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你今天去哪兒了？”黎叔端着一個砂鍋向餐桌走來，滿溢着香甜的紅燒肉的味道。

明臺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但一聽到黎叔的問題，伸出去的筷子便又倏地縮了回來，他低着頭擡起眼，可憐兮兮地望着黎叔。

黎叔倒也不急，只是慢條斯理地将砂鍋的蓋子蓋上了，說道，“不說清楚，別想吃飯。”

明臺哀嚎一聲，見黎叔一點兒心軟的跡象都沒有，只好小聲答道，“我今天去明公館了。”

話音未落。黎叔就動手要将紅燒肉端走。

明臺心裏一急，從凳子上彈跳起來，按住黎叔的手臂，急忙解釋道，“事出有因！汪曼春越獄了，肯定是去明公館找我大姐，她那麽恨我大姐，不知道會對我大姐做什麽，我能不去嘛，那可是我大姐啊！不過我到那裏時看見阿誠哥已經抓到了汪曼春，就沒有露面。你放心吧，整個過程沒有人看到我的臉。”邊說着，明臺邊擡眼偷瞄黎叔，見他臉色緩和了許多，忙又接着說道，“我保證，以後再有什麽突發情況，一定先向你報告。”

黎叔這才把紅燒肉放下，故作嚴厲地呵斥道，“再有下次，湯都不給你喝！”然而板着臉的表情還沒堅持到一分鐘，就被明臺小孩子一樣的饞相給逗笑了。

黎叔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明臺的碗裏，自己卻不着急動筷，只是慈愛地看着明臺，柔聲說道，“餓壞了吧，快吃吧。”

明臺倒也不客氣，應了一聲就開心地大口吃了起來，還不忘間或誇贊一下黎叔的好手藝。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兒子啊，是自己找了近二十年的兒子啊。

黎叔看着明臺，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其實他還有很多拿手好菜想要做給明臺嘗嘗，也有很多老舊的回憶想要講給他聽，只是恐怕時間已經不允許了。都說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因為人們總能從一個孩子的身上看到大人的影子。只可惜自己和妻子陪伴明臺的時間太少了，明臺已經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了另外一副模樣，當然不是說這樣不好，如今的明臺也許比跟在他們身邊長大成長的還要好，可是黎叔看着明臺，只能費力地捕捉到妻子一個模模糊糊的眉眼的樣子，總歸不免有些遺憾。

黎叔悄悄地抹了下眼，清了清嗓子，盡力平靜地說道，“上海地下黨情報小組的領導明天要見你。”

“領導？”明臺聽了擡起頭，因為嘴裏還含着食物，所以有些口齒不清地問道。

“對，”黎叔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的材料領導已經看過了，因為你出身軍統，情況有些特殊，所以有關你的工作安排，組織上有了新的決議。”

明臺聽了一下子雀躍了起來，他語氣歡喜地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來了？”

面對着兒子充滿期待的眼神，黎叔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說了實話，“你的身份在上海已經徹底暴露了，要想留在這兒，恐怕是不行了。”

明臺有些失望，賭氣地摔了筷子，“又不讓我留下來，又不跟我說要我去哪兒，他到底想讓我幹什麽？！”

“你急什麽？”黎叔板起臉，也撂下了筷子，“既然決定跟我們走，就應該服從組織安排，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着性子來了。”在看見明臺有些委屈的一副做錯了事的孩子臉後，黎叔的語氣又不由得放軟了些，“上級會考慮你的情況妥善安排的，放心吧。”

明臺不好再說什麽，但臉上的表情難掩失望。

黎叔便又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明臺的碗裏，哄道，“來，吃飯。”

聽着黎叔溫柔的語氣，明臺忽然想到，不是只有自己不想離開家人，找了近二十年剛剛才找到自己親生兒子的黎叔同樣不想。明臺心裏一陣酸澀，他夾起碗裏的紅燒肉咬了一口，似孩子一般仰起臉給了黎叔一個大大的笑容。

翌日，明臺按着黎叔的吩咐，來到與上海地下黨情報小組的領導接頭的地方。他推開樓頂老舊的鐵門，發出響亮的“吱嘎”的聲音，帶出一種隐秘随時可能會被別人發現的緊張感，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眼前這個熟悉的身影更令人吃驚了——“阿誠哥？”

相比明臺驚訝又有些呆愣的神情，明誠則顯得鎮定自若，他只是淺淺地勾了一下嘴角，淡然地說道，“來啦，上面有人在等你。”

明誠的出現，似乎已經預示了那個等在樓上的人是誰。明臺的心裏已經顯出了一個人的輪廓，可他又不敢猜測出那個人的名字，怕一語成谶。

随着明臺一步一步地走近，心中的那個輪廓愈加清晰，終于在與對方相面而立的瞬間，與自己心中所想完全地契合了。

“大哥。”

明誠離得兩人較遠，聽不見他們在講什麽，只能通過兩人的動作捕捉到丁點兒的信息。

過了有好一會兒，明誠聽到上面傳來明臺的恸哭聲。明臺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自小如此，兒時哭也多半是為了跟明鏡撒嬌。

這是明誠所聽過的，明臺最難過的一次了。

是對失去戰友、失去尊師、失去心愛之人的控訴，他跪在明樓的面前，嚎啕着像個孩子，卻又帶着一個男人的隐忍和故作堅強。

然而那聲音中透出的是無論怎樣都壓抑不住的悲痛。

明臺從屋頂上下來，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的。明誠正想上前去安慰一下他，他卻對着明誠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阿誠哥，”明臺的尾音還帶着一絲哽咽，“之前是我不懂事，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原來你和大哥一直以來默默地承受了這麽多。”

明誠有一種“明臺終于長大了”的欣慰感，他走上前，用力抱住明臺，說道，“我們是一家人啊。家人，有時候就是要麻煩一下的。”

明臺聽了，臉上終于不再繃得那麽緊了，但是卻透露出一點兒哀傷的情緒，“我就要走了，以後能照顧大哥和大姐的，就只有阿誠哥了。”

“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大哥和大姐就不會有事。”明誠堅定的語氣總是能夠讓人感到心安。

明臺笑了一下，沖着明誠敬了一個軍禮，而後頭也不敢回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直到明誠徹底看不見了明臺的背影，明樓依舊沒有下來，明誠擡頭看過去，就望見明樓伫立在圍欄前的身影，他雙手搭在身前的欄杆上，看不清神情的雙眸望着遠處的方向。

這個身影明明高大且剛毅，此刻周身卻充斥着落寞。明誠快走了兩步，想要站到明樓身旁與他比肩而立，他不太想問明樓剛剛都跟明臺說了什麽，因為此刻，他只想帶着明樓遠離這一切。

明樓聽見明誠走近的腳步聲，才回過了神來，他轉身朝明誠招了招手，微微彎了唇角，低聲喚道，“來。”

同樣地，明樓也不想明誠為自己太過擔心。

所以他指着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語氣輕松地說道，“你看，那家店賣的不知什麽吃的好像挺好吃的樣子，很多人在那兒排隊，等到這一陣風聲過去了，我們也去買來嘗嘗吧。”

“好。”明誠重重點了點頭，望着明樓手指所指的方向，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