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承諾 ◇
互訴心事
四目相對, 氣氛一下子變得尴尬了起來。
何晚山低下頭抓着毛絨絨的帽檐遮住自己熱意升騰的臉,心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搞笑。
而餘燃則是已經完全被眼前這只白花花的軟兔子迷得神魂颠倒,飄飄欲仙不止今夕是何年。
“嘿嘿, 晚山你穿着還挺可愛的。”餘燃嬉皮笑臉地揪了揪何晚山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
“小兔子-小兔子-可愛的小兔子要被大灰狼給吃掉——”
何晚山不想理他, 飛快地縮起的雙腳鑽進被子裏,安靜地縮成一團。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餘燃動起了壞心思,穿着大灰狼睡衣撲上去就要掀何晚山的被子,“掀開被子讓我康康你好不好吃——”
何晚山當然不可能乖乖聽話,他現在正害羞尴尬着呢, 這麽丢人的樣子絕對不能被餘燃看到。
“你走開。”何晚山兩手抓着被子緊緊地把自己裹成毫無死角的羊角面包, 任餘燃在外頭又是唱兒歌又是搞突然襲擊猶自巋然不動。
最後餘燃也鬧騰不動了,他帶病在身屬實是氣虛體弱。要是放在平時,何晚山這小身板哪裏是他的對手, 三下兩下就能輕松把人拿捏, 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看得着吃不着。
“停戰了停戰了。”餘燃一臉遺憾地躺回自己的被窩裏, 心裏那叫一個難受。
何晚山也被折騰累了,既然餘燃不再鬧騰,他松開緊抓着被角的手慢悠悠地從被窩裏探出頭, 耷拉着兔子耳朵在枕頭上躺好。
兩個人精疲力竭地一塊仰躺在綿軟的枕頭上, 頭頂是房間淺藍色的天花板。
“晚山。”耳畔餘燃的聲音驀然變得溫柔低沉起來,何晚山轉過身看見餘燃的身影朝他悄悄靠近,柔軟的床面在重力作用下似乎有輕微的凹陷。
何晚山一驚, 以為餘燃這是虛晃一槍打算搞突襲,忙不疊地抓住被角準備防守。然而, 還沒等他重新躲回被子裏, 身旁的人卻窸窸窣窣地下了床, 幾分鐘後他聽見餘燃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晚山我有禮物要送給你。”餘燃神秘兮兮地爬上床。
“禮物?”何晚山縮回被窩的動作猛得一滞。
“是禮物,絕對不騙你。”
“咔噠——”餘燃撐起身子爬到床頭關掉牆上的吊燈開關,不大的房間裏燈光驟熄,滿眼都是霧氣般粘稠的黑暗。
“餘燃?”何晚山有些困惑地起身望向身旁聲音的方向。
身旁的人沒有說話,耳畔除了窗外寂靜的風聲只剩下某種窸窣的輕響,像是指尖摩擦過紙板的聲音。
何晚山心尖一顫,對于黑暗本能的恐懼讓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在空氣中揮了揮,溫和的聲線就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地輕顫着,害怕這又是餘燃故意計劃的惡作劇。
直到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握住輕微顫抖的手腕,餘燃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溫柔地響起,才終于讓他心安地松了一口氣。
“晚山,你看這個。”
“咔嚓——”大概是手指按動開關的聲音。
漆黑一片的視線中驀然亮起溫柔模糊的暖黃,那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裏面裝着一棵枝葉繁茂的櫻花樹的模型,澄澈的水流盈滿朦胧燈光。
“道歉禮物,送給你的。”餘燃拿起水晶球輕輕倒轉放在他面前,明亮柔軟的暖黃色燈光下,水晶球裏蹁跹游曳着無數細碎微白的雪花。
朦胧暖光映亮兩人的面孔,那些細碎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随着重力逆轉又飄落,流動的斑斓浮光胧着靜谧的實質光感,就這麽一點點溫柔地落下。
餘燃看着身旁人溫柔過分的面孔。在他的視線裏,何晚山是那麽專注地凝視着身前晶瑩流動的暖光,又是那麽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那些氤氲的光暈。
“就原諒我嘛——”餘燃一個标準的修狗翻身黏糊糊地在床上躺好,“你看我有沒有誠意,生病都不忘買道歉禮物給你。”
“所以您是不是該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放過小的這回?”
“就你會油嘴滑舌!”何晚山看了身旁故意裝乖的某人一眼,心裏又生氣又好笑,“就原諒你這一次,下次再瞞着我我就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好好好——”餘燃答應得那叫一個爽快,“下次不會瞞着你了。”
下次他偷偷親嘴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何晚山,自己告自己的狀飛速滑跪,嘻嘻嘻。
“不過,還是謝謝你。”何晚山笑了,細長的手指胧着微涼的水晶球,就像是攏住一顆無意間墜落人間的星辰。
“其實你不送我道歉禮物也沒什麽,只要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
餘燃看着何晚山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心想自己這個禮物送得真不錯,比起許落星那些亂七八糟的建議,還是漂亮的水晶球更得何晚山的心。
至于認識到錯誤什麽的,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我錯了,但我下次還敢。
成功解決了小矛盾的餘燃在床上舒服躺平,準備找點話題和何晚山深入交流交流。
都說談戀愛的前提是互相了解,深更半夜氣氛正好,不聊點人生理想什麽的都對不起這大好時機。
“晚山,你成績那麽好,未來想做什麽呀?”餘燃側身認真地問道,“醫生?律師?北京重點大學那麽多,以你的成績全國所有大學的專業都能随便挑了吧,或者公費出國深造也是個很好的選擇。”
而何晚山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應該會去報考法醫專業。”
“法醫?”餘燃一下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裏,法醫這個工作似乎永遠和體面高薪無緣,與之相聯系的往往都是「死亡」與「恐怖」這類常人避之不及的東西。
“在北京當法醫應該還行。”餘燃幹巴巴地咳一聲,“咱們班上就有人家裏是開鑒定中心的,你要是對這方面感興趣,到時候可以找他。”
“不用。”何晚山笑了笑,語氣很是平和,“我打算考公務員,去我爸工作過的地方就職。”
“我記得你說過,你爸之前是在雲南瑞麗當緝毒警察?”
“嗯。”何晚山蜷在被窩裏放松地呼了口氣,“我爸犧牲了之後,我和爺爺去雲南接了他的骨灰和遺物回家。我上學識字了之後就愛看他留下的工作日記,我爸他總在日記裏抱怨,說他們靠近邊境的小地方,出了事故連個法醫都沒有,一旦有事故發生就得着急忙慌地開着警車去幾十公裏以外的市裏接法醫過來做鑒定。”
“所以我想做個法醫也不錯。”何晚山這麽說着,溫潤的眼裏像是灑進一把光潔的碎鑽,細碎的光在他眼眸深處萬花筒一樣斑斓流轉。
“餘燃,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很早之前就已經規劃好我的未來了。”
“等我畢業之後,我會先回故鄉工作陪我爺爺,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得在他身邊替我爸爸盡孝。等到他安度晚年我就申請調職去雲南,去我爸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我想那裏應該就是我奉獻餘生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我爸堅守的土地和他用生命保護着的人們。如果我爸知道了我的決定,他一定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真好。”餘燃收了心裏那點驚訝的心思,發自內心地對何晚山的打算表示肯定。
他能感受到何晚山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這是他所沒有的堅定,是他這一生都沒見過的山川大海。
“那我高考就去考公安大學。”餘燃的腦海中靈光一閃,裹着被子樂呵呵地傻笑,“等畢業了就去你爸工作過的單位當緝毒警察,和你做同事一塊工作。”
“等你能考上再說吧。”何晚山沒把餘燃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他是為了哄自己故意說的玩笑話,“就你這分數,考個普通一本都夠嗆,公安大學哪有你想得那麽好考。”
“我很聰明的。”餘燃不滿地反駁,“我就是高二賭氣沒好好學,我要是努力學了年級前十不在話下。”
“那就等你餘少爺努力學習進了年級前十再說吧。”何晚山把用涼水浸濕過的毛巾擰幹,輕輕地敷在餘燃的額頭上,“至于現在,你還是先好好養病吧大少爺。”
餘燃心裏那點勝負欲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試問哪個人受得了被自己的暗戀對象說不行。暫且不提他的确入學時成績很好,他就是真的不行現在也得行給何晚山看。
“晚山你等着,我從今以後就好好學習,下次月考我一定進前十。”餘燃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半吊子水平一下子要從中等偏下爬到前十實在是有點抽象。
于是立刻改了口,“不,前百,下次月考我一定進前百,如果沒考進前百,我把我名字倒過來寫!”
“那就等你考到前百再說吧。”何晚山抱着水晶球轉身背對着餘燃。
餘燃看着何晚山不鹹不淡完全不信他的态度,一下子急了。正準備再放幾句狠話表一表自己的決心,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血虧。
只有他自己在這賭這賭那的有什麽意思,總得把何晚山也拖下水,要是輸了從此之後他就叫燃餘,要是贏了不管何晚山答應了什麽他都算血賺。
“不對,我都賭上自己的名字了,你是不是也得賭點什麽。”
何晚山才不上當,他現在已經摸清了餘燃這人就是一肚子壞水,“那你把水晶球還我。”餘燃立刻挪動身子湊上去把人堵在床邊。
何晚山沒想到餘燃能耍賴到這種地步:“送出去的東西哪裏有收回去的道理,你這人怎麽能這樣。”
餘燃仗着自己生病發燒,沒臉沒皮就是嘴硬,隔着被子把何晚山抱住就要去搶他手裏的水晶球:“我不管,我這個人就是壞得很愛耍賴,你要是不和我賭我就要把禮物收回來。”
何晚山不傻,他當然看得出來餘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收回禮物是假,找借口拉他下水是真。
“那你想讓我賭什麽?”何晚山率先敗下陣來,摟着水晶球氣喘籲籲地轉過身,前一秒還在死命鬧騰的餘燃登時不動了,像條毛毛蟲一樣往後安分地挪回原位。
要賭什麽呢?餘燃暗暗興奮了起來。
一個吻?一個擁抱?不不不,這些說出來意圖就太明顯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留住,這要是再把人吓跑了他哭都沒地方哭。
餘燃躺在被窩裏難受得抓耳撓腮,腦子裏想着的事直接從簡單青澀的拉拉小手一路飚上高速直沖成年人看了都小臉通黃的18x,最後意猶未盡地在心裏扇自己一巴掌告訴自己不要癡心妄想。
“随便你。”餘燃嘗到了情侶睡衣的甜頭,這回不敢再造次。他怕一口氣占便宜占得狠了會把小白兔吓跑,于是就把選擇權交給對方。
何晚山想了想沒有拒絕,餘燃想要好好學歸是好事,哪怕餘燃的目的只是想從他這裏贏得一個賭注。
他一直堅定不移地相信,無論家境如何,學習都是人生頭等大事。
因為他自己本人就是知識改變命運最好的例子,從教育資源落後的邊緣小鎮到名校林立的首都北京,他全憑着自己的努力站在了這裏,和京圈最頂尖最優秀的富家子女站在同一起跑線。這放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現在還只是高二第二學期,這時候努力學習還不算太晚。如果他和餘燃打賭就能讓餘燃好好念書,那他許下些承諾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點點頭,抛出了一個餘燃絕對無法拒絕的誘餌。
“如果你下次月考能考進前百,我就無條件答應你一件事。”
“真的?!”餘燃的表情瞬間明亮了起來,魚兒咬住魚鈎,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像只慵懶狡黠的狐貍,“無條件,什麽事都行?”
“嗯,什麽事都可以,只要不違法亂紀。”
“不許反悔!”餘燃聲音敞亮,樂呵呵地在被窩裏暗暗比了個YES。
何晚山看對方安分了下來總算松了口氣,雖然這樣想有點打擊餘燃,但他其實不太相信餘燃能僅僅只用一個月時間就把成績從中等偏下提升到前一百。
歷城高中全校足足有兩千人,這一屆高二滿打滿算七百人,前百裏除去六成通過特招考試入學的特招生,其餘的都是各個班裏類似于陳影河這樣成績優異的苗子,想要一口氣擠進前百,哪怕餘燃高一入學時成績很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反悔。”何晚山很認真地擡眸對上餘燃的視線,“但有些話,你得好好聽我說。”
“我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要去當緝毒警察是不是真心話,但聽我一句勸,不要因為一時熱血上頭就做出這個決定。緝毒警察是很危險的職業,那些毒販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你沒有必要放棄自己優渥的生活去受這些苦。”
“但總要有人去承受這些不是嗎?”餘燃的聲音驀然溫柔低沉了下來。
關了燈的房間被窗外的陽光照得溫柔靜谧,餘燃支起身子靠在床頭,語氣認真地靠近他。
“晚山,謝謝你擔心我。自從我媽死了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誰發自真心地對我說這些話了。”
“你說得沒錯,我家很有錢,一個月的開銷可能就是別人的一輩子。”餘燃放低了聲音,像是自嘲般繼續說道,“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我矯情,我這十幾年過得一點都不幸福。”
“我剛記事沒多久我媽就沒了,前腳葬禮剛結束,後腳劉聲他媽就帶着一紙親子鑒定找上門,劉聲戶口本上的出生年月比我還早五個月,我爸在和我媽剛結婚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出了軌,在別人肚子裏留了種。”
“所有人都說,我媽之所以尋死,是因為小三找上門罵她才是第三者,她看了親子鑒定接受不了現實,一時想不開抛下我走了。”
“也許是對我媽的死有些愧疚吧,從那之後我爸在物質方面一向縱容我。”
“你說他對我不好吧,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他從來不會過問。但你說他對我好吧,我就算是無證駕駛死在了高速公路上,他看見我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屍體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晚山,我過得沒你想象得那麽輕松恣意。”餘燃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何晚山看不清他藏在夜色裏的面孔,只聽見他狀似輕松随意的嗓音,緩慢如淩遲般細數自己隐藏的傷口,“自從我媽死後,就再也沒人關心我了。”
“從五歲到十七歲,我爸不待見我,親戚就當我不存在,除了許落星他們我沒有什麽朋友。我自己也很清楚,以我這個性格,交際啊,人情練達什麽的肯定不可能了。無論我是渾噩度日還是勤奮努力都沒人在乎,要不是我家裏還有幾個臭錢,誰還肯高看我一眼。”
何晚山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等餘燃說完。
等着他在黑暗裏沉默,等到他收斂眼裏的一切陰霾與混沌,重新變回那個嚣張又張揚的少年。
“餘燃,你是在為你自己而活啊。”
何晚山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縷薄煙,剛說出口就悄無聲息地融進了夜色裏。
“你活着的價值不是為了報複你父親,你得為了你自己。”
“我現在就是為了我自己。”餘燃笑着湊近了他,漆黑的眼裏像有光熠熠生輝。
“晚山,你就讓我跟着你呗。”
我想跟你一輩子。
何晚山被這話吓了一跳,緊接着他清晰地感覺到心髒漏跳了一拍。
當一件概率極低的事件發生,人們通常喜歡把它稱作巧合,譬如他做的那個夢,譬如餘燃說的那句「我先看上的」。
但當同樣的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即使他自我欺騙,他也無法否認這一切的确已經超出了巧合的範疇。
而更像是人為的故意,一種預言,一種隐而不發的明示,有些人會大膽又浪漫地稱其為「命運」。
何晚山一時語塞,慌亂地轉過身縮成一團。
他心亂得很,害怕的同時卻也期待着餘燃的下一句是想要跟他一輩子。
一輩子,說得輕巧,誰又能保證。十七八歲的少年還沒有能力為自己一時興起許下的承諾負責,他不敢去賭,他怕餘燃只是随口一說可他卻當了真。
“那——看你表現吧。”何晚山的聲音有些幹澀,“你先考到年級前百再談這些吧,很晚了,睡覺吧。”
作者有話說:
餘燃;等我考到前百,我就嘿嘿嘿;
何兔兔:??
.感謝在2022-06-09 16:37:03-2022-06-10 14:57: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