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雲湧（一）

月如彎鈎，鑲嵌在漆黑無星的夜空中，恍若一道被利器劃開蒼穹的裂縫。月輝慘淡，照落在地面上，萬物變得影影綽綽不甚明了。一個淺淡的人影，在月光的投射下，落在地面上，與樹影交疊在一起，失去了人形的輪廓。

蘇木打量了一會眼前散發着妖氣的櫻花樹，氣節是冬季，這櫻花樹雖沒有開滿櫻花，卻是滿枝的綠葉，呈現出違反時節的生機。伸出食指，戳了戳樹幹。古樹抖了抖，飄下幾片樹葉。

“木魅？你是木魅吧？有靈魂居住的樹……”

那棵古老的櫻花樹沒有搭理蘇木，依舊裝出“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樹，什麽木魅？我聽不懂”的樣子。

蘇木輕笑了一聲，覺得這個西國的妖怪都挺有意思，可惜她馬上就要離開了。轉身，肩頭的羽織劃過一道弧線，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蘇木猶如一只半夜飄蕩的幽靈般，飄忽着悄悄走進夜天丸的寝殿。

無聲地走到夜天丸的床邊，看着床上鼓起的被子，蘇木眼底透出一些狡黠。伸手，猛地掀開床上的被子，卻意外地沒有看到本來應該躺在床上的夜天丸。

正在疑惑間，背後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輕笑聲。蘇木帶着有些發愣的表情回頭，卻見夜天丸倚在門口，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完全被某人惡作劇失敗的結果愉悅到了。蘇木扔了手中的被子，拉下臉，直白地對于夜天丸這種好不給面子的恥笑表示不滿。

見蘇木不高興，夜天丸輕咳了一聲，掩去笑意，問道：“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麽？”

“和我私奔吧。”這是蘇木的回答。

夜半三更，蘇木用一句話神不知鬼不覺地拐走了西國殿下，在蒼茫的月光下，一路往西。

西國所在之地已算是極西之地，再往西便是沿海一帶。一路上蘇木看起來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平靜，但夜天丸明顯感覺蘇木有些急躁，那種他曾經感受過的違和的興奮持續了一路，直到來到一個沿海的小鎮之上。蘇木并沒有急着進入人類的鎮子，她不像夜天丸的母親對于人類有着莫名其妙的執着，蘇木喜歡保持人類的習慣，但她絕不将人類和妖怪區別對待，在她眼裏，世間萬物都是一樣的存在，沒有什麽不一樣。

站在山坡之上，眺望着下面不遠處的小鎮，夜天丸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來這裏的目的。

“你還記得幽谷響說過的話麽？”

“幽谷響？”夜天丸想起蘇木帶他見過的那個為老不尊的老妖怪。

“那些中國妖怪來自中國大陸，日本與中國大陸隔着一個海域叫做東海，他們要登錄日本必然要穿過東海。一直往西走，在這片陸地的最西面便是東海，也就是說穿過這個小鎮，就能到達東海。海水的鹹腥味已經很明顯了，你聞到了麽？”

夜天丸望着遠處，神色有些不解：“那些中國妖怪不過無法穿過海域形成的結界的嗎？那他們怎麽穿過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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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要去東海看一看，他們是怎麽穿過東海的？”

夜天丸微微扭頭，看到的是蘇木隐含笑意的側臉，在暗淡的月光下隐隐透出一層朦胧的光。她似乎真的很高興，不似那種特意做出來的笑，而是夾雜着淡淡的情緒的愉悅，由心底蔓延而出，不具欺騙性的笑容。對于能查到中國妖怪的事情真的有那麽高興麽？夜天丸雖然疑惑，卻不打算打斷蘇木這種難得的愉悅。伸手攬住蘇木的腰肢，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帶着她往山下的小鎮俯沖下去。

既然她那麽高興，就按着她的願望走吧。只要不離開他的羽翼範圍，他夜天丸都可以放任她随心所欲，就算是縱容也無妨。

夜即将過去，天色還沒有亮起來的跡象。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只有寒風發出的陣陣嗚咽聲，夾雜着海水的味道，一遍一遍地掃蕩者街道。蘇木和夜天丸走在這條無人的街道上，衣衫被風吹得不停地飄動，遠遠看起來兩人的身影顯得有些飄忽和詭異。不過，即使沒有這寒風作怪，這黎明的街道上閑逛的行為依舊可以算是詭異的，只是蘇木和夜天丸都不這麽認為。

夜天丸覺得這有點像母親所描述的一對情侶手牽手壓馬路，雖然路上不熱鬧，甚至是冷清，雖然他也沒有牽着蘇木的手……但他依舊認為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侶壓馬路”行為。

蘇木則是覺得這樣的氛圍很适合百鬼夜行，天是黎明前的沉黑，風是寒冬的冰冷，人類是不見蹤影的……很适合妖怪們百鬼夜行環境，可惜身邊跟着的只有一只妖怪。

不緊不慢地繞了兩條街，這個空空蕩蕩的的街道上總算顯出了一些異樣。淡淡的妖氣參雜着一絲純淨的仙氣，在嗚嗚的寒風中隐隐傳來類似女子哭泣的聲音，忽遠忽近，飄渺不定。蘇木和夜天丸對視了一眼，腳下一轉，同時往氣味傳來的方向跑去。

繞過街道盡頭的水缸，女子的哭泣聲驟然而止，一團包裹着紅色火焰的野獸突然從陰影處跳出了，呲着牙對着蘇木發出威脅的咆哮聲。蘇木一愣，奔跑的腳步還未來得及停下，那火紅的野獸便朝着她撲來。

夜天丸眸色一沉，一道妖氣淩空飛出，将那團火紅的不明生物彈開數尺遠，把蘇木僅僅護在身後，沉靜地盯着那團火紅。

“主人，主人……快去救救主人……”那團火紅并沒有再次撲上來，只是發出女子嗚咽的喊聲，身上的火焰慌亂的跳動着。

她在求救，但求救的對象并不是蘇木他們，那隐了火焰後的腦袋不停地晃動，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主人，救救我的主人……座敷童子大人——”似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那團火焰尖嘯了一聲，化為一道火光擦過夜天丸身邊，朝着他們來的方向飛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主人？”蘇木記得貔貅也是稱呼那個幕後安排一切的人為“主人”，這兩者有什麽關系？

夜天丸見蘇木臉色不是很好，開口說道：“那東西不過是一只妖狐的出竅魂魄罷了，沒什麽好害怕的。而且以她剛才的力量，估計是連化形都沒有多久，為了盡快找到人才使用這種魂魄出竅的方式的。”

“嗯。”蘇木含糊地應了一聲，“我們去找這只狐貍吧，我……想看看她的主人是誰。”

自從蘇木在那貔貅手下逃生之後，她覺得自己對“主人”兩字變得特別敏感，聽到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産生一種戰栗和迫切。那是直覺，指向這個“主人”便是扭轉雪狼一族命運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