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
明鏡是第二天夜裏走的,并且正如明誠所預想的那樣,她對于梁仲春走私的勾當十分的不齒,但是這種往日裏一定會爆發出來的激烈的厭惡情緒已經被她的另一種迫切想要離開的心情蓋過了。
明鏡太想結束發生在上海的這場噩夢了。她在臨上船前看着明樓,幾次伸出手拍了拍明樓的手背,但卻欲言又止。明樓似乎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卻也只是揮了揮手,道了一句“走吧。”
明鏡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便上船了。
明誠就站在明樓身側,一直目送着大姐離開,就算明鏡進了船艙已經再看不到身影,明誠也沒有放下他揮動着的胳膊,直到後來船漸漸駛出,遠離了港口,他才忽然背過去身子。
明樓遞過去一個手帕,塞進明誠手裏,順勢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但并沒有說穿他已經紅了眼眶的事。
之後明誠開車載明樓回酒店,路上忽然開口說道,“大姐在去港口的路上還在問我,能不能勸你離開上海。”明誠擡眼看了一下後車鏡,明樓閉着眼沒有反應,仿若已經睡着了。
“我告訴她,你不會走的,就算是我勸也沒用。”
明樓睜開眼,透過後車鏡看向明誠,但是明誠已經收回了視線。
“不過我也讓她不要擔心,因為我也不會走的。”明誠忽然擡眼,透過光潔的鏡面看進明樓眼底,清淺地笑了一下,随後很快地收回了視線,專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娴熟地将方向盤打了個轉。
車子平穩地在十字路口拐了個彎,駛入燈火通明的夜上海中。
明鏡已經安全轉移了,明公館的監視也早就被撤走了,明樓和明誠終于搬離了酒店,住回到了家裏。
對此,最高興的莫過于阿香了。
從接到了明誠的電話,說會回家裏住開始,阿香就一刻不停地收拾屋子,買菜,準備晚飯。
只是明樓和明誠兩人忙到了夜裏才回家,早已錯過了晚飯。于是一開門,兩人便看到阿香枕在客廳的沙發裏睡着了。
“這個丫頭。”明樓笑着小聲嗔了一句,沖明誠擺了擺手。
明誠示意,他放下公文包,将明樓脫下的大衣和自己的大衣挂到了衣架上,而後輕手輕腳地走向沙發,打算把阿香抱回房間中。
只是他剛一碰到阿香,阿香便醒了,似乎睡得很淺,迷蒙中神情還帶着些許驚恐,在看清碰自己的人是明誠時,方才放松下來。
“阿誠哥,”阿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又看向明樓,驚喜地道,“大少爺,你們回來啦!我去給你們做晚飯去。”不待兩人回答,阿香就跑進了廚房。
明樓看着阿香無憂無慮跑遠的樣子,本該覺得高興,但他卻怎麽都難以忘懷剛剛阿香被明誠叫醒時面上閃過的那一絲恐慌,不禁有些無奈地長籲了一口氣。不過能夠住回熟悉的家中,還是令明樓的情緒輕松歡愉了不少。他扭過頭看向明誠,見明誠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也被感染地松了眉峰,彎了嘴角。
明樓向身後的笑臉伸出手,惹得明誠微微一怔,但随機便反應了過來,伸手握住。
這個不太熟練的動作讓兩個人一時都有些別扭,明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伸出了手去,但這握住了,便沒有再松開的道理。
明樓輕咳一聲,拉着人往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裏的明誠被明樓拉着直接坐進兩人熟悉的沙發中,明樓則躺了下來,在明誠的大腿上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又将明誠的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
明誠撇了撇嘴,嫌棄地輕輕敲了一下明樓的腦殼,但還是乖乖地給明樓按起摩來。
“我們找個機會把阿香也送走吧,這個小丫頭雖然裝着沒什麽事,但是我覺得那天發生的事情對她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明樓閉着眼“嗯”了一聲,說道,“我也有這個打算。況且送她去照顧大姐,我也能更放心一些。只是現在不行,我們剛送走了明臺和大姐,風聲太緊,不過倒是可以讓她先回蘇州老宅,和她母親在一起。”
明誠下手力道适中,明樓被他按摩地舒爽極了。明誠手指一動,娴熟地又換了個穴位,有些擔心地說道,“恐怕阿香她不會同意的。”
晚飯桌上明誠提了要送阿香回蘇州老宅的事情,果然被阿香拒絕了。
“我要是走了,那誰來照顧明公館呢?”阿香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走。”
終于又睡到熟悉的床,明誠興奮地在大床上來回滾了好幾遍,被從浴室裏擦着頭發出來的明樓瞧見,笑他“小孩氣氣性”。
明誠也不反駁,打了個滾從明樓這側翻回自己那側,給明樓騰出地方。
明樓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卻是重重地往床裏靠了兩下,喟嘆一句“舒服啊”。
因為明樓的力道,被柔軟的床鋪反彈着忽悠忽悠晃了兩下的明誠,忍不住偷笑出聲,但随即就被明樓一把按住腦袋摟進了懷裏。
“晚安。”明樓親吻明誠的額頭,低聲說道。
“晚安,大哥。”
翌日一早,明樓還沒進辦公室,便有秘書過來低聲通報,說是藤田芳政在辦公室裏等着明長官呢。
明樓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又轉過頭看了明誠一眼,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不用過來。
明誠便先行離開了。
藤田芳政的到來,說到底也并不算意外,“孤狼”已經失蹤了三天,恐怕并沒有為他帶去他想要的消息。只是在這時候到來,多少顯得他有些急切,似乎是已經按耐不住了。
不過,很快地,明樓便知道了原因。
“藤田先生,你怎麽來了?”明樓将手中的公文包交給身邊的秘書,語氣略帶驚訝地問道。
“剛好有時間,就來看望一下我們新政府的棟梁,順便跟明先生你告個別。”藤田從椅子上起身,轉過來看向明樓,不慌不忙地答道。
原來是要離開了。
第三戰區密碼本的事件勢必會影響到藤田芳政的仕途,盡管最大的罪責都安在了汪曼春的頭上,但日本高層難免不會質疑藤田芳政的能力。
明樓點了下頭,轉而斥責身旁的秘書,說道,“藤田先生來了,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去,給藤田先生泡茶。”
“不必了,”藤田芳政擡手制止道,“跟你說幾句話就走。”
明樓略顯恭敬地點了下頭,又對秘書說道,“你下去吧。”
其他人都離開了辦公室之後,藤田芳政卻沒有急着說正題,他四下觀望了一圈,說道,“你的辦公室真是不錯啊,比我在特高課的辦公室可大多了。”
藤田芳政不說,明樓就也不問,只是禮貌地回應道,“藤田先生取笑了。”
似乎是很難從明樓的神情中看出破綻,藤田芳政沉默了幾秒,還是說道,“我今晚就要離開上海,趕赴南京述職了,很遺憾,不能繼續跟明先生共事了。”
“對于藤田先生的離開,我也深表遺憾。”
“我聽聞明董事長也剛剛離開上海,一直久仰明董事長的大名,本想見上一面的,卻到走都沒見到,實為憾事。”藤田嘴裏說着“遺憾”,面上卻是絲毫也無,他盯着明樓繼續說道,“明長官的動作還真是快啊。”
“這也是實屬無奈。現在的上海實在是危險,抗日分子愈加膽大妄為,已經到了當街就敢刺殺新政府官員的地步,我的二弟執意要将家姊送走,我也确實是放心不下家姊,只好送她先行離開上海了。”明樓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無奈,“不過藤田先生請放心,在沒有完成新政府交代給我的任務前,我是不會離開上海的。”
“明長官不愧是新政府的棟梁之才啊。”藤田芳政笑了起來,說道,“不過等到下一任繼任者到任,明長官就無須如此擔心了。我已經老了,但繼任者正年輕,相信他很快就會幫助明長官肅清上海的形勢,與明長官一起為皇軍共建大東亞共同繁榮經濟體做出貢獻的。”
“如此正好。”明樓也笑了起來,“只是可惜藤田先生已經看不到了呢。就讓明某人代替您見證接下來的上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