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那之後(完) (2)
公子湊合著吃吧。”
“勞煩柳伯母了。”
向辰一邊接著茶水一邊暗暗打量兩位長輩。
柳喚之的父親和那位繼母的年齡似乎相差頗遠。
柳父濃眉寬鼻粗壯黑實,憨厚的臉上刻印著歲月的痕跡,黑發裏頭夾雜了不少灰白,神色間一派農村男兒的氣息。乍看下還真聯想不到這樣粗犷的男人竟是那位斯文的夫子的父親,倒是一雙烏亮的瞳仁與柳喚之有七分相似,卻多了些神氣。左腳猜想是受過嚴重的傷,小腿以下的骨骼有點扭曲怪異。然而,那位繼母明顯比柳父年輕得多,剛才給他俸茶的雙手皮膚也白嫩嫩的,平時約莫沒怎麽幹農務。
老夫少妻,在鄉村倒不常見……
柳喚之望了望客廳,問道:“二娘,言之在哪兒?”
“你弟弟在門口等了你半天,等得不耐煩,和隔壁大虎爬樹去了。開飯前你到黃大嬸家把弟弟接回來,順便幫我送些湯圓給他們……”不是親生的,柳母對柳喚之的态度有些冷淡。難得整年離鄉背井的孩子歸來,也不虛寒問暖幾句。
柳喚之生疏地回道:“好的,孩兒這便去。”
正要轉身出門,柳父卻擺了擺手道:“春娘,喚之走了這麽長的路,讓他回房休息一下吧,我去接言之便好。”又朝柳喚之藹聲道:“你領向公子到房間歇息,看看有甚麽缺漏,棉被要是不夠,衣櫃裏還有一張……”
言罷,撐著木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跨出門口。
柳家只有三間卧室,一間是柳氏夫婦的,一間則是柳喚之的。馀下那間原本打算給小兒子用,但是眼下有客人來訪,便騰空出來做客房。反正小兒子仍年幼,和父母或兄長一同睡幾天亦沒所謂。
“你跟你二娘好像相處得不太好?”向辰關心的問道,将那箱『古董』搬進房中移到一旁,然後又把替換的衣褲從包袱拿出來放入櫃子裏。
“沒甚麽好不好,只是不甚熟稔。”柳喚之淡淡地說,拾起炭爐前的打火石,擦擊兩下,點燃炭火。“二娘嫁給我爹時我已經在書館裏講學,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就春節這五六天,所以感情比較淡薄。”
察覺戀人不太想談及這個話題,向辰收拾衣物的手一凝,踱到那隐隐籠著一層落寞之色的脊背後輕輕把戀人圈住。柳喚之困惑地歪過頭看向他,投以不解的目光。
“怎麽了?”
向辰将下巴擱在柔軟的發絲上,悄悄地移開重心:“其實……用不著給我預備房間吧,我睡你房間也可以。”
柳喚之臉頰微紅:“你我不是夫妻,焉能同床共寐。”
“你怎麽和柳世伯說咱們的關系?”
“朋友……”
“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是朋友?”向辰調侃道,懲罰般輕咬他的耳垂,“昨晚還抱著我不放,今天就要我孤寐獨眠,柳先生舍得麽?”
青年戲谑的一句話俨如咒語,一幕幕火熱纏綿的畫面旋即在腦海裏浮現,柳喚之頓覺脖頸陣陣發燙,輕如蚊吶地說道:“為什麽不舍得?兩個人睡一張床,擠得慌,當然是自己睡舒服多……”
“我沒讓你舒服?”
“才、才沒有!”柳喚之嗔了他一眼,掙脫他的懷抱。
“喚之哥哥!”
門板突然被猛力一推,一個小小的身影旋風似地掠過身側,跳起來撲進戀人愒裏。
“喚之哥哥,我好想你!”
柳喚之寵溺的笑了笑,揉揉小娃兒的頭溫柔道:“哥哥也很挂念言之,哥哥不在家,言之有沒有乖乖聽話?”
柳言之忙點頭如搗蒜:“有、有!言之每天都幫爹爹澆水種菜和撿柴,還把哥哥送我的書看完呢!娘親都贊言之很乖的……”說著,身邊倏地聞得一聲乾咳,水汪汪的大眼睛随即轉到兄長身後的青年上,好奇地巴眨巴眨眼簾,“喚之哥哥,他是誰?”
向辰好笑地看著小娃兒像猴子一樣攀附在戀人胸前,擡手拔掉插在他頭發上的斷草,彎下腰道:“你好,我是辰哥哥,是你哥哥的朋友。”
“辰哥哥好。”柳言之乖巧地向他打招呼,接著又摟著兄長的頸子,小臉閃閃發亮:“聽爹爹說喚之哥哥帶了很多禮物回家,有沒有言之的?”
被冷落的青年眉毛一挑。
哦,還道這小孩如此乖順有禮,竟是因為那些禮物……可是小孩子嘛,都是這樣……
柳喚之沒轍地掐了掐小娃兒的鼻頭,“自是有你的份,不過是辰哥哥買的,快多謝人家。”
“謝謝辰哥哥!”柳言之向青年甜甜一笑。
“不客氣。”
“好了,言之,去問二娘可以開飯了沒?”
柳喚之把弟弟放回地上,小娃兒本揪住他的衣領,一時未松開手,把領口扯開了一點,露出小片紅點斑駁的肌膚。思想單純的小娃兒呆了一下,害怕地叫道:“喚之哥哥,你被蟲子咬了!這兒紅紅的!”
正要催促三人到客廳用膳的柳父恰恰跨入房門,聞到小兒子的叫嚷,亦是一愣,視線下意識的往長伶那被拉開了的衣領瞥去,神情蹭地一窒。柳喚之沒料到會被父親看見,倉惶把領口拉攏得嚴嚴密密,心中慌亂,只見父親青白了臉停在門口,沉默不語地凝望著自己和青年,眼中閃過幾分複雜的情緒。
這下子要怎麽辦?
向辰額角滑下冷汗,尴尬地道:“那個……柳世伯……”
“言之。”柳父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山野之地,給蟲子蚊蠅咬有甚麽奇怪,甭大呼小叫。”
父親莫名地板起臉,小娃兒吓得一抖,結巴道:“但,但是喚之哥哥整個脖子都紅紅腫腫的呢……”
“你不也給蚊子咬過,兩三日自然會好。”從容不迫地抱起小兒子走出房間,柳父扭頭對青年說道:“向公子,飯菜布好了,你和言之整理完東西便快些出來,菜涼了就不好吃”
向辰僵硬地扯起笑容,“好……麻煩柳世伯了。”
探親記(二)
發文時間: 1/19 2014
***
一般做爸爸的知道孩子給人家睡了會有甚麽反應?
暴跳如雷,窘迫羞憤,或是難堪失望?
每種可能向辰都設想過,然而柳世伯的表現卻讓他始料未及。
圍坐在狹小的餐桌上吃樸素的年夜飯,困窘惶然的戀人一如幹了錯事後被大人發現的小孩一般,微垂著臉,默不作聲地吃著,絲毫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拿筷子夾菜的手緩慢且怯懦。柳母看見這兩父伶從房中出來後便好像不太對勁,疑惑地安撫著平白無故鼓著臉頰鬧脾氣的小兒子,神色頗為茫然。柳父卻彷佛置身事外,泰然自若地與他談笑喝酒,添菜添肉。
該說柳世伯閱歷豐富,思想前衛大膽,不在意孩子還未成親便和男人行茍且之事呢,還是說鄉下人家老實純樸,根本瞧不出那些痕跡所暗示的意思呢?向辰也弄不清楚,只得故作糊塗,打哈哈的和未來岳父對酒。察覺丈夫對一向疼愛有加的孩兒忽而冷漠起來,柳母雖然費解,可是于自己兒子無甚影響,便不願多管閒事,一邊端著碗匙喂小娃兒吃飯,一邊興致勃勃地不停查問他的東西,從父母祖宗,到田地房産,及至工作和交友的瑣碎雜事,通通巨細靡遺地問了個遍。
向辰有些了解到為何結了婚的男人對丈母娘都要忌諱三分,果然事出必有因的。偏偏在飯席中途,回避不得,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困窘得很。特別當問及錢財方面,柳母東敲西逼窮追不放,非得教他吐出一個确切來。在聽到車店每月的利潤的時候,又立時兩眼冒光,害他頓生一種被老虎盯中的寒意。
猜想将來和戀人成親之後,少不免要給這位丈母娘敲竹杠。
灰黑的壁爐裏火光旺盛,源源不絕地傳來熱氣,将一室冷清驅走,暖和了屋子裏每一個角落。
被柳伯母逼迫著吃掉三大碗湯圓,守過歲,向辰自發地把桌上的殘羹清理,捧了碗盤到廚房洗刷,戀人大概是逃避,也跟著要幫忙。回到客廳後,和父親二娘說了些喜慶話兒,便沒有別的交談了。柳父柳母給三個孩子發了紅包,抱起昏昏欲睡的小娃兒回房歇下。
“別太擔心,伯父他應該沒生氣……”将猶在不安的戀人送到房門,向辰溫聲安慰。
柳喚之只輕輕地應了聲。
向辰又哄了幾句,待戀人進了房,隔著窗簾看到裏頭燈火熄滅,才踱回自己的睡房。
蓋上被子那刻,卻不由自主地擔心,未來岳父會否趁著他熟睡毫無防備之際,提了斧頭把他大缷八塊。
唔……
柳世伯看起來那麽冷靜,應該……不會吧?
青年迳自胡亂地揣測著,一陣倦意卻漸漸襲來,蜷在棉被裏翻了身便沉沉睡去。
晨光初露,鳥啼雞鳴。
依舊冷峻的清風徐徐在田野吹拂,染上綠意的大地上一群白雁悠悠地振翅飛揚,散播著春來了的喜訊。各家各戶争先恐後地把長長的鞭炮挂於門楣前,用紙卷了火藥引燃,以驅除山鬼和瘟神。劈劈叭叭的爆竹聲和孩童歡騰的笑聲在山坡四周此起彼落,響徹雲霄。
根據村裏的習俗,農戶這天皆會到山下的廟宇上香拜祭神明,祈求新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柳家上下卯時便已起來,忙碌地準備祭拜的用品,叮叮咚咚搗鼓了好一會兒,大家整裝待發,那個迷迷糊糊陪他們放完鞭炮便回房睡回籠覺的青年卻悄無動靜。柳喚之暗暗嘆氣,走進去像哄年幼的弟弟一樣把青年從溫暖的被窩中挖了出來。
畢竟是城市人,平常出外都以車代步居多,活動的範圍也只有那麽幾條街道,睡眠不足加上昨日背著行李爬了一段不短的斜坡,向辰此刻感覺兩條腿酸痛像被車輛碾過似的,走路也慢騰騰。可是半途中那小娃兒竟然還雪上加霜的撒嬌要他抱,說甚麽想看風景,辰哥哥長得高,不會被人擋著。向辰禁不住暗地裏叫苦。他雖然不是十分喜歡小孩子,卻因為戀人的父母在旁,怎麽也得留個好印象,只好無奈地順從小娃兒的要求。
“哎、柳大叔柳大娘!”
拜祭完畢,從香火缭繞的廟宇中出來,一把尖亮的大嗓子噌地在身後響起。
“袁夫人,恭喜發財、萬事如意啊……”柳父和藹地向來者拱拱手,“袁夫人也是來廟宇上香祈福麽?你那村落離這兒不近呢,這麽早便過來,真是誠心……”
袁夫人提著籃子掩嘴一笑,語氣帶著炫耀的味道:“沒辦法,我家蓉兒剛懷上了,做娘親的當然想神明幫他替夫婿添一名男丁,所以就早早來上香了。”
“原來如此……”柳父微微驚訝,笑道:“恭喜、恭喜,令千金嫁給雷村長的公子數月便懷有骨肉,一定深得雷家疼惜,袁夫人也不用如從前那樣,擔心令千金嫁到別村會受委屈了吧……”
“呵呵,希望承柳大叔貴言罷……”趾高氣昂的眉眼往挺拔的青年瞟了一瞟,儀表俊朗風流,衣著打扮富貴,卻是面生,袁夫人遲疑問道:“這位是?”
“他是我在月湖的朋友,向辰。”柳喚之介紹道。
向辰抱著小娃兒颔首示意。
袁夫人也點頭回以一笑,“難得見喚之帶朋友回鄉,向公子有時間也來咱們村逛逛,雷家的茶葉可有名呢,向公子要是來咱家做客,妾身叫蓉兒泡一壺讓向公子品嘗……”
向辰笑道:“那麽晚輩便先謝過袁夫人,如若有空,晚輩一定到雷家拜訪。”
袁夫人神色微露驕傲,又望向柳喚之道:“不過,喚之,交朋友是好事,但柳大叔年事已高,你該早點覓個如意郎君。莫怪妾身多事,這些年你連一個意中人也沒帶回來,妾身真替你憂心,兒伶家別只顧著埋頭做學問,好像咱家蓉兒相夫教子才是好歸宿……”
聽到對方顯而易見的嘲諷,向辰心中略感不舒爽,居然把戀人說得好像沒男人要的書呆子,甚有當著這厮面前和戀人來個火辣辣的深吻,宣告他其實已名花有主的沖動。但當事人倒是不疼不癢,溫和地笑道:“多謝袁夫人提點,可情愛之事只能随緣,急不來的。”
“袁老夫人,少爺和少夫人已經到了!”人群之外的家丁朝這邊揮了揮手。
“哎呀,妾身得走了……”袁夫人趕忙從籃子裏掏出紅包發給他們,道了幾句祝福說話,便緊張兮兮地提著衣罷奔過去。
柳母不屑的蹶蹶嘴角,“瞧他那副得意相,只是孩子嫁到鄰村村長家,就以為他們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呢……”
“春娘。”柳父蹙眉斥喝,“你怎能這般說人家。”
柳母怯懦地噤了聲。
“辰哥哥,鳳凰是什麽?”柳言之奶聲奶氣地問。
向辰掐了掐那白白胖胖的臉頰,“跟燒雞差不多。”
“可是袁夫人的臉塗了那麽多紅色的水粉,言之覺得他比覺像猴子的屁股……”
小娃兒率真的想法讓四人同時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卻是化解了那郁悶的氣氛。
中午一行人歡歡喜喜地到空地觀賞精彩的舞龍和采青,陌生的青年自然被衆多親切友好的叔伯兄弟三姑六婆圍著探問,差點沒給那些橫飛的口沬淹沒,好幾次更被熱情奔放的健碩兒伶偷側在腰臀肩背上揩油,雞皮疙瘩掉滿一地。卻見戀人勾著薄唇站在一旁,秀美的眼眸噙著淺淺的笑意,一副看戲的模樣,向辰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接著又手忙腳亂地抵擋兒伶們的狼爪。
跟著的日子,戀人為他安排了滿滿的行程,去山坡後的湖泊泛舟,教他栽樹種菜,又帶他參觀小時蒙學的書館和探望那裏的老夫子,認識了不少戀人青梅竹馬的朋友,與之交談下,向辰這才察覺戀人在村民眼中是多麽出色。
兒伶之身,能言會走便幫父親打理家務,挨家逐戶賣柴,然後又得夫子賞識推薦到大縣城求學,還做了先生,獨力養活一家人,真真不容易。
以後……可不能讓他再吃一點苦……
青年在心裏發誓。
轉眼柳家門前的桃花樹已盛開,新春的喜氣漸消,村民也陸陸續續重拾工具回農地幹活去。柳喚之的休假只剩下兩天,還要預留一日坐火車回月湖,便和青年留在家裏陪伴親人渡過僅餘的時光。
柳母做了些糕餅,大家坐在籬笆裏賞花喝茶,小娃兒樂不可支地拿著新買的風筝在院中蹦蹦跳跳,別是悠閒。
如此一個上午過去,戀人看陽光正盛,便在樹枝上挂了繩子晾曬棉被,柳母到廚房預備午飯,柳言之玩膩了新玩具,也笑嘻嘻地跟在母親後頭鬧著要幫手燒柴。
向辰正在房間裏整理行裝,腦海裏盤算著該如何找到機會向柳世伯提親,猶自斟酌之時,柳父卻突如其來地摸了進來。
神情微帶點凝重。
“在收拾東西?”
“是啊……明早得趕去火車站,我怕會忘記丢落什麽,所以現在先把一部分拾掇好……”
柳父扶著拐杖颠簸地在屋角的小板凳上坐下,“向公子且先停下,我……有些話兒要與您說。”
向辰一愣,聽未來岳父語氣十分認真,似有重要的事,依言放下手上的活兒,挪了張椅子在他身前落坐,正襟危坐的道:“柳世伯請說。”
柳父卻不發話,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他,恍若在沈吟什麽。向辰不由頭皮發麻,讪讪笑著,有些無措。
良久,那繃緊的嘴唇才動了動。
“向公子……如果你對喚之不是認真的,請你放過他吧!”柳父用手握緊膝頭,忽而鄭重嚴肅地對他躬身。
探親記(三)
發文時間: 1/22 2014
***
向辰吃了一驚,慌張地把長輩扶正,“柳、柳世伯,你怎麽突然這麽說?”
卻見那刻了皺紋的眼角泛紅,滄桑的臉容上露出幾分無助和憂愁。柳父顫動的伸出手抓住他的臂膀,抖著聲音道:“向公子如此俊傑不凡,甚麽樣的兒伶沒有……我家喚之品性單純,玩不起的……”
“柳世伯你這甚麽意思……”
柳父卻沒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我明白城中的富貴子弟愛玩,村裏好幾個兒伶都給那些公子哥兒欺騙過,曾有人因被抛棄而投河自盡……”
向辰皺眉,“柳世伯,我沒有在玩……”
柳父苦澀一笑,“喚之打小跟著我受苦頭,他娘又早逝,有心煩事也不告訴我,總是一個人硬撐。孤身在外,從來沒帶過甚麽朋友回來,向公子是頭一人,可見他多麽喜歡你,這幾天我見到他的笑容比從前都快樂,要是你不過一時興起,請你高擡貴手,喚之經不起折騰的……”
青年與自家孩子做過甚麽,他心裏清楚,這些天便一直在觀察青年的态度,然而他絲毫感覺不到青年有成家立室的打算。既然行了夫妻之事,換作他人,早就拜堂成親了,可是青年那邊卻無一點蛛絲馬跡,想來大概是鄰居口中所言的逢場作戲罷。
向辰默默無言地聽完柳父的一番話,思忖了片刻才了悟其因由何來,慢慢起身繞到板凳後,将屋角的大木箱搬到柳父跟前,解鎖打開。
“向公子……這、這是?”柳父怔怔地望著裏面林林總總的喜物財禮,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
“聘禮。”向辰莞爾一笑,眼神真誠懇切,“原本晚輩便在掂量著向柳世伯提親的,可惜遲遲找不到機會開口,讓柳世伯如此擔憂,實在是晚輩過錯。”言罷,恭謹地對面前愕然的老人家深深一躬,“盡管柳世伯可能覺得我不太合意,不過我真的很愛喚之,懇請您把他交給我吧,我一定會令他幸福的!”
心情轉瞬由悲變喜,柳父眼框通紅,憋氣忍了一會兒才把淚意吞回肚子裏,顫巍巍地站起來扶起那位準兒婿,沙啞的笑道:“好、好……好得很……”
“柳世伯……”
“是我錯怪向公子了,真是糊塗腦袋!”柳父擦了擦眼角,執起他的手緊緊捉住,“我不敢奢望向公子對喚之專情,只求您記得今天的話,他日如若另娶侍妾,也要好好善待喚之。”
“柳世伯放心,晚輩終生只認喚之為伴侶,不會立妾的。”向辰真摰地道,“假若晚輩食言,任憑柳世伯處置,即使棍棒斧頭,晚輩一下也不躲。”
柳父連連點頭稱好,不知是否心思使然,只覺看著青年越久越是喜歡,笑鬧道:“既已提了親,阿辰還叫我世伯?”
向辰臉上神采一亮,急忙喚了一聲岳父。
“好兒婿。”柳父眉開眼笑。
此時,門外卻騰地傳來咣當的東西掉落地上的響動,向辰開門一瞧,戀人正慌慌張張地蹲著将打翻了的衣衫撿起來放回盤中,被垂落的發絲半掩著的臉蛋緋紅一片。他心中奇怪,可是轉念一想,這牆壁那麽單薄,外頭的人稍為靠近一點便能輕易偷聽房內的聲音,方才自己和岳父談話怕是讓他聽得一清二楚吧……
呵,無妨,省卻一個步驟而已。
彷佛害怕被發現一樣,戀人察覺門板打開了仍只羞赧地低著頭,斜眼悄悄瞟了瞟門內,捧著木盤逃走似的起身便走。青年豈會讓他如意,長臂一伸不費吹灰之力便将怕羞的人兒逮回來攔腰抱住,勾勾嘴角道:“想跑去哪兒?我正好有事問你……”
“阿、阿辰,放手……爹在看呢……”
柳喚之逃脫失敗,手足無措地推擠那強硬的胸膛,往旁邊偷偷一瞄,但見父親一臉饒有興味地望著他倆,眸子裏頓時微露窘意。
“沒關系,反正這個問題我想岳父也很關心……”向辰促狹地道,又扭頭朝柳父打個眼色道:“對吧,岳父?”
柳父自然想回答對,但是瞅見自家孩子羞窘的神情,又猶疑著這樣會否過分逼迫,可能喚之不想嫁呢……更何況這本是小倆口的感情事,作為父親的再記挂關心,亦該留點空間,他也不欲這臉嫩的孩子太尴尬,便用拳頭掩著嘴乾咳一聲,故意斂容正色的說道:“這是你們兩個孩子的私事,做父親的不便幹涉,喚之你自己決定吧。”接著支著拐杖施施然地步出房外,還不忘貼心的将門扉掩上。
房裏一陣讓人不知所措的寧靜,柳喚之有些怯怯地向後退縮,被高大的青年強勢困在臂彎內,情意綿綿的目光凝望著他,眼睛彷佛給鎖住,如何都挪移不開,抵在青年胸前的力度漸地軟弱。
“放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甚、甚麽問題……”柳喚之輕輕咬住唇瓣,纖細的手指緊張地揪住青年的衣襟。原本以為情郎年輕性子野,還未有意思定下将來,那夜……情郎說和他交往後,便沒有再留連煙花之地,他著實高興得想哭,卻又惶恐這份獨占欲會讓情郎讨厭。即便他對這段緣分多麽戰戰兢兢,亦不敢催逼情郎早些成親,故此現下這突如其來的求親,他實在毫無預備。不是矯揉造作,而是,太突然了,明明如此簡單的一個答覆,卻是沒由來地害怕說出來。
向辰眉毛一挺,笑說:“明知故問。”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好,這家夥非得小弟把話挑明白。
把額頭抵住戀人細碎的浏海前,向辰溫柔卻相當認真地說道:“嫁給我,好嗎?我想每天睜眼醒來便可看到你,吃你親手做的菜,穿你親手縫紉的衣裳,我會陪你看花開花落,白頭到老,望著我們的小孩長大成人……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他頓了頓,又問一遍:“嫁給我好嗎?”
聽著青年情深的話語,柳喚之怔愣了片刻,濃烈的情緒瞬間溢滿心坎,幽深如碧潭的眸子緩緩蒙上一層薄霧。他慢慢地垂下腦袋,将臉埋入那寬厚的肩窩裏。向辰只覺頸側泛起溫熱的濕意,微弱的抽泣聲在耳邊回蕩,竟是把戀人弄哭。
“怎麽了?我說錯了甚麽?”這下輪到他慌手慌腳了。
肩上的頭顱幾不可察地搖了搖,“沒有……”
向辰松了口氣,輕柔地摩挲著那頭滑順的長發,“那……喚之的答覆是?”
那邊卻遲遲沒有回話,他的心髒不受控制的撲撲直跳,卻只能按耐著緊張,屏息靜氣地等待。
少頃,才聞得那道溫和的嗓音帶著笑意地答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我還可以拒絕麽……”
青年呆了一下,但覺頭頂上俨如被春風吹過的田野一樣開滿了鮮花,猛地一把将輕盈的戀人抱起來原地轉了一團。
“你答應了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哦!”
青年興奮得好像得到了甚麽寶貝似地,一雙手臂牢牢地擁住自己的腰身,就怕被別人搶去。柳喚之哭紅的雙目彎了彎,弧著嘴唇緊緊摟著他的脖頸。
傻瓜阿辰……
我這輩子的心願便是與你長相厮守,何來的反悔理由……
當日夜晚,向辰便在飯席上宣告了二人的喜訊。其實他原先預期提親後再給戀人一個驚喜,甚至連求婚的方或和安排也都仔細思度過,可是計畫的第一步便被戀人無意中撞見,才不得已的将錯就錯。
柳父多年記挂長伶只顧賺錢養家,親事一直未有著落,眼下得一兒婿,高興得合不攏嘴。雖說對他不甚熟悉,然而既是孩子親自挑選的,理當給予祝福。
與青年商議親事的細碎,柳父拉著妻子一邊吃著飯一邊翻看黃歷,查看近月有沒有良辰吉日。羞澀的夫子靜靜的旁觀,唇邊淺淺的弧度一直沒落下。小娃兒慒慒懂懂地巴貶著大眼睛看大人們笑笑說說,不依地嘟了嘟嘴爬上父親的腿上,直嚷也要一起挑日子。
可是,選好日子不難,難在柳向兩家分隔異地,酒席請客方面确實有點棘手。照道理向家娶親,男方應來乘禮車赴柳家迎接新娘回府,然而這樣一來一回得花費頗多的功夫和時間,柳家的鄉親朋友又都在平安村,讓他們擱置農務千裏迢迢到月湖吃酒并不妥當,但直接在柳家擺席呢,也是不行,人家可不是入贅的。
向辰和柳父讨論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還是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不過這無礙一家人此刻愉快的氣氛。成親的日子訂在下月的二十,距離現在仍有一段時間,他們大可回去仔細考慮請客的事宜。
“你們兩個路上小心,東西都帶齊了嗎?車票呢?”柳家三人把孩子和兒婿送到車站前,柳父習慣性地叨叨念道:“車程要大半天,乾糧夠不夠吃?車上沒有賣吃食的,要不我再去買一些……”
“爹,你給的乾糧已經很足夠了。”柳喚之無奈地道:“再說,早飯那麽豐富,到中午我和阿辰大概也不會覺得餓。”
向辰也道:“岳父岳母,你們送到這邊就好,裏面人多擁擠,岳母大著肚子又要照顧言之,不甚方便,而且火車再過一刻鐘便到站,我們要去月臺了。”
“讓我再送送……”
柳父有些依依不舍,終是送到閘口。
臨別之際,沒發過話的柳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那個,喚之……你也曉得你弟弟開始讀書了,雖則是村裏的書塾,也是要交束修的,所以……每月的用度……”
大同小異的送別詞,他每年都要聽一次,只是今回的藉口比較理直氣壯。柳喚之淡然一笑:“二娘安心,喚之會多寄銀兩回家的。”
“那就好了,二娘知你辛苦,但這些錢省不掉……”柳母笑呵呵地說,暗地拿眼尾睨了睨青年。
向辰感到背後一陣冷風嗖嗖,心忖這厮倒真老實不客氣,當著他面前問他老婆拿錢,成心說給他聽麽……
成親記(一)
發文時間: 1/26 2014
***
盡管對岳母的印象不怎麽好,可青年對戀人的感情卻有增無損。回到月湖縣,小倆口便開始籌畫搗鼓婚事,天天如膠似漆地膩在一起,看得向氏店工幾個仍然打光棍的小夥子豔羨不已,卻只能望洋興嘆。
“老板真是運氣好,讨了這麽秀氣斯文的嬌妻……”這陣子老板和未來老板娘碰面甚頻密,雖然也不是沒見過,但是老話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了愛情的潤澤,那位美麗的夫子似乎越發地漂亮了。小陳不由仰天長嘆:“佛祖啊……請您發發慈悲賜予小的一段姻緣吧!小的要求不高,樣子普普通通,知書懂禮賢良淑德就行了……”
“喂喂、別擋路。”王六踹他一腳,把晶碳擺到貨架上,笑駡:“這要求還不算高?你小子瞧瞧自己甚麽貨色吧!邋裏邋遢不修邊幅,工錢都用在賭本上,誰嫁你誰倒楣。”
“去你的!你有何本事說我,還不是和我一樣沒人要!”小陳牙癢癢地反撃。
王六搖著頭啧啧兩聲:“那不相同,哥哥我是因為有太多相好,各有嬌媚之處,實在難以選擇才遲遲未娶。而你?本縣城大概也沒兒伶肯下嫁……”
“啥?春風樓裏争著要嫁給大爺的兒伶可是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你那些姘頭不過小巫見大巫!”
“嘿嘿,青樓的妓伶只管有錢,對哪個男人都能陪床侍候叫夫君,指不準嫁給你沒幾天便跟別的老爺跑了。哪像哥哥我的相好,一個個對哥哥死心塌地,每晚就盼著哥哥的疼愛……”
這兩小子想造反了麽?光天化日下居然高談闊論自己的風流史跡,還不帶掩飾的,真真不知羞恥!
張掌櫃心道現在仍在開歲孟春,發怒責駡好像會惹來不吉利,便吹吹胡子忍氣吞聲。
忍了又忍,忍不住依然繼續忍,可憐的筆杆被緊掐得快要夭折,櫃臺前的小夥子還是臉紅氣喘地争吵不休,張掌櫃的惱火終究飙升至頂點,啪地一下手掌蓋在帳簿上,怒道:“你們有完沒完?這兒是店面,不是花樓,愛風花雪月就去東街打工,不然便閉上嘴給老子滾去清掃工廠!”
激烈的唇槍舌劍一頓,小夥子面面相觑,悻悻然地拿了掃帚往後院去。
“張伯,別跟他們較真,你一把年紀當心氣壞身子……”向辰撩起簾布走到櫃前。
張掌櫃晃晃腦袋,“唉,老板,這些臭小子不罵不成的。”
“罵是可以,可莫過於激動,傷了中氣反倒叫他們得意。”早就習慣了張叔的每日一吼,向辰只是笑笑,又道:“我待會要提早一點離開,如果有甚麽急事,可以叫人到北街找我。”
張掌櫃藹然一笑:“老板和柳先生去置辦婚事的東西嗎?”
“對啊,想不到成個親要買這麽多物品,走了幾趟還是沒弄完……”
話雖如此,桃源的婚禮其實遠較古代簡單,兒伶父母那邊收下聘禮,挑選好日子,拜過堂,禮數便算完成。要否擺酒席實屬其次。然而,成親那天,一切用品都要新的,新房、新家俱、新被子。雖然不至於要男方另置新府第,但也得把二人将來的卧室重新修葺一次。於是在休假後車店生意仍未十分繁忙之時,青年每每打了烊便和戀人到大街小巷裏閒逛,看看喜服和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