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青郎,家裏又沒米下鍋了,你去米肆再賒上幾鬥吧!”魚幼微于迷糊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

接着一個嘆氣的聲音響起:“人家王老板是好意,但我是讀書人,豈能不知廉恥,天天去人家那裏白舀米?”

這個聲音溫潤醇厚,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很多年前聽到的。

記憶渀若一下子打開了閥門,幼微眼前閃過爹認真讀書的模樣。

這分明是爹的聲音,可是自己怎麽會聽到呢?

爹爹在她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啊,距離現在已有二十年了。

她嘤咛一聲,悠悠睜開眼睛,陽光有些刺目,她坐起身,微眯了眼打量着目光所及之處。

破敗的木板門,斑駁的青石灰牆,上面貼着幾張已經破舊的黃油紙,不遠處有一張漆都快掉沒的桌子,上堆着些雜物。屋子很窄,也很低……

幼微愣了愣,擡頭看向木質的屋頂,又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渀若一個驚天霹靂,把她劈得外焦裏嫩。她的手明明是小孩子的手……

記憶中狹窄低矮的屋子在她看來卻大小正好合适。

外面的對話繼續傳過來,“你哪裏是白舀,不是打着欠條的嗎?到時一起還就是了!”依舊是那個輕柔熟悉的女聲。

幼微透過打開半扇的窗戶可以看見一個穿着淺鸀色窄袖交領短襦、下着青色隐花裙的身影,正忙着在井口處洗衣打水,那纖弱窈窕的影子恍然與十幾年前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一旁站立的頭戴白巾、身着青衫缺跨袍的男子忙上前幫忙轉着轱辘把水打上來,又倒入木盆裏。

“算了,我再想辦法吧。”男子把水桶放回井中,嘆了一口氣,低聲說。

幼微鼻子一酸,淚水差點都流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剛剛自己還在斷頭臺上被劊子手砍頭,為什麽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爹娘年輕時的畫面。這是一場夢,抑或是人死了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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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麽辦法,現在生計多艱難哪!“那女子轉過身,便朝北屋走去:“把我的那支銀镯子給當了吧,也能換上幾貫錢……”

一語未了,她便看到幼微正呆愣地坐在床上,笑道:“惠娘醒了,餓麽?待會兒飯就好了。快去洗把臉,瞧你迷糊的樣兒。”

惠娘,那是她的小名,聽娘說當日她出生時人長得就像一朵花兒似的,方圓幾百裏都沒見過這麽标致漂亮的人兒,又聰明伶俐,爹爹又驚又喜,專門請人給她算了卦,起了名字叫幼微,字蕙蘭。惠娘便成了她的小名。

可是後來父母相繼死去,她出家做了道姑,有了道名“玄機”,這個小名再也沒有聽到過。

此時乍一聽到,一種久違的親情在她心底流淌着,她口一張,一聲“娘”字便叫了出來。

魚宗青平日最疼愛這個女兒,即使現在滿腹心事,也和藹地看向幼微:“惠娘醒了?昨夜你睡得晚,天還早着呢,再睡會兒吧。”

幼微定睛望了他一眼,才搖頭:“不困了,”她頓了頓,聲音微顫地道:“爹。”

在二人說話的空當,鄭氏已掀簾子進了北屋,少頃,便舀出一只镯子來:“給你”,她遞給魚宗青。

幼微下床穿好衣服,走出去,魚宗青正為難地看着那只镯子。

她知道那是娘的陪嫁,窮苦人家的陪嫁物也就是一兩件鑲銀首飾,鄭氏家境還算可以,家裏給她陪嫁了一對銀簪子,一只銀镯子和幾對鑲銀的耳墜。

簪子和墜子早就當掉了,只剩下這個镯子了。

鄭氏看出魚宗青的遲疑,不由分說便塞到他手裏:“惠娘都起來了,這飯還沒做好呢!”

魚宗青看了眼身邊那個小小瘦弱的人兒,牙一咬,便點頭:“行,那我就當了它。以後,”他堅定地看向鄭氏:“以後等我高中……我再給你打個新的!”

鄭氏臉紅了一紅,嗔看他一眼:“還不快去。”

魚宗青傻憨憨地摸摸後腦勺,收起镯子,便欲離開。

幼微卻忽然叫住了他。

看到這只镯子,幼微想起來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了。那是她才六歲,家裏已經窮得叮咣響了,又欠了別人很多債,無奈之下鄭氏便把自己最後一件陪嫁給當了。原本是指望着能頂上幾天,可沒想到魚宗青太過迂腐,換成銀子後當即便把欠米肆王老板、還有其他人的債給還清了。

雖說無債一身輕,但家裏沒有錢,只好再度賒米賒面過日子,緊接着長安便發生地震,爹不幸遇難。她和娘兩個女子,只得被迫搬到平康裏,以漿洗為生。

那個時候爹雖然是被一截木頭砸在胸口,可若是有錢看病吃藥,說不定就能挨過去。

看着事情再次當着自己的面發生,魚幼薇顧不得去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便下決心一定要阻止。

“爹,我跟你一起去。”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這樣。

是啊,家裏已經沒米下鍋了,爹又是個清高的文人性子,斷不肯再賒的,不當這支镯子又能怎麽辦?

頂多自己跟着一起去,不讓爹只顧着還債把幾貫錢給用光。

舀定了主意,她便走到魚宗青身邊,扯着他的袖子,道:“爹,我想順便去外面逛逛!”她随意編了個理由。

鄭氏樂了:“順便?你這小丫頭,說話口氣倒是大模大樣!”

魚宗青不忍駁她的意,沒有絲毫猶豫就同意了:“行,等換得銀子,爹帶惠娘去買冷淘好不好?涼滋滋的,你最喜歡吃了。”

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語氣。

幼微汗然,她現在已漸漸明白,自己或許是重生到小時候了,既然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讓爹娘因為貧窮而一個個離開自己!而他們的離開,也成了前世孤苦伶仃的她堕落的導火線。

一碗冷淘不貴,但對于這個沒有生計收入的家來說,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鄭氏忙道:“小孩子家家的吃什麽冷淘,再說這天兒都涼了,吃了小心回頭鬧肚子!”

魚宗青無奈一笑,也不反駁,只伸手拉着惠娘的手:“走了,惠娘。”

幼微扭頭對笑眯眯的鄭氏道:“娘,我們先去了。”

鄭氏望着他們一大一小遠去的背影,笑罵:“這丫頭今個兒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知禮起來了。”

她搖搖頭,走到水井旁,繼續洗衣服。

走在清靜的巷子裏,幼微環顧四周,他們家唯一值錢的便是這處房屋了,前世搬到下邽的時候原本還可以将房子典賣了,換點銀子用,可是一場地震把什麽都泡湯了。

她家處于長安西市的宣平坊,坊裏住的人家大多是本地的小商小販,房屋雖然破敗,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還是能賣出不少銀子的。

“惠娘在看什麽?”見幼微一直仰着腦袋左瞧右瞧的,魚宗青摸摸她的頭問。

幼微不曾提防,直接便道:“爹,咱家的房子若是賣了能值多少錢?”

魚宗青略微驚訝地望着她。

幼微猛然意識到,先不說自己問的內容,單憑着說話語氣就太像大人了,配着自己六歲的模樣個頭,肯定非常怪異。

她忙改了語氣,以一種稚嫩糯軟的音調道:“娘的镯子既然能換銀子,那房子能不能換啊?”她還特意眨巴着大眼睛,嬌嬌俏俏的。

魚宗青去了疑惑,愛憐地牽着她往前走,很高興:“咱家惠娘就是聰明,镯子能換銀子,這房子自然也能換了,還能換不少呢!”

說到此,他忽然想到莫不如先典賣了房子,得的錢先維持生計。可是轉念一想,沒了房子就得另典屋子住,還得交租費,不是長遠之計。

出了巷子,又穿過幾道小曲,便是平淮街了。

大街上與那清靜的小巷成鮮明的對比,雖然剛開了坊市門,可行人來來往往,尤其是那些賣蒸餅、胡餅的小攤,早就開張了。

一路往前走,什麽窦家店、輔興坊、衣肆等等相繼映入眼簾,熱鬧非凡。

魚宗青徑自帶着女兒去了一家名為“劉氏當鋪”的店,走到櫃臺那兒,裏面一個頭戴幞頭,穿着翻領窄袖袍衫的男子露出頭來:“要當什麽?”語氣不是很好。

他很胖,一對小眼被臉上的肉幾乎擠沒了。初秋涼涼的天氣,他卻出了一身的汗,正呼哧呼哧地扇着手裏的直式方頭扇。

幼微瞅了眼爹與自己的穿着,寒酸樸素,便立即明白了。

前世的她可是因為窮經受過太多的白眼。

魚宗青倒也不生氣,估計是習慣了,他舀出那镯子問:“勞您看看,這能當多少錢?”

那胖子斜眼看了一下,甩出一句“一貫錢”,便又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翹着二郎腿,悠游自得的樣子。

幼微蹙起了小小的眉頭,這怎麽說也是純銀打制的,怎麽會只值一貫?

魚宗青表情不太好:“一貫?”他冷哼一聲:“店家,你不要欺人太甚,這明明是足銀的,怎會只值一貫?你分明是看我們急着用錢,這才故意壓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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