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雲湧
一直到晚上睡覺前, 謝彥逍都沒有開口跟雲遙說起這件事情,只是他偶爾會用複雜的眼神看向雲遙。
雲遙漸漸也察覺了這一點。
今日她累得不輕,沒工夫也沒心情搭理他。
過年之際, 因內宅需要人手較多,梅心終于如願從外院到了內院之中, 也借機擺脫了王管事。因為懂蘇雲婉的心思, 所以僅一個年節她便在蘇雲婉身側當上了管事。
蘇雲婉跟梅心私下沒少接觸,所以如今才能快速上位, 可旁人并不知曉這一點。梅心當了管事自然會擠了別人的位置。
比如, 原本是蘇雲婉身側二管事的蔡嬷嬷就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梅心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寡婦,日日在外院做些雜活, 即便是在王管事的庇護下不用做太多活, 日子也沒多好過。如今來到了女兒身邊, 她吃得好穿得好,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她竟然大變樣了, 整個人有了精氣神不說, 樣貌也比從前好看了些。
正月十六那天, 蘇雲婉要回長公主府。她本不想帶着梅心的, 因為她相貌氣度并不太好, 帶出去有些丢臉。只是梅心一直求她,而且養了一個月,梅心樣子也變了,她便決定帶着她回長公主府。
這下蘇雲婉身邊的蔡嬷嬷可氣炸了, 琢磨着等梅心從長公主府回來定要她好看!
蘇雲婉回公主府時, 琳琅長公主身側的玉嬷嬷親自站在二門處迎接。
遠遠瞧着蘇雲婉走過來, 玉嬷嬷臉上擠滿了笑容。只是, 在看到蘇雲婉身側的管事嬷嬷時,頓時面露詫異。
這婆子好生眼生,并非長公主給婉姑娘的陪嫁,但又覺得似是在哪裏見過似的。而且,跟婉姑娘站在一處竟有說不出來的相像。
到了近處,玉嬷嬷仔細打量了二人幾眼,又覺得不像了。心想,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錯了。這婆子的長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何婉姑娘會讓旁人當了她的心腹。
“見過瑾王妃。”玉嬷嬷行禮。
蘇雲婉擡了擡手,道:“嬷嬷客氣了,快快請起。”
玉嬷嬷心裏又不舒服了一下。往日她若是給婉姑娘行禮,婉姑娘必定不會讓她行全禮,如今竟然讓她行了全禮不說,也沒伸手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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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瑾王都對她恭恭敬敬的,沒想到婉姑娘如今成了瑾王妃卻與往日不同了。
玉嬷嬷面上不露分毫,滿面笑容,說道:“王妃客氣了。”
說着,站直了身子。
她剛剛眼角餘光打量了一番婉姑娘身後的婆子和丫鬟,在她行禮時,那些丫鬟婆子全都朝着她行禮,沒敢受她的禮,只除了婉姑娘身邊這個眼生的婆子。
這婆子架子好大!
她在長公主身邊伺候了一輩子,主子們都很少受她全禮,她竟然敢受她全禮。
去見長公主的路上,玉嬷嬷狀似随意地開口問道:“恕我眼拙,不知這位嬷嬷是……”
蘇雲婉聽出來玉嬷嬷的試探,笑着解釋:“這位是梅嬷嬷,原也是咱們府上的人,在外院幹些灑掃的活。幾個月前王府中設宴缺人手,我從府中借了些人過去。結果發現她人讀過書,做事頗為周全,幹事也很麻利。”
雖然玉嬷嬷沒想起來梅心是誰,也不喜她剛剛那般做派。但聽到是長公主府出去的,她忐忑不安的心倒是平靜了一些。
只要是公主府的人就好,就怕婉姑娘覺得自己如今身份變了,翅膀硬了,敢不聽長公主的命令。
從前琳琅長公主信誓旦旦地跟養女保證能讓她被皇上封為郡主,如今此事泡了湯,她又換了一套說辭。
“你已經是瑾王妃了,是否有郡主爵位也沒那麽重要。有的話固然好,沒有也不必為此事煩憂。畢竟郡主爵位要比王妃的爵位低,這于你而言也就是錦上添花的事。”
蘇雲婉本是垂頭聽話,聞言,她擡眸看向了梅心。恰好梅心也看了過來,兩人眼神在空中交彙,很快又移開了。
琳琅長公主垂眸飲茶,并未注意到這個細節。
玉嬷嬷因對梅心心存懷疑,故而一直盯着她看,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
她越發覺得哪裏怪怪的。
琳琅長公主又說了幾句話,大意便是這郡主爵位不重要。
“雲遙雖然脾氣不太好,對你也不太尊重,但她終歸是你的妹妹,有這一層關系在,武安侯府絕對不會倒向太子那邊。她得了郡主爵位對你而言也不算壞事。”
蘇雲婉一直乖順地聽着,當聽到琳琅長公主提及蘇雲遙時,心裏對琳琅長公主産生了不滿的情緒。母親果然會為自己找補,她的話竟然與梅嬷嬷事先說的差不多。
蘇雲婉抿了抿唇。
果然,在母親心中蘇雲遙那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比她重要。
雖心裏如此想,但面上還是恭順地道:“母親說的是,女兒心中并未有任何不滿。”
“嗯,你懂事我便放心了。”
自打蘇雲婉出嫁後,她每次來長公主府都要待上整整一日,天快黑時才離開。今日剛剛吃過午飯,便借口瑾王府有事離開了。
琳琅長公主也未曾懷疑。
等到過完十五,雲遙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個年可算是過完了。
她卻不知,外面如今對她的風評極好,誇她會管家,誇她有能力。
因為簡國公府違規擴建宅院的事情,後續又咬出來一些人,那些沒來得及拆除、割分的府邸多少都受到了皇上的責罰。
因此這個年大多數人都沒過好。
這其中也包括了最上位的皇上,簡國公府三萬兵力歸屬成了最大的問題。太子想要,瑾王想要,被皇上安插到鎮北将軍那邊的康王也想要。
德成帝一時沒想好要給誰,直到後來不知是誰提到了睿王府的廉郡王。越看廉郡王他越覺得合适。
最終,年後開朝,德成帝宣布了這件事情。
幾位皇子雖然心有不甘,但好歹這美差沒落到其他兄弟手中,倒也算是一件不好不壞的事情。
不過,太子在得知許二姑娘跟自己的四弟好上時心裏就不淡定了。若是鎮北将軍因此投靠了四弟,他這個太子之位可還能坐得安穩?
“舅舅說的可是真的?”太子仍舊有所懷疑。
錢國舅在得知此事時,心裏別提多開心了。在去年鎮北将軍殺了李家大郎時,他便知道鎮北将軍不可能會支持太子了。如今發現鎮北将軍和四皇子可能會聯盟,他也沒有多麽意外。畢竟整個朝中除了太子最有希望的就是四皇子,他們二人結合是早晚的事情。
只有太子還心存幻想。
如今發生了此事,也足夠太子死心去對付鎮北将軍。
“自然是真的。前幾日瑾王殿下和許二姑娘在陽春路的私宅中私會,被我的人看到了。”
太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在屋裏踱來踱去。
過了片刻,他停了下來,道:“你說将軍若知曉此事會不會想打死四弟?”
就像打死李大郎一般。
越說,太子越覺得有點可能。
“李大郎不過是摸了一下許二姑娘的手,四弟可是跟她發生了關系,會不會存在一種可能,他死得更慘?”
錢國舅:……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頓了頓,方道:“太子殿下,李大郎是伯爵府的公子,鎮北将軍才敢如此行事。您的四弟可是瑾王殿下,是聖上的親子,您覺得他敢打死他嗎?”
若鎮北将軍真敢打死瑾王殿下,事情反倒是簡單了,就怕他不敢!
太子也知曉自己剛剛說出來的話非常愚蠢,他只是抱有一絲希望罷了。
“嗯,自然,自然是不敢的。”
既然不可能打死四弟,那就只可能把自己的女兒嫁入瑾王府了。
可惜幾年前他求娶許大姑娘為側妃時被鎮北将軍拒絕了!
若許二姑娘真的嫁給四弟為側妃,四弟的籌碼可就多了,不,絕對不行!
“舅舅,咱們該怎麽辦?”
終于問到點子上了,錢國舅松了一口氣。
“我聽聞鎮北将軍平亂時曾殺了良民充當叛軍,如今已經查到了一些證據!”
太子頓時眼前一亮。
雖然德成帝潛心煉丹,但宗室朝臣之間的暗流湧動他還是感覺到了。尤其是整個新年中,底下的人似乎更加畏懼他了。
德成帝在後宮轉了一圈,回到了太極殿,看着煙霧缭繞的煉丹室,道:“你說朕真的太狠心了嗎?”
言天師表面上坐在那裏煉丹,實則已經睡着了,聽到這話機靈一下清醒過來。
“您是貧道見過的最仁慈的君主!若您真的下了什麽旨意,那也定是底下的人的問題。”言天師熟練地拍着馬屁。
跟言天師聊了一會兒,德成帝心裏舒服多了,那一點子對簡國公的愧疚也蕩然無存。
對,不是他的錯,都是旁人的錯。即便是他錯了,那也是狀告簡國公府的那些官員的錯。
從煉丹室出來後,德成帝回了前殿,顧勉把整理好的折子遞給了李公公。
李公公放在了龍案上。
最上面一個折子是宗室的福郡王參了自己妻子郡王妃一本,說郡王妃給久病在榻的婆母飯菜裏下了蒙汗藥,讓婆母日日睡着。不孝婆母,犯了七出,他想要休妻。
這郡王妃的父親是平南将軍,也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臣,德成帝看完頗為頭痛,思索片刻,批了兩行字:平南将軍乃大歷功臣,他已逝多年,只留有這一個女兒,望堂弟忍之、耐之、教之。
第二個折子是參吏部侍郎把宅子往旁邊多擴了一尺。
年前和年後這種折子頗多,一尺已經是德成帝見過的最小的了,他批了幾個字:責令改建,罰俸三月。
緊接着第三個折子又是朝臣擴建宅子,這次是三尺。
既然前一個折子罰了三月俸祿,這一個不能比他少,便寫了一年。
三個折子已經把德成帝氣得不輕,看着最後一個折子,他看都不想看了,只是這是最後一個折子了,看完就無事了。他想了想,還是忍着惡心打開了。
瞧着上面寫的內容,德成帝瞬間不淡定了,滿臉怒氣,猛拍一下龍案。
折子也被他甩在了地上。
上面露出來一角,只見上面寫着“兵部尚書”四個字。
顧勉跪在了地上,目不斜視,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德成帝快要氣炸了!
折子上寫的是兵部尚書為女兒操辦喪事,他認為自己女兒是枉死的,偷偷為她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
福郡王妃的父親是于大歷有功的平南将軍,她對老郡王妃也只是下了蒙汗藥,兵部尚書的女兒可是下的致命的藥,想要毒死自己婆母!這樣的女人也算是枉死的?
更氣的還在後面!
兵部尚書為女兒操辦喪事的府邸在尚書府隔壁,原先竟是尚書府的府邸,在他上書簡國公府違規擴建的前一日連夜改的宅子!
足足擴了十丈之遠!
德成帝咬着牙,沉聲道:“來人!給朕圍了兵部尚書府,把兵部尚書給朕打入刑部大牢!”
顧勉撿起來折子遞給了李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折子是他故意這樣放的。
先是平南将軍的女兒給婆母下藥,害她日日昏睡。然後是兩位官員違規擴建宅子。最後是兵部尚書偷偷為試圖害死婆母的女兒做法事,做法事的地點還是他擴建的宅子裏。
自打上次謝彥逍提醒他,他便愈發小心謹慎,不敢多言一句。今日他只是在折子上下了功夫,并未說一字,任誰也懷疑不到他的頭上。
初春時節,陽光正好。言天師聞着丹藥的味道覺得惡心,出來透口氣。聽說皇上發火欲懲治兵部尚書,頓時覺得奇怪。明明皇上走時已經沒了對簡國公府的愧疚,怎得此時又懲罰兵部尚書了?
就在這時,顧勉神色平靜地朝着他走了過來。
看着顧勉這張溫潤如玉的臉,大白天的不知為何覺得瘆得慌,言天師見顧勉離自己越來越近,連忙轉身快步躲開了。
跟那個女人有關的男人怎麽一個個都這麽可怕!
他還是好好煉丹,多攢點錢離開京城吧。
當雲遙聽說兵部尚書被流放時,整個人愣了許久。
“你是說兵部尚書被流放了?”
春杏點頭:“對,皇上剛剛下的旨。”
雲遙秀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麽。
春杏看着雲遙的狀态有些擔心。她怕夫人又跟上次一樣,對此事內疚。
“夫人,此事跟您無關,是兵部尚書罪有應得。”
前世被封郡主之後,雲遙便讓底下的人改了稱呼,今生她沒那麽在乎了,也就沒要求。所以院子裏的人有的依舊叫夫人,有的叫郡主。
雲遙轉頭看向春杏,瞧着她眼底的關心,道:“我沒覺得此事與我有關,只是忽然想到了其他事。”
見春杏似信非信的模樣,雲遙也不好過多解釋:“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外面的事情,尤其是朝堂上的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告訴我。”
“是,夫人。”
春杏退下去後,雲遙靠在榻上,看向了外面泛綠的院子。
先是錢國舅府和鎮北将軍府結了仇,然後是簡國公府倒下,兵部尚書倒下……這個年,從年前到年尾沒有一日是肅靜的。整個京城人心惶惶。就連不涉朝堂的湘王府和睿王府都和之前的狀态不太一樣了。湘王府閉門謝客的日子越來越多,睿王府雖沒有如此做,但也能看得出來府中之人越發小心謹慎。
她剛剛竟突然覺得如今世家的氛圍竟跟前世五年後異常相似。
只不過如今太子沒有被廢,瑾王的勢力也未大增。
但簡國公府倒了,兵部尚書府倒了……
不知接下來又會是哪一個府。
忽然,一陣風刮過,雲遙覺得微冷,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巧合的是,謝彥逍這幾日都沒有回內宅之中,給她的理由是有事在忙。他的确在忙,這五日有三日沒回府,兩日宿在外院,子時方歇。
如今她管着內宅,謝彥逍的行蹤她不用去打聽,日日都會知曉。
也不知這些事是否與謝彥逍有關。
晚上,謝彥逍又恰好回來了。
雲遙心頭的疑惑越發深了。怎麽兵部尚書的處罰一定下來他就忙完了呢,也太巧了吧。他不會恰好跟此事有關吧?
謝彥逍察覺到雲遙今晚一直時不時盯着他看。
他大概明白了些什麽。
喝了幾杯茶,沐浴過後,謝彥逍去了床上。剛一上床,立馬就靠近了雲遙,恰好雲遙想問他事,轉過身來,她就這般撲在了謝彥逍懷裏。
謝彥逍悶笑一聲,沉聲問:“這就等不及了?”
雲遙:……
想多了您!
話未說出口,謝彥逍就先有了動作。
雲遙頓時無語,等不及的人是他自己吧!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謝彥逍。
謝彥逍吃痛,卻并未躲開。
許久過後,雲遙累極睡去,已經不想再問任何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