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明臺就要離開上海的事情,明樓和明誠并沒有敢瞞着大姐,但明誠也盡力勸說了明鏡,為了明臺的安全着想,還是不要去送行了。
明鏡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然是答應了下來,但卻實在無法不惦念明臺,轉眼間整個人就瘦了一圈。
蘇太太這段時間一直照顧陪伴着明鏡,對于明鏡的憂心,她本人雖然不說,但明眼人又怎麽會看不出來。蘇太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生怕她熬不到明臺走的那天,自己的身子就要先垮了。
幾經思量,又與明誠商議了一番,終是在明臺走前一天的清早,蘇太太給明鏡選了一身十分普通的衣裳,帶着她悄悄往黎叔的住所去了。
清晨和傍晚是這平頭百姓的街頭巷尾最熱鬧的時候,叫賣的商販、采買的人群,還有誰家早起出來打鬧的孩童,無疑是最好的隐蔽所。蘇太太和明鏡衣着樸素,胳膊上挎着個算不得多精美卻也略顯別致的籃筐,隐隐透出些婦人愛美攀比的心态,看起來與兩個結伴出來采買的婦人一般無二。只是明鏡自己心虛,便格外注意周遭的情況,卻沒想,還真讓她在距離黎叔住處不遠的拐角處發現了異常。
有一位老妪微微弓着背,鬼鬼祟祟地張望着黎叔家大門的方向。
這人上了些年紀,盡管頭發染了黑色,但看得出來染得匆忙,發根還殘留着短短一截的銀白,裝束也與她平日裏截然不同,可是這背影,明鏡再熟悉不過了,正是照顧了她整個童年到青年時期的的桂姨。
她怎麽會在這兒?明鏡心裏疑惑,伸手一把拉住身旁的蘇太太,阻止她繼續向前走。
“怎麽了?”被拉住胳膊的蘇太太奇怪地問道。
“你看那個人,”明鏡伸手小聲地指給蘇太太看,“那個人是我家原來的傭人,叫桂姨,後來被阿誠發現是日本人的間諜!”
蘇太太順着明鏡手指的方向仔細看去,的确是上面說過的日本間諜“孤狼”。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孤狼”,而且看樣子,“孤狼”已經發現了明臺的藏身地點。一時之間,蘇太太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并沒有接到過關于如何處置孤狼的命令,也不清楚孤狼這枚棋子具體的作用,因此不敢擅自行動。但是好在這是在黎叔的據點,附近就有緊急聯絡站。
“姐姐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這個人非常危險,我會立刻聯系明誠先生,姐姐只需在這裏看着她往哪個方向去就好了。”蘇太太緊張地叮囑着明鏡,她并不能保證明鏡完全聽進了她的話,但是時間緊迫,聽沒聽進去,也沒有時間可以繼續叮囑了,蘇太太只得先行趕往聯絡點。
電話被直接接進了明樓辦公室,明誠表明讓她們不要采取任何行動,并請蘇太太務必保證明鏡的安全,他會火速趕過去。
可是待到蘇太太再回到剛剛的地點時,明鏡已經不在那裏了。
桂姨在被藤田芳政接走的時候,心中不由得暗喜。她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又一個機會,可以報複明家人的機會。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藤田芳政與南田洋子不同,他完全不信任“孤狼”,或者說,他不信任任何人。他與汪曼春也不同,盡管汪曼春心底裏是不想信任“孤狼”的,但因為她們互利互惠的合作關系,彼此之間的相互利用挾持,也使得她們能夠形成一種暫時的信任。
而藤田芳政,他不僅不信任自己手下的特工,同時自視甚高,猜忌心極重。
桂姨提出了她和汪曼春之前對于明樓和明誠身份的懷疑,并且講述了她們懷疑的原因。但藤田芳政十分不以為然,他本就不相信“孤狼”,更何況還摻和進了目前在逃的逃犯汪曼春。無奈之下,桂姨只得說出了一件自己目前還沒有絲毫線索的事——明臺還活着。
關于這件事,汪曼春并沒有跟桂姨通過氣,桂姨完全只是從汪曼春的只言片語中推敲出來的,她不僅完全沒有證據,甚至連一絲相關的消息都沒有。
藤田芳政聽了果然稍微重視了起來,但他仍然抱持着懷疑的态度。明樓的身份地位十分重要,他不會也不敢輕易地動明樓。
藤田芳政要桂姨拿出證據來,以證明自己對明樓的指控屬實,桂姨迫于現況,只得先應承下來。
離開特高課之後,桂姨思忖良久,這才想到了一個在最快時間內最有可能的突破口,那就是明臺的未婚妻——程錦雲。
桂姨去到程錦雲工作的醫院蹲守了兩天,果然發現了一個相對可疑的人物,黎叔。
明鏡固然知道自己應該遵從蘇太太的囑咐,但同時她也明白過來,孤狼的出現是對明臺安全的巨大威脅,盡管出了事情總有阿誠和明樓善後,但萬一,他們來不及了呢?
明鏡不敢冒一點兒失去明臺的風險,或許還加上那麽點兒“我也是為了革命甘願犧牲的戰士,不能總是依仗別人來救”的小心思,所以她抛開了蘇太太的叮囑,從桂姨身後慢慢地走了過去。
籃筐裏裝着的是之前明誠給自己的槍,今早出門前明鏡總擔心會遇到什麽意外,猶豫再三,還是把槍帶上了,現下看來,或許都是天意。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時明誠是如何教自己開槍的,“這是保險,打開保險,上膛……”
明鏡的腳步雖輕,也有周圍的嘈雜聲做掩護,但在她貼近桂姨的後背時,還是驚得桂姨猛然回過身來。
“大小姐……”桂姨驚訝地低呼出聲。
“你在這裏做什麽?”明鏡睜着一雙澄澈的大眼睛,語氣平靜地問道。
桂姨一時有些愣住,她沒有想到再見明家人,第一句話居然會是這個,她下意識地思考要如何回答,明鏡卻并沒有給她這個時間。
“……扣扳機。”
桂姨的身軀轟然傾倒向了明鏡,撞得明鏡一個趔趄。明鏡開過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但卻仍是用令一只手抱住了桂姨,穩住兩人的身形。而那只已經抖動得快要帶動整個身子的手依然死死地扣着扳機,抵在桂姨的腹部,慘白的指尖被汩汩冒出的鮮血染紅,黏膩的觸感就像明臺兒時化在自己手上的雪糕。
蘇太太看着眼前的場景驚地倒吸了一口氣,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跑去黎叔家的大門前拍了兩下,随即又跑回到明鏡身邊為兩人遮擋住他人的視線,發出一聲笑語。所幸明鏡和桂姨兩人站在角落裏,并不引人注目,槍響聲盡管是混在清晨的嘈雜叫賣聲裏也顯得有些突兀,但人們左右望了兩下,誰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大家也就沒往槍聲那邊想了,只當是誰家的小孩子又玩了什麽摔響的東西。
黎叔正跟明臺一起吃着早飯,聽見拍門聲,不禁心下疑惑,他走出屋子,稍稍開了一道門縫往外瞧,就見不遠處蘇太太沖自己使着眼色,面色焦急。
黎叔推開門快步走過去,便看見了神色呆滞的明鏡和倒在她懷中的“孤狼”。黎叔沒有說話,他一把攙起桂姨,自己半側着身子擋住旁人的視線,幾個大步就進了院子。在身後跟着的蘇太太将菜籃擋在明鏡身前,将将擋住沾染的血跡,也快步走了進去。
大門“砰”地一聲被合上,外人便再看不見院內的情形。
一直躲在屋裏的明臺在看見進院的人之後也從樓上飛奔了下來。眼前的一切已經說得足夠明白了,他一把抱住明鏡,眼淚霎時就滾落了下來,“大姐……大姐你看看我……我是明臺啊……”
聽到了明臺的聲音,從剛剛就一直雙眸失神的明鏡才好似終于醒了過來,她回抱住明臺,口中喃喃着,“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