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後續番外2——梁仲春的委托
番外——梁仲春的委托
梁仲春是個聰明人,認識他的人無一例外都會這麽說。
他雖順應時局做了一些對的事,但他的的确确不是一個好人。他所做的好事,不是因為迫不得已便是因為于己有利。
這樣的人,最終會落得一個什麽下場,梁仲春心裏再清楚不過了。
藤田芳政走後,由于日本戰略中心的逐漸轉移,加上與梁仲春之間的“互幫互助”,明樓和明誠的日子過的雖然并不輕松,但也總算是有驚無險。直至1945年的時候,時局已定,梁仲春再起不了什麽彎彎繞繞的心思,于是打電話給明誠,說是今年的新茶到了,請他來辦公室裏嘗上一嘗。
這幾年梁仲春的美酒美人雖然沒斷過,但到底也沒有一個被安置了下來。若說是為了他口口聲聲的“家庭主義”,明誠怕是要不屑地撇撇嘴了。想來是別的什麽絆住了梁仲春的心思,他心裏的顧慮多了,也就不琢磨美人的事了。沒了金屋藏嬌,梁仲春連家回的都少了,反而是在辦公室裏的時間居多。
聽出梁仲春的語氣說的并不是什麽緊急的事情,明誠挂了電話便也不急着去赴約,他先把明樓接下來的日程都安排好了,才在快下班之前跟明樓報備了一聲,驅車開往76號。
“美人,到下班的時間我就回來接你。”明誠臨走都不忘調戲明樓一句。
“臭小子。”明樓作勢要把手裏的文件夾扔到明誠那張帶着欠揍笑容的臉上,才吓得明誠一溜煙跑了。
抗戰勝利在望,明樓和明誠近些日子的心情都很不錯,玩笑開的也多了起來。明臺和曼麗前些天還傳了消息過來,說是明樓和明誠就要做伯伯了。對于這個喜訊,明誠看起來倒是比明樓還要高興了,直嚷嚷着要快些告訴大姐。
明鏡走時帶走了不少的明家財産,在海外經營得依舊不錯,她始終忘不了自己的革命夢想,便在明樓的準許下依舊做着紅色資本家,但為了規避風險,她和明臺至今仍未相聚,兩人的聯系也是靠着明樓的渠道,不能直接溝通。所以對于曼麗懷孕這事兒,她還沒有得到消息。
縱是如此,明鏡心裏遺憾卻也踏實,只要明臺還好好地活着,總有相見的一天。這或許也成為了支撐着明鏡一人在異國他鄉打拼的精神支柱。
阿香在隔年便送到了明鏡的身邊,明樓因為她的到任也算又放寬了一些心。
最近明樓和明誠兩人開始商量着退隐的計劃,日軍的戰敗投降指日可待,明樓不可能繼續擔任新政府特務委員會的副主任一職,自然要提前着手安全抽身的計劃。事實上,明樓也想一并自國民黨內部抽身,他和明誠共同的信仰是“愛國”,對于國共兩黨之間的鬥争,本是同根生,明樓無心也自覺無力再去參與其中。
當初就是梗着一股“不做亡國奴”的報國志氣加入了國民黨,但後來卻發現與國民黨的革命理念實在不相為謀,加之随着對共産黨的逐漸深入接觸,明樓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革命夥伴,他本想棄國從共,可卻因着黨內的需要做了多重身份的間諜。
明樓自始至終都是不願意窩裏鬥的,只待到抗戰勝利,他便想與家人團聚,孝順大姐,疼愛小弟,讓家人再無須因為他的緣故而處于危險之中。但若是國家有需要,他也自當再次挺身而出。
明誠與明樓的想法幾近相同,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他只會比明樓自己更想讓明樓歸隐。亂世之後,能夠安然垂暮已是最好的結局。想來明誠最近心情好,也有多半是因為他們的退隐計劃。
明樓曾評價說“梁仲春就是個狡猾的投機分子”,這話一點兒也不假。也正是憑借這股“聰明勁兒”,梁仲春才能熬到汪曼春倒臺,自己在76號中坐大。所以當他說出此番請求的時候,明誠感到有些意外又覺得這似乎也并不應該感到意外。
“剛送來的第一茬新茶,阿誠兄弟快來嘗嘗。”明誠剛由人領着進了辦公室,梁仲春便已泡好了茶滿臉堆笑地等着他。
明誠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的确是好茶,茶香四溢,染的唇齒清新久久不散,他放下杯碟,開口道,“梁處長找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嘗一口這新摘的西湖龍井吧。”
“當然不是。”梁仲春似乎也不打算賣關子了,他直言道,“我就是想跟你确認一下,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明誠腦子一轉,就大致想起來梁仲春所指的是哪些話了,卻仍是裝作不知地試探道,“哪些話?”
“你說,跟你們合作,是為國效力。”梁仲春停頓了一下,觀察明誠的反應,兩人一時都沒再講話,而明誠顯然還在等着梁仲春的下一句。
“當然,我也知道為國效力什麽的不過是你們利用我為你們做事的一個幌子罷了,我有自知之明,你們那個國,不配我這樣的人為其效力。我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怎麽洗也洗不幹淨,想回頭是不可能了。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也幫了你們不少事情,是吧?”
梁仲春仍然與明誠面對面地坐着,明誠卻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到他深深低下的頭顱,帶着最後一線希望,帶着一些乞求。
“我只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夠答應。”梁仲春說道。
“如果将來有一天,日本人真的敗了,我這種人一定是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希望到時候,你能夠站出來幫我做件事情。”
“你想讓我保你的命?”明誠下意識地擡起了眉尾。
梁仲春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這太難為你了,我也沒這麽天真。我明白,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誰也保不住我的命,只是我在武漢老家的妻兒……”梁仲春自嘲地笑笑,“現在在你們重慶了,他們可沒有殺任何人,也沒有犯任何罪。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夠替我多照應一下他們。”
明誠安靜地聽完,見梁仲春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了,才有些意外地開口道,“就這些?”
“就這些。”梁仲春斬釘截鐵地說道。
明誠看向梁仲春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有些複雜。他一直不相信梁仲春挂在嘴邊的自诩的“家庭主義者”,在他看來,梁仲春這個人跟“好”是扯不上一星半點兒的關系的,真要說他有什麽優點,大抵也就是“識時務”罷了。
但是此時此刻的此番話,令明誠終于開始正視梁仲春這個人了。
“我答應你。”明誠認真地說道。
回到新政府辦公大樓接了明樓回家,明誠在路上跟他學了這件事情。
“你分析,他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明樓聽完開口問道。
“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誠蹙着眉答道。談話的時候他跟梁仲春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尺有餘,梁仲春固然是一個能演也會演的人,但明誠也不是傻子,他看着梁仲春的眼睛,第一次覺得自己看見了真誠。
“我覺得梁仲春的改變,說明我們對76號潛移默化的滲透起了作用。”
這是一個做壞人就能名利雙收的年代,做好人反而落得個慘淡收場,可是一旦你嘗到了做好人的那種心理上的榮耀感,就像沾上了瘾,那若有似無的甜頭總會絲絲縷縷的萦繞在你心頭,讓你似被貓兒撓了一下一般,按耐不住地想再去觸碰。
梁仲春或許就是那個被貓兒撓了一下的人。
人總歸是會變的。若能看着這個時代的國人在向着一個好的方向改變着,盡管緩慢,盡管他們可能看不到最終的盛景了,但明樓和明誠都覺得自己用生命去投入的革命是勝利的。
明樓倚靠着後座皮質的椅背,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