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願嫁

一聲婉轉焦急的呼喚,引得圍觀者齊齊側目。

看到林嫣翻身下馬,謝良俊暗叫不好。

明月橋周邊魚龍混雜,兵馬司那些老油條又慣會躲懶,宵禁前什麽人都有。謝良俊怕有人沖撞了林嫣,趕忙分開人群,朝林嫣擠過去。

終于站到林嫣面前,他擠出笑,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林嫣負氣推開:“三表哥,你們太過分了!”

就因為她沒承認喜歡傅錦朝,堂兄便把這場誤會,全然歸咎于傅錦朝麽?

說起來,她沒有解釋清楚,是不是也有錯?

可不管出于守諾,還是出于維護溫如的名聲,即便重來一次,林嫣還是會選擇不解釋。

“小妹,你聽我解釋。”謝良俊語氣焦急,跟在林嫣後頭。

林嫣沿着人群間分開的窄道,快步走上明月橋,沒理謝良俊。

她越過面色沉郁的林灏,徑直走到傅錦朝面前,嗓音稱得上是輕柔。

仿佛語氣重些,會無形中讓他身上的傷更痛。

“傅公子,你怎麽樣?”林嫣距他一步遠,目光往他右肩落落,又往上移去。

經由他俊毅如裁的下颌,挂着殷紅血跡的,抿得微微泛白的唇,窄直英挺的鼻,停在他訴說痛楚的溫隽的眉眼。

月光下,他面容輪廓分明,白得清泠孤寂。

唇角血跡未幹,瞧着叫人心驚。

滴在他襟前的幾滴血漬,将他青色衣料洇濕成更深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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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灏雙臂環抱,盯着傅錦朝,想看他還要耍什麽花樣。

只見傅錦朝輕輕搖頭,望一眼林灏,沖林嫣應:“林小姐無需擔憂,我沒事。咳咳,今日負傷全因我自己技不如人,改日再向林兄讨教。”

說着,便要轉身下橋。

轉身時,他脊背仍舊挺直,動作潇灑,又有種難以描摹的落寞。

擦肩之時,林嫣忽而微擡小臂,纖指緊緊拉住他袖口衣料,止住她的動作。

傅錦朝不明所以,擡眸望向她,只望見她近在咫尺的姣美側臉。

“灏哥哥,大表哥,三表哥。”林嫣看到林灏雙臂環抱,那事不關己的漠然姿态,心緒越發堅定,“你們是不是告訴傅公子,若要娶我,須得先打贏灏哥哥?若是旁人,我可以不管,可他是傅錦朝,他不需要與灏哥哥比試,我也願意嫁他。”

“嫣兒,這是我們男子解決問題的方式,你別插手,也莫要被他騙了。”林灏嘆了口氣,心中有怒意,面對小妹,只能竭力克制。

謝良俊也忍不住道:“對啊,就憑他是傅家人,想娶你,才更要拿出誠意。再說,方才是他自己答應比試,還說什麽,若他輸了,便任由咱們林家提要求。現在他輸了,難道要不認賬?大夥兒可都看着呢!”

“是啊。”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應和。

待那些聲音低下去,林嫣彎彎唇角,側過身,微微仰面望着傅錦朝。

甚至,從袖中取出一方天藍色細絹帕,皙白纖柔的指攥着,湊近傅錦朝唇角。

在林灏等人越睜越大的眼簾中,動作輕柔地拿絹帕擦拭傅錦朝唇角血跡。

“就憑我喜歡他,所以他不用比。”林嫣說這話時,嗓音輕柔婉轉,雙頰不經意染上緋紅。

看似凝望着傅錦朝,實則沒敢對上他的眼睛,林嫣目光定定落在他唇角傷處,只覺這一刻的時光過于漫長,讓人心生焦灼。

雖是演給哥哥們看,故意說來騙他們的話,可這到底是林嫣第一次同不熟悉的男子如此親近。

且喜歡二字,她從未對任何男子說過。

不止當着哥哥們的面,還是當着許多外人的面。

她其實不太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她的,可當真正說完這話,她又控制不住內心的羞窘。

月影皎皎倒映江心,兩岸楊柳依依,絲竹萦繞。

橋弓上,女子亭亭玉立。

石蕊紅掐象牙白牙邊的衫子,配一條象牙白洋绉裙,腰間系天藍色流蘇宮縧,嬌豔無雙。

奇的是,她周身氣度,并非時下文人墨客推崇的弱不勝衣的柔弱,而是春日新發的花枝像天穹恣意舒展的挺秀。

神韻灼然,讓人見之忘俗。

而離她最近的傅錦朝,眼睫微垂,不動聲色谛視着她,眼神深邃難辨。

絹帕上略熟悉的薔薇香鑽入他鼻尖,隔着薄薄絹帕,傅錦朝清晰感受到她指尖溫度和微微發顫的力道。

他眸光微閃,心中劃過極淺淡的一絲不忍。

餘光瞥見林灏等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眼底潛藏細碎笑意,只一瞬,便隐沒。

“林小姐,多謝。”傅錦朝退後一步,修養極好地拉開彼此的距離,朝林嫣施禮。

随即,他牽起唇角,沖林嫣露出一絲看起來頗為誠摯的笑:“林小姐不想讓我與林兄再次比試,我便不比。只是,人無信不立,傅某說的話,必須作數。今日輸的是我,對于婚事,林小姐與林家有任何要求,傅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畢,便大步朝橋下走去。

林嫣目光追随着他,朝他背影望去,分明瞧見他背對着她的那一刻,便擡起左手,捂在右肩處。

他的傷勢,似乎不輕。

林嫣下意識舉步,想要跟去看看。

卻被林灏及時攔住:“小妹,臨近宵禁,先回府去,不許再胡鬧。”

究竟是她胡鬧,還是他們幾個胡鬧?

堂兄口口聲聲說,要用男子們的方式來解決與傅錦朝的恩怨,可眼前涉及的是她自己的婚事,難道也要她置身事外?

不過,時辰不早,她追過去确實不妥,畢竟她又不是大夫。

回到林府後,林尚書夫婦已然安寝,對外頭發生的事,一無所覺。

謝良賢先行回去陪夫人蘇氏,和女兒豆豆。

豆豆才三歲多,睡得早,眼下已酣眠。

聽着她極輕的呼吸聲,謝良賢擁着蘇氏,輕手輕腳走到明間。

“怎麽樣?這樁婚事,嫣兒願不願意,有沒有鬧?”蘇氏替他整了整衣領,溫聲低語,“女子嫁人,最是馬虎不得,雖是皇帝賜下的婚事,你們做哥哥的也得好好敲打敲打那位傅大人,讓他知道不能委屈了咱們小妹。”

蘇氏家世不顯赫,勝在知書達理,兩人又是青梅竹馬,素來情意深厚。

聽她細細說完,謝良賢唇瓣輕輕貼了貼她光潔的額。

“鬧倒是難得沒鬧,只是小妹長成大姑娘,心思越發叫人看不懂。林灏告訴我們,她喜歡傅錦朝,她自己說沒有。等我們去找那傅錦朝,那小子不過是受了一掌,又不是多重的傷,嫣兒卻當着所有人的面,說自己喜歡他,還親手替他擦嘴角的血。”謝良賢輕嘆一聲,朝裏間望望。

“我們豆豆長大了,可千萬不能學她姑姑。”

“說什麽呢!”蘇氏推了他一把,“我倒覺得,嫣兒沒有哪裏做得不好。你們敲打歸敲打,卻不能下手沒個輕重,衆目睽睽之下,把人打傷了,不怕明日禦史參你們?”

說完,她讓謝良賢又細細描述一遍今夜之事,稍稍思量道:“我覺得,小妹是不是真的喜歡傅公子,尚未可知。至少,應當是不讨厭的,興許還有幾分好感。那傅公子明日若沒在禦前追究此事,便說明他是在意嫣兒的。一個不抗拒,一個肯在意,日子便有盼頭。”

比他們原先擔憂的,已經好了很多。

這廂,林嫣還在被林灏訓話。

“你知不知道,他武藝比我好,那一掌,原本會拍在你哥我身上。他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才故意輸給我?”林灏氣得哭笑不得,擡手點了一下林嫣額頭,“你倒好,還心疼那個騙子,處處向着他!”

林灏待她,很少有這般嚴厲的時候。

可林嫣還是不怕他,揪着腰側流蘇,不服氣地嘀咕:“我才沒心疼他。灏哥哥說的,請恕我不能相信。你可是實打實的武狀元,玄冥司副指揮使,他功夫再好,還能比得上哥哥?”

“再說,你看他都吐血了,肩膀不知有多疼,卻面不改色強撐着,可見他也是在意顏面的。”林嫣松開宮縧,仰面望着林灏,“這樣的人,怎會故意認輸?輸了對他又有什麽好處呢?”

越想,林嫣越堅信堂兄在騙她。

傅錦朝可是傅家人,沒有扳倒他們林家的實力和野心,不代表他心裏真對林家沒有芥蒂,除非他是聖賢。

若他的武藝真在堂兄之上,這麽好的打敗林家子弟的機會,他會輕易放過?

他已是輸了,她便不能再向着哥哥們,否則就是他們林家想抗旨,結親變結仇。

林灏被噎住,好處當然有,讓林嫣心疼,就足夠膈應他們了。

但是讓心疼的前提,該是喜歡?

畢竟沒人會去心疼一個宿敵,至少從前的林嫣絕不會心疼傅錦朝。

所以,如今嫣兒心裏,多少是有些喜歡傅錦朝的?

林灏不知道自己的邏輯有沒有什麽不對,但他不想再次提醒林嫣。

否則,原本嫣兒只是一分的同情,被他屢番提點,反而要增添三分。

見他無言以對,林嫣又繼續道:“沒有吧?那請問誰會為了一件,一點好處也撈不着的事,故意認輸負傷,弄得一身狼狽呢?”

林灏望着心思純善的小妹,心情複雜。

從前他是不信會有這樣的人,可如今他親自領教過了,說出來小妹也不會信。

像傅錦朝這樣工于心計之人,絕不可能無的放矢,他娶嫣兒一定另有目的。

不管他有什麽目的,林灏都不能允許他傷害林嫣,好在他們還可以在給傅錦朝提的要求上做文章。

再說下去,嫣兒怕是更會覺得他們幾個哥哥在仗勢欺人,傅錦朝便更得意。

林灏努力平息不甘,無奈輕嘆:“哥哥聽你的,不再與他交手。不過,今日确實是他輸了,我們提要求是名正言順,你希望他往後如何待你,都可以列出來,哥哥也列出一些給你看看。”

“今日他輸了”這幾個字,在林嫣腦中盤桓。

看吧,堂兄方才果然是騙她的,現在又肯承認傅錦朝輸了。

不過,他們不再動手,誰也不會再受傷,是林嫣樂見的。

“好!”林嫣展顏,嗓音清脆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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