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十七)

封樾回來的時間變得晚了。

花店每天的營業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到晚上九點,經常是封樾比我先到家。

但最近我總是見不到封樾的影子。

差不多一個星期我都精神恍惚,連苗舒也覺得我不對勁了。

傍晚休息的時候他在隔壁的奶茶店給我點了一杯全糖奶茶,拿出來說給我喝,我還驚訝了幾秒。

咬着吸管一嘗,好甜啊。

“怎麽了?”我問他。

“其實我是想問你怎麽了。”苗舒語氣猶猶豫豫的,那副大膽的樣子卻不像。

我搖搖頭,笑着說:“你怎麽會覺得我怎麽了?還給我買這麽……”

我舉了舉奶茶,突然被嗆了一口,咳嗽起來。

苗舒去旁邊給我倒了杯水,喝完才好一些。

唉。

現在我怎麽還要一個孩子照顧呢?

苗舒盯着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他好像看出來了,就猜:“感情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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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頓,苗舒笑了。

“以前我追阿淺的時候就總這樣。”

是嗎?

我想了想。

阿淺就是當初苗舒送花的對象,現在誤會解釋清楚,又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們在一起了。

“其實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擅長,不然讓阿淺來吧,我們在一起有一會兒了,其實也該請你吃頓飯的。”苗舒道。

我擺擺手,“別,怎麽總是你請我,我請你們吧。”

于是一頓奇怪的飯局不知怎麽的就約上了。

(七十八)

再次見到阿淺,我覺得她比從前漂亮了些。

她落落大方地和我問好,我見她心裏沒有芥蒂,也放松了許多。

席間氣氛還算愉快,我們喝了小酒,苗舒便問起來。

“宋哥,我覺得你過得真累。”

我示意他繼續說。

“我不知道,”苗舒看着我,“就是總覺得你和我們不太一樣。”

我笑了笑,看見阿淺推了推苗舒,和我道歉:“他喝多了。”

我搖搖頭,說沒事。

當然不一樣。

我身上那些只要靠近的人就能看到的傷疤,就是最能顯示不一樣的地方。

我背着沉重的罪活着。

走出餐廳的時候,阿淺去打車,苗舒靠着我勉強站着,像好兄弟那樣攬着我的肩膀,狠狠拍了幾下,說宋哥,你活得太累了,何必呢。

我看着阿淺把他帶走了。

上車時苗舒撐着車門,還遠遠地望了我一眼。

(七十九)

我沒有喝多少酒,回家時十一點多,客廳裏黑着,但封樾的房間難得亮了光。

我走過去,在他門邊很輕地跪下來。

腦子裏一時間走過很多很多話和場景。

我記得我媽也有過對我爸下跪的時候。

只是那時我爸已經瘋了,他看不懂聽不懂,只知道他的妻子背叛了他,卻連他的妻子都認不出來。

我媽也崩潰了,她大叫着,拿刀劃自己,劃我爸,劃我,我們一家都流着血。

她求我爸放過我們吧。

可是我爸看不懂聽不懂。

我不知道該怪誰,後來我覺得應該怪我。

我爸我媽都有理,該怪我自己。

他們曾說我是上天給的禮物,所以他們拿刀狠狠地拆了盒子。

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我的父母不會如此恩愛,大概後來也不會有這麽多恨。

假如沒有我,我沒有痛苦,我看不到這一切,可以假設他們也沒有痛苦。

所以我跪在門外,裏頭是封樾,我想到可能我也給他帶來了痛苦,我給郁南帶來了痛苦。

雖然我沒有什麽想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刻,但卻仍然希望我周圍的人都能過得好一些。

因為我太知道那些痛苦有多痛苦。

(八十)

我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

膝蓋的疼痛愈演愈烈,從那裏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适捆綁了我。

讓我忘記自己是誰,在哪裏。

因為我的苦是用來贖罪的,我越苦,他也許越能夠原諒我。

就像我爸那樣。

我聽到客廳裏的挂鐘在不斷地響。

聽到窗外樓下還有人經過。

聽到風吹樹葉,又要下雨了。

聽到屋裏有了聲響,封樾推開了門。

(八十一)

他光着腳,一根一根漂亮的骨頭在皮下拱起,像一座座山峰。

我忍不住俯下身親吻了他的腳趾。

封樾蹲下來,我仰起頭。

我看到他英俊的下颌線,我想吻他。

我慢慢擡起身,與他只有咫尺的距離。

我們吐息交融。

我垂下眼眸,我要吻他了。

封樾用手心抵住了我的唇,指腹走過我的臉側。

“你根本不懂,”他幾乎沒發聲,只拿微弱的氣音同我說,“我不想每次都用做.愛來解決問題。”

他站起身。

“回去吧。”

我頹喪地跌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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