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是無聊點,可是神啊……請容小的堅持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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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初凝,鴻雁來,玄鳥歸,一夜冷一夜。
月湖縣下了幾場陰雨,秋風自北向南吹至,晚間越發蕭飒清涼,家家戶戶相繼從衣箱裏掏出厚一點的袍子披上。千樹楓葉绛紅如火,葉片簌簌降落在長街的青石板上,恍然一尾火龍。偶爾一陣疾風呼嘯,把地上的沙石泥土都卷了起來,漫天紅葉肆意地飛舞,刮得迎風而行的途人臉皮生疼,只得微微垂着腦袋加快腳步走過。大街小巷随處可見拉着木頭車在叫賣滋潤糖水的小販們,雖然氣溫尚未寒冷,惠顧的百姓也不少,三幾老少圍住木頭車各自手捧一碗綠豆湯,連說帶笑,煞是歡樂和睦。
季節的交替貌似亦讓車店獲得一些好處,比如因天氣幹燥導致輪胎破裂、燃燒箱過熱燒焦等等,來修車的人也頻繁起來。蒸汽車結構盡管簡單,然而使用工具簡陋,修理頗為費時,連續不斷有車子送修,車店的員工都忙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向辰作為老板,自然也要去幫忙打打下手,權充學習見識。
“李叔,這根小棍子要裝在哪兒?”向辰坐在已拆散分件的車廂前,旁邊放着翻開了的圖冊,右手拿着零組件左手回定着車廂的其中一塊木板,一邊望着圖冊一邊裝組。圖解不甚清晰,但實際動手做起來他發覺這個也沒有深奧到哪裏去,只是技術和經驗還是要有,多加練習便熟能生巧。
李工匠蹲在另一架蒸汽車底下正修理車輪的轉軸,聞言探頭瞧了一瞧,揚聲道:“它是用來固定窗框的,老板先把車廂組合好,而後才把窗框釘上吧。”說完他又旋即鑽回車底繼續手上的活兒。
向家車店開業逾百年,車子稱不上十全十美,可造車修繕的技術也是一絕,每年來拜師學藝的小後生數見不鮮,起初都雄心壯志熱誠洋溢,惟這門工作是粗重活兒,搬擡重物,刨木板、刷油漆這些不在話下,做徒弟時工錢也微薄,不久後便一個接着一個地半途而廢,致使到後來李工匠也索然無趣,白白浪費心血和光陰,因而無論活兒繁重趕急,他都是再也不招徒兒了。老板肯纡尊降貴幫忙他自是感激不已,惟老板新手技拙,反而拖沓了進度。後面仍有十幾輛車子等待修補,中秋前需交還予物主,如若不加快手腳,這幾天他鐵定得通宵趕工。
向辰見李工匠忙得不可開交自己卻似乎幫不上忙,有些過意不去的抓抓頭發,便也不煩他,對着圖冊自行摸索着把一件件零組件合并裝砌。瞎子摸象,倒卻給他成功地将車廂還完。
嘿嘿,他也不賴嘛……
向辰拍掉黏住掌心的碎木梢站起身,瞧着煥然一新的車廂暗自得意,接着又興致盎然的把窗框和其餘的配件加置于外面。李工匠看老板一臉興奮地在那兒敲敲打打,活像他的小徒弟似的,不自覺的笑着晃了晃頭。
“老板要是覺得累便回內室歇歇,這兒我一個應付得來。”
“行了,我把它弄好再說……”
李工匠将修好的車輛裝上,手凝滞了一下,問道:“老板,不知您中秋晚上約了人沒有?賤內讓俺問您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飯。”如今向老爺老夫人皆不在,向府該是十分冷清,若然小少爺願意屈就粗茶淡飯,一同過節也是好的。
“謝謝李叔好意,不過我已經有約了。”
“是柳先生嗎?”
“還有他書館裏的一位夫子。”
向辰撇撇嘴,一想到葉辣椒會來他就沒胃口。雖說是他開口請柳喚之過來賞月,孰料到葉梓居然嚷着要跟來,不然便讓柳喚之留下和自己二人過。柳喚之夾在他們之間,左右為難,無奈下他只好退讓一步。
呿!男不與「女」鬥,他才不屑與「女流之輩」較真。
不知何時,門前和廊道的燈籠已然換上花裏胡哨的款式,桌面的盤子裏也擺了月餅、糖芋頭之類的食物,屋裏屋外滿目皆是中秋的氣息。這些東西當然是柳先生的傑作,他可不會幹如此幼稚的事。這陣子每每回到家,看見懸在屋檐下的那個花燈上大大圓圓的兔子笑臉随風搖曳,向辰都很是無言。
“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幹麽弄來這麽多燈飾?花花綠綠的看得眼眩。”
“中秋就要挂這種燈籠才像過節啊。”
柳喚之嘴角淺淺地弧起,哼着小調把洗刷好的衣衫床單擱在翻轉了的木盆上打幹,接着用竹竿穿好挂在架子上。向辰繞起胳臂靠着廊柱,望見他仔細地把衣衫平展開,連衣領口的绉紋也一一拉平,脫口道:“你真的挺會做家務……”
“我不是官宦千金,雙親皆要下田幹活,每天披露而起戴月而歸,屋中大小家事都是幫襯着。來到書館後住在學子舍堂,還是自己打理生活,日子有功,當然會做。”柳喚之秀眉一挑,“哪像向少爺這麽好福氣,出門有車夫送,書本有小厮提,獨個兒在街上還會迷路。”
向辰懊惱地抓抓耳,“那、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再說,是老頭兒吩咐他們跟着我,你以為我喜歡這樣招搖過市?”雖則迷路這一項間或仍有發生,可他就是天生路癡,不行啊?
“向伯父是顧念你的安全吧。你那時不愛待在家,天天不曉得跑到哪兒去,有下人在身邊,發生甚麽都好照應……”
“他是想監視我才對,幾個下人十二個時辰牛皮糖似的黏着我,囚犯也沒那麽倒黴。”
“哪有囚犯過得像向少爺這般舒适,玉盤珍馐,暖榻高床,家仆任憑差遣,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柳喚之輕笑,把床單揚了揚正要挂上去。那棉布床單卻是有些寬大,吸了水沈甸甸的,他踮起腳尖吃力的舉起胳臂又放下,好幾次挂不成。
“小矮子。”調侃的聲音在後腦響起,一只手越過他頭頂伸來,輕而易舉地把竹竿四平八穩的挂在架上。向辰笑道:“葉辣椒甚麽時候來?”
“今天他班中有學生鬧事打架,他和孫館主要處理調停,換了衣服過來,再等一會兒吧……你叫誰小矮子?”柳喚之側首睨他一眼,這一擡眸,嘴唇不期然擦過那略微粗糙的下巴,耳根倏地一燙,趕緊回過頭去。
“哈哈,誰回話就叫誰。”向辰湊近他,疑道:“怎麽耳朵忽然紅起來?”
柳喚之心頭一跳,忙推開他的臉,“你、你的胡子紮到我了……快去刮一刮……”
被催促着回了房間,向辰對着銅鏡莫名其妙地摸摸下巴。他每天起床都有刮胡須,只有那微乎其微的渣子,不會紮手啊……
向辰費解地打量了胡子渣半天,還是拿起刮刀細致地刮了遍。
然後,蹭地停頓下來。
操,他幹嘛要聽柳喚之的話,他們這是要接吻嗎?胡子紮不紮的與他何幹……
柳喚之的家鄉是距離月湖縣相當遙遠的地方,就算乘蒸汽火車,一來一回也得花上兩天,路費也貴,所以仍在讀書的時候還是已當夫子後,除卻清明和新春,他都沒有回鄉與親人過節。以往通常不是向家兩老邀他到府中聚餐,便是他一人孤零零渡過。
今年是幸或不幸,阿辰和他都無親人在身旁,加上葉梓,仨人湊合一桌倒是正好。
“喂喂,姓向的杵在那邊做什麽,曬月光啊?還不過來起竈火!以為是主人家就可以坐着等開飯麽?”葉梓坐在廚房前的小板凳上,抖着二郎腿,一副大爺架式。
向辰彎腰撿起一捆柴薪摃在肩上正要搬去廚房,聽辣椒子在那邊坐得舒舒服服地扯着嗓門呼喝,沒好氣的回駁:“那葉夫子又怎樣,難道身為客人就可以對主人家頤指氣使?”
“當然!是閣下自己邀請我們過府度節敘話的,現下居然要我們下手做菜,象話嗎?”
“那天誰說要每人煮一個菜色的?葉夫子一根蔥也沒有帶來,憑甚麽說我……”
“我、我……”葉梓心虛地移開眼睛,仍舊嘴硬道:“喚、喚之買了這般多菜,自是包了本夫子的份,本夫子為何還要帶吃食來?”
“既然喚之出了銀兩,那麽葉夫子就該出點力,光坐在門口,觀察天象啊?”
“是啊,本夫子就是在看何時有星隕天火,砸了你這破屋!”
“嘿,葉夫子火氣這麽大,天火有靈性的感應到,要砸也是砸中你……”
“你、你──”
“阿辰、葉梓,難得今日中秋佳節一起賞月,大家就和和氣氣的過……”柳喚之見他們針鋒相對各不退讓,趕忙出來打圓場,又和顏悅色地把氣呼呼的同伴推進廚房,“來、來,葉梓,你幫我把土豆削了皮罷……”
葉梓被向辰反堵了一句沒能回嘴,心情很是憋屈,偏偏對着柳喚之那張溫吞水似的笑容又發不出來火,鼓着腮幫子安分地拿小刀削土豆皮。可那力度之大,恍若在削去某登徒子的皮似的,一邊還小聲嘀咕着:“胳膊肘淨往外拐,厚此薄彼,重色輕友的家夥……”
“葉梓……剛才是你無禮在先,而且我也沒說你不是,怎的怪起我來。”柳喚之失笑,拿過碟子盛放那些削下來的土豆皮,把鮮肉和魚蝦洗淨,接着将肉切片。葉梓自知理虧,厥厥嘴巴別過臉不吭聲。
向辰将柴枝和一堆雜草放入爐竈下的鐵架上,用火折子點着,然後用扇子使勁的煽風,不消須臾,柴枝便徐徐緩緩燃燒起來。他擡手抹一把額頭,将鍋子放在竈上燒熱,走到立于砧板前兩人身後,只見他們各自忙碌着,便道:“爐火點燃了,還有甚麽要弄的?”
柳喚之指了指那泡在鹽水中的蔬菜,“那邊的竹筍要切成丁塊。”
向辰用刀比量了一下,“這樣大小?”
“小一點……”
“這樣?”
“太大、呃──”眼睛顧着他那兒,瞧不見下刀處,柳喚之一時不慎便被割到手指。
他感到痛楚當即收了刀,惟割口不淺,血液噗嗤、噗嗤地從傷處緩緩滲出,砧板上立時染上一圈圈殷紅。
“血、血…它在流血!”葉梓瞪眼驚呼,卻是吓呆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顫抖着伸出去欲替柳喚之壓着傷口止血,可看見那腥紅的液體,又怯懦地僵住,惶惶道:“喚之,這、這要如何止住?血、血流得好快,會不會停不下來……”
“你大姨媽才停不下來。”葉梓仍在哇哇叫的功夫,向辰已從井口打了清水回來,果斷捉住柳喚之手腕按到水裏。
葉梓叫聲一窒,瞇起眼道:“喂姓向的,你說那甚麽話?”
“漢族話。”
“你、你──”
“我啥?結巴的就不要當夫子。”
把傷口沖洗幹淨,在葉夫子的咆哮聲中,向辰帶柳喚之到廳中塗藥包紮,換了好幾片棉布血流才堪堪休止。
柳喚之瞧着他給自己包裹傷口,淡淡一笑:“ 阿辰你和葉梓好像很快熟絡了……”
向辰額角突突一跳,“拜托,你哪只眼看到我和那辣椒子熟絡?”
“人家說朋友感情好才會時常吵吵鬧鬧的,你要真讨厭葉梓,一句語也懶得理睬他罷……”
“胡說。我跟你感情不夠好麽,咋咱們就沒吵架?”相比行商的爾虞我詐,他的确不反感辣椒子這類愛憎分明的個性。
柳喚之想了想,沒有吵過架嗎?似乎是呢……
近看之下,不期然留意到他的手指上有許多細碎的小疤痕,顏色淺淡,應是舊傷,心頭莫名升起的某種柔軟的疼痛使向辰十分不舒服,不禁皺起眉頭,“你的手哪裏弄的這麽多傷痕?”
“幫忙下田的時候被稻草割的。”
“割的?”
“還有燒柴時燙到……”柳喚之見他有些不高興的樣子,輕聲問:“怎麽了?”
“沒事,以後你不用幫我做飯。”
向辰起身要去把藥瓶放回櫃子裏,柳喚之用沒受傷的手揪住他衣袖,“為什麽?”
“不為什麽……”
這乍痛乍痛的感覺是哪回事?
柳喚之傷在右手,幾根指頭被繃帶纏繞,用筷子吃飯不甚利索,向辰見狀,一頓飯又是剝蝦殼又是挑魚刺,十分懇切,和兩人平常的角色完全倒過來。同桌的葉小辣椒郁悶的望着那登徒子親昵地替同伴添菜倒茶,氣得牙癢癢的。
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要是你覺得令喚之弄傷抱歉,該去把你那爪子也劃上幾刀謝罪,而不是用沾了你唾沫星子的髒筷子給他夾菜。讓喚之吃你的口水,這豈不是在占便宜嗎?葉梓不屑地想,将嘴裏的紅燒肉狠狠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