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當

窗棂開着一道罅隙,燈光搖曳的庭院起了風,呼呼往裏灌。

自以為解決了大難題,還成全了小妹,林灏內心頗有些興奮和驕傲。

這會子,被清爽夜風倏而吹散。

眉宇間的興奮之色,被驚詫取代,林灏盯着林嫣:“嫣兒不喜歡傅錦朝?那你怎麽會把自己随身用的絹帕贈與他,還在賜婚後迫不及待去翰林院見他?”

林灏腦子快速運轉着,努力去梳理眼前他難以理解的情境。

“我那是……”沒想到被堂兄這般誤解,林嫣一臉急切想要解釋。

話剛開口,便被她驟然抿起的唇瓣戛然截斷。

難道要告訴堂兄,那絹帕并非她送給傅錦朝的,而是傅錦朝不信她,特意要她留下的信物?

若她說了,堂兄必然刨根問底,要深究昨日假山處的前因後果。

不行,她決不能食言。

林嫣攥緊帕子,竭力忍住開口解釋的沖動,憋得雪頰微微泛紅。

“總之,我與傅公子,并非堂兄想的那樣。”林嫣狠狠舒了一口氣,擠出一句聊勝于無的解釋。

“不是我想的那樣?”林灏打量着林嫣的神情,琢磨着這句話,将信将疑。

不過,在傅錦朝和嫣兒之間,他肯定是相信嫣兒。

“這個傅錦朝,竟敢騙我。”林灏語氣透着克制的怒意,捋了捋袖口,“你等着,哥哥現在就去找他算賬!”

堂兄逼着人家娶他,讓傅公子在禦前跪得風儀有瑕,大晚上還要上門去找人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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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覺着,他們家若真把人逼到這份兒上,往後再見到傅錦朝,便是她羞愧得擡不起頭來了。

于是,林嫣趕忙拉住林灏手臂,仰面瞪着他,質問道:“傅公子怎麽騙你了?不是你讓人家娶我,還是人家沒去禦前苦苦跪求?”

經她一提醒,林灏頓住腳步,細細去想這兩日發生的事。

須臾,他如飲醍醐,心中疑惑盡散。

小妹說的沒錯,是他讓傅錦朝去請旨。

只是,他沒想到傅錦朝會比他想象中更積極。

出宮前,他特意選相熟的內侍打聽過,早朝前一個時辰,傅錦朝便入宮拜見皇帝。

卻被皇帝責罰,讓他去禦殿外跪着,直到群臣陸續入宮,到得差不多了,皇帝坐在禦殿最上首的龍椅上,才叫他起身。

林灏入宮的時候,傅錦朝還跪得筆直。

早朝時,皇帝剛開始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還讓傅錦朝第一次當着文武百官,暢談對新政的設想。

結果自不必說,被伯父不帶髒字罵的狗血淋頭。

可也正是他被罵的最慘的時候,皇帝突然降下賜婚的旨意。

所以皇帝願意割舍嫣兒,究竟是因為傅錦朝跪得那一個多時辰,還是為了安撫傅錦朝這個擋箭牌,林灏不得而知。

嫣兒不用入宮争寵,林灏本該高興的。

可他确實是被傅錦朝有意無意引導,才誤以為對方與嫣兒兩情相悅的。

細想想,傅錦朝是沒親口說過,對嫣兒傾心思慕,但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眼見着林灏陷入沉思,沒有立即反駁,林嫣便知,傅錦朝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幸好,她先去翰林院找過傅錦朝。否則,她定會相信堂兄的話,認為傅錦朝是個心懷叵測的騙子,而錯怪對方。

驀地,林嫣心中對傅錦朝的愧疚占據上風。

她雙手抓着林灏小臂,輕輕搖了搖。

以素日裏撒嬌的柔糯語調道:“灏哥哥,我嫁,你別再去找傅公子麻煩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林嫣覺着,晚膳的氣氛,比往常低沉些。

爹娘還好,堂兄與表哥們交換着眼神,不經意被林嫣捕捉到,驚得她眼皮直跳,總覺有什麽事要發生。

用罷晚膳,林嫣又特意将林灏拉至廊庑轉角處,半威脅半命令:“灏哥哥,不許你們背着我去找傅公子,否則……”

她話沒說完,擡起手臂,沖林灏轉了轉手腕。

绛紗燈下,她玉顏瑩瑩如雪,實在沒什麽威懾力。

把林灏逗得莞爾:“否則怎麽?嫣兒還要為個居心叵測的外人,對你哥動手?”

說話間,他頓了頓,挑了挑眉:“還沒嫁人,便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你當真不喜歡他?”

對上他質疑的目光,林嫣氣結,跺了跺腳,憤然轉身離去。

林府宅院占地不算小,林嫣的閨閣在靠後的位置。

月輝無聲傾瀉在庭中枝葉上,她踏過斑駁搖曳的樹影往回走,芳茜提一盞绛紗珠燈跟在她身側。

想起席間的怪異的氛圍,林嫣心裏終覺不踏實。

忽而,她頓住腳步,側身望着芳茜,壓低聲音吩咐:“你去盯着些,若哥哥們有誰出府,便來告訴我,尤其是灏哥哥。”

半個時辰後,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嫣匆匆收起看到一半的話本子,推窗朝外望。

“小姐。”芳茜快步進來,叫屋內侍立的小丫鬟出去,才對林嫣道:“公子們先後都出去了,連灏公子也出門好一陣了,似乎,還是騎馬出的門。”

聞言,林嫣心中一驚。

朝壁上花漏望一眼,離宵禁還有約莫一個時辰。

“你怎麽不早說?”林嫣心下着急,來不及換上更方便利落的衣裙,舉步便朝外走。

“青霄故意當着,奴婢回不來呀。”芳茜也怕出事,急急道,“我去替小姐準備馬車。”

小姐婚事屢番不成,這回皇帝剛賜下婚事,若幾位公子把對方打出個好歹來,小姐怕是真嫁不出去了。

“還備什麽馬車?”林嫣狠狠頓住腳步,鬓邊步搖輕晃,珠輝映在她焦急的翦瞳,“我騎馬去!”

為了不驚動正院的爹娘,林嫣悄悄從角門出府。

沒等芳茜上馬,她已夾着馬腹跑遠。

區明江畔,楊柳依依,脂粉氣比白日裏濃郁,管線絲竹旖旎綿長。

傅錦朝下值比旁人晚,又在書坊中盤桓了半個時辰,剛從書坊出來,便見喧鬧的明月橋頭,立馬橫道的三個人。

謝氏兄弟和林灏,這個時辰找到他,顯然不會是請他喝酒去。

“幾位兄長有禮。”傅錦朝躬身施禮,端得清風朗月,風度翩翩。

三人之中,謝良俊明顯比傅錦朝小,卻也被他喚作兄長。

不消說,他是比着林嫣喚的。

“傅侍講倒是适應得很快。”林灏與謝氏兄弟已商量好了,為了不讓林嫣參選入宮,婚事決計不能退。

可他們林家也不能吃啞巴虧。

婚事定下,婚期卻沒定,傅錦朝想耍耍小聰明娶到林嫣,那是白費心機。

燈影中,林灏驅馬上前,居高臨下睥着傅錦朝:“傅侍講這聲兄長,喚的還是有些早。傅侍講應當聽說過,舍妹及笄那日,我便放過話,想迎娶舍妹為妻者,須得先過我這關。陛下賜婚,林家感激不盡,可你想娶舍妹過府,須得先打敗我,再請媒人來林家商定婚期。”

今夜,林灏的态度,與昨日大相徑庭。

應該是回過味來,明白林家上當了?

不過,傅錦朝确信他們不會悔婚,便是想悔,也已經晚了。

林家再有權勢,也沒到敢明目張膽抗旨的地步。

而這場比試,也在傅錦朝意料之中,沒人知道,這一日,等了多久。

“林兄所說,小弟确實聽說過。”傅錦朝一手負于身後,颀長的身姿端直如勁松修篁,“小弟真心求娶林小姐,自然該依照林家的規矩來,林兄願出手指點小弟,傅某榮幸之至。”

眼見着要吃苦頭,傅錦朝還能不慌不忙,謝良俊挨過林灏的拳腳,打量着傅錦朝時,深深感嘆他這是無知者無畏。

不過,謝良俊本就是來看熱鬧、助威的。

當即睇着傅錦朝,手握馬缰,略傾身問:“傅侍講想何時應戰?我們林家不會仗勢欺人,日子随你挑。”

月輝清泠灑在區明江,江水波光粼粼向東流逝。

傅錦朝擡眸,望向明月所在的方位,收回視線,彎彎唇角:“擇日不如撞日,正好請江畔諸人做個見證,若我輸了,婚事任憑林家提要求。”

說到此處,他話音一頓:“若我僥幸應了林兄,婚事一應從簡,婚期亦由我傅家定。”

後面這句,聽得林灏暗暗擰眉。

不是他信不過自己的身手,可傅錦朝詭計多端,萬一真讓對方贏了,嫣兒的婚事全由傅家做主,豈不是被外人恥笑?

皇帝賜婚一事,正将兩家推上風口浪尖。

聽說他們在明月橋頭對峙,看客們幾乎是一呼百應,把明月橋圍得水洩不通。

而林灏,感受到無數的矚目,脊背繃緊,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本是他們來給傅錦朝一個下馬威,沒想到被對方反将一軍,陷入兩難。

遲疑間,謝良俊先開了口:“好,賭就賭,你就等着我們提要求吧!”

他看傅錦朝的眼神,滿滿是對其“自不量力”的嘲諷。

林灏橫他一眼,恨不得撕爛他的嘴,這小子,不該說話的時候偏偏多嘴。

劍拔弩張之後,林灏下馬,率先走上明月橋最上方的橋弓處。

傅錦朝飛身躍起,足尖在橋身側的蓮柱上輕輕一點,彈指間,兩人已交手數招。

掌風擦在林灏肩頭,正欲拍下時,傅錦朝聽見人群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他正好面對着來人的方向,隔着人群,望見馬背上衣袂随風翩跹,玉顏明豔姣麗的少女。

電光火石間,傅錦朝的掌風偏移,詭異地失手,反被林灏拿手肘狠狠擊中右肩。

他巧妙地化解掉對方大半力道,不至于損傷筋骨,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林灏打得後退兩步,脊背抵在石頭欄杆上。

林嫣乘夜而來,看到的便是兄長們以多欺少,堂兄恃強淩弱的一幕。

看到傅錦朝重重撞上石欄,唇角隐隐挂着血跡。

平日裏穆如清風的人,現出一絲琉璃欲碎的狼狽,林嫣心口猛地揪緊。

一時間,她竟覺得他們林家在欺負人。

傅首輔已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而傅錦朝入京後一直安分守己,反倒是她和兄長們在咄咄逼人。

甚至,爹爹在朝堂上刻意打壓對方。

“傅公子!”林嫣握緊缰繩,隔着人群,焦急喚。

明月橋上,林灏看了看自己的手,滿眼疑惑地審視着傅錦朝。

他不明白,方才本該是他被傅錦朝打傷,可那令他避無可避的一掌,為何詭異地失了先機?

比試的時間并不長,可林灏能感受到,對方身手并不在他之下。

眼前被他打敗的,一身狼狽的傅錦朝,月缺一般的破碎感,讓林灏有些茫然無措。

聽到身後熟悉的呼喚,林灏動作一滞,眼神立時清明。

這狗東西莫名其妙扭勝為負,原來是為了騙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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