨別前那家夥惡狠狠的眼刀,簡直是要在他身上百剜千割。

“對不起。”柳喚之歉然。他無意對葉梓透露阿辰的去處,然而晚上出去等了好一陣子,把晚膳帶去帶回,清早又做了解酒湯,被葉梓喋喋不休的逼問下才不得已漏了點口風。

他一直将對阿辰的心意藏着掖着,只敢以舊同窗的身份接近阿辰,生怕洩露一點蛛絲馬跡,阿辰毫不知悉,一個單身漢子,莫說上青樓,便是把那些莺莺燕燕買下納為侍妾,也是無可厚非,外人焉有權幹涉插手,葉梓的反應是過份了。

到底他倆不過朋友關系……

念及此處,柳喚之心頭泛出幾分酸澀。

“你道歉幹嘛,又不是你打的。”

“但是葉梓是我朋友……”

“別在意了,只是打了一下,他怕你被我這個登徒子占便宜才會這樣做吧。”向辰倒是大方,把藥油瓶從那白哲的手上拿走,拉着他衣袖将人給拽在椅子上,說道:“我自己揉,你站着講了一天課不累麽?坐坐。”

其實不算感到十分累,但柳喚之還是柔順地坐下來,溫聲道:“早上進不來,菜都放在我那兒,待會吃炒飯好嗎?”

“沒所謂。”向辰一邊揉藥酒一邊問道:“咱們還未說好要看哪套影畫戲,你喜歡甚麽?”

柳喚之歪頭想了想,道:“我甚少看戲,也不知有甚麽戲曲……”

他也不曉得,這裏的電影估摸就是黑白文藝片。向辰道:“那麽到時候再決定,那天下午我去接你?”

“好。”柳喚之眉眼輕彎,淺笑說:“但你不怕給葉梓看見又被打?”

“一場朋友,柳先生不保護我啊?”向辰誇張的捂住心口慨嘆:“我真傷心呢……”

“老沒正經。”

“我就是老沒正經,不喜歡?”

“誰會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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