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蠱惑
清瑤郡主望着溫如,眼神狐疑:“前兩日你們不是剛比試過麽,林嫣贏了你最心愛的血玉镯,聽說你還入宮向皇後娘娘哭訴一場,怎麽今日又主動來找林嫣?你們關系應該不好才合理啊。”
不得不說,林嫣認為清瑤郡主分析得很對。
而且,好巧不巧,今日她腕間戴着的,正是從溫如手裏贏的血玉镯。
配她今日的石榴裙,也很襯她膚色。
聽到清瑤的話,林嫣默默将挂在腕間的镯子往上推了推。
溫如聽着,欲哭無淚,都這麽想,不是更坐實了傳言嗎?
“不不,郡主誤會了,我與林嫣關系甚好,我也沒去向姐姐哭訴。”後邊這半句當然是騙人的。
她語調不自然地低下去,有些心虛。
“所以外頭的話,你們千萬不能信,陛下給林嫣和傅公子賜婚,與我半點關系也沒有。”溫如豎起細指,指天盟誓,“我發誓,沒有對林嫣懷恨在心,也沒有想看她過得不好,更沒有求姐姐向陛下吹枕邊風,害林嫣低嫁。”
矢口否認地同時,她其實很怕林嫣從哪裏聽說她曾向傅錦朝告白之事,繼而懷恨在心,惡意宣揚,毀她名聲。
畢竟,林嫣即将嫁給傅錦朝,聽說還很喜歡傅錦朝,為了維護對方,不惜當着衆人的面頂撞她幾位哥哥。
方才林嫣見着她,沒趕她走,還能毫無芥蒂請她飲茶,顯然還不知道假山側的事。
不管他們成親後,傅錦朝會不會告訴林嫣,溫如都覺着,還是趁早化幹戈為玉帛好。
她說得義正言辭,信誓旦旦,林嫣卻只是愣了愣,含笑望向清瑤郡主:“外頭還有這樣的傳言嗎?聽起來,還是我鬼迷心竅傾慕傅公子,執意嫁去傅家的可信度高一點。”
說這話時,林嫣嗓音婉轉,語氣尋常,明燦的笑顏噙一絲捉狹。
沒有哪位女子,能把自己的隐秘的心事挂在嘴上調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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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
“林嫣,你并非真的喜歡傅公子?”溫如驚得合不攏嘴,眼中卻藏着可以稱得上喜悅的興奮神采。
不經意捕捉到她的眼神,林嫣不由暗暗思忖,莫非溫如被傅錦朝那樣拒絕,依然念念不忘?
林嫣心念飛轉,尋思要不要含蓄地勸勸溫如,畢竟以她的家世才情,完全能找到一位真正愛重她的良配。
正思量着,便聽溫如眉目舒展,似狠狠松了口氣一般:“如此甚好!”
“怎麽?”林嫣望着她,疑惑問。
“沒什麽,你不喜歡他,是再好不過的事!”溫如再次感嘆,卻不肯細說。
傅錦朝那個人,表面溫潤暄和,實則冷血淡漠,心中只有朝政,他會是皇帝器重的好臣子,卻不會是知冷知熱的好夫君。
聽到她這句話,林嫣對自己先前的猜測産生了動搖。
溫如這反應,與其說是對傅錦朝念念不忘,不如說更像是希望傅錦朝在她這裏碰釘子,就像溫如在傅錦朝那裏一樣。
拿得起放得下,倒是令她刮目相看,林嫣側眸打量溫如,第一次覺得她與傳聞中并不一樣。
果然,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總得親身相處,她才能自己去體會到對方是怎樣的人。
她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都是如此。
那麽,傅錦朝呢?究竟是表裏如一的溫潤如玉,還是外正內邪的道貌岸然?
忽然間,林嫣倒是盼着快些嫁入傅家了。
夜深人靜之時,林嫣拿着自己和哥哥列的幾頁紙箋看了看,随即揉做一團,丢入渣鬥中。
珠燈瑩瑩,她重新提筆,只寫下兩行字。
天氣日漸熱起來,林家想把婚事準備得充分些,便有意将婚期定在秋後。
可傅家老太太,其他事都不言不語,還算體面,唯有婚期不肯松口,堅決要定在仲夏前。
“我老婆子年紀大了,冷熱都受不得,誰知道能不能活到秋後去?”老太太端坐圈椅中,擱在身側方幾上的手微微發顫,沖媒人道,“我不管,婚期定得越早越好,親眼看着錦朝成親,我才能瞑目。”
她說這話時,傅錦朝堂弟媳許氏也在場,默不作聲替她打着扇。
待到午間,傅錦熹回來用膳,許氏捏着發酸的手臂,低聲問:“老太太身子骨不算差,卻非要早早将林小姐娶進門,你說是為什麽?”
傅錦熹在私塾教書,外頭傳言聽說的也不少,他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去問過傅錦朝,堂兄卻讓他安心教書,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那不是咱們能管的事,瑩瑩不必憂心。”傅錦熹按住許氏的肩膀,讓她坐下,他自己則坐到許氏身側,替她按捏手臂,眼中滿是心疼,“祖母脾氣不太好,可她年紀大了,我們做小輩的也不能說什麽,瑩瑩再辛苦些時日,等堂嫂進門,便有人與你分擔。”
傅家家底薄,能在京城置辦下這處小小宅院,還是她貼了些嫁妝進去。
是以,府中并未請太多下人,好些事都需要自己做。
老太太會讓尚書小姐立規矩嗎?許瑩瑩不敢确定。
“人家林小姐是尚書千金,我只是個商戶女,可不敢奢望她幫忙分擔。”許瑩瑩過慣了小門小戶的日子,可提到林嫣,神色間多少還是有些羨慕,“聽說林家住着四進的宅子,林小姐自己的私房都能堆滿兩間屋子,嫁到咱們家,還是委屈了。”
許瑩瑩是後來嫁進來的,沒見過傅家門庭若市的時候,她對林家并沒有仇怨一說。
同為女子,換位想想,若她生在錦繡之家,定不會願意這樣低嫁。
“這話你說與我聽便罷,千萬別叫祖母聽見。”傅錦熹想起一事,松開許瑩瑩手臂,改為面對面拉住她的手,正色叮囑,“外頭多少人等着看咱們家的笑話,等堂嫂進府,不管祖母如何,你可別跟着欺負人。”
饒是許瑩瑩性子恬淡,聽到這話,也難免生了薄怒。
她面頰微紅,推了推傅錦熹:“你當我是什麽人呢!快用了膳回學堂教書去!”
媒人的嘴,騙人的鬼。
也不知怎麽舌燦蓮花的,林家還真的答應,将婚期定在六月十八,是最近的一個吉日。
“日子是你爹去欽天監請人測的,阿娘也去寺裏請大師算過了,是個黃道吉日,你與傅公子的八字竟意外地相配。時間是有些緊,明日便叫人去傅家量屋,阿娘攢的那些好木料都給你做嫁妝,保證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謝氏望着林嫣明麗的眉眼,忍着不舍,盡挑好的說。
若不是怕那老太太真的撐不過夏天,害嫣兒背上克夫家的罪名,她和老爺才不會松口。
傅家的聘禮也寒酸,好在她給女兒攢了不少嫁妝,女兒不必靠傅家過活,反而硬氣。
聞言,林嫣含笑将側臉靠在謝氏肩頭,親昵地挽着她手臂:“還是阿娘好!阿娘事事為嫣兒考慮周全,難怪灏哥哥常說嫣兒長不大,不過,我樂意。”
盡快成親,正中下懷,她正好去傅家盯着傅錦朝。
萬一他有什麽陰謀,她一定第一時間告訴爹爹和哥哥們。
倒是阿娘說她與傅錦朝八字相合,林嫣聽着只覺好笑,萬象寺的僧人們難道是喜歡說反話?他們能不相克就不錯了。
量屋這日,林府的管家親自跟專業的師傅去的。
在傅家小小的宅院裏走一圈,別說林管家,連量尺寸的師傅都覺屋子太小,恐怕會委屈小姐。
這些事,林嫣倒沒在意。
她立在翰林院外的柳樹下,等傅錦朝下值。
日頭有些烈,她頭戴輕紗幂籬,薄而透的雪紗輕盈柔軟,将她窈窕身形攏在其間,仿若輕雲遮月。
“林小姐找我有事?”傅錦朝隔着幂籬望她,有種霧裏賞花的錯覺。
不得不說,美好的人和事,真的能不知不覺蠱惑人心,即便她是仇人之女。
“沒事便不能找你麽?”他越是溫潤沉穩,林嫣便越是想逗他,“記得你說過,對我一見傾心,你應當很喜歡我這張臉吧?”
那句唬人的話,她真的聽進去了?還真是好騙。
上回在明月橋上,見識過她的勇氣,沒想到她今日還能說出這般直白的話。
傅錦朝負于身後的手,指骨微微收緊,他面色如常,颔首的動作幅度很小,但顯然是承認林嫣說的話。
他以為,接下來,林嫣該說正事了。
豈料,林嫣忽而擡手撩開攏身遮陽的幂籬,露出一張養得越發嬌嫩明豔的小臉,雙瞳剪水,嫣然含笑,大大方方道:“所以我今日特意過來,讓你看看我。”
她說得那樣理直氣壯,合情合理。
傅錦朝幾乎是用上全部克制,才沒有別開臉。
甚至,他神情只是微微僵滞,很快便恢複素日裏溫潤暄和模樣。
沒看到他被吓着的樣子,林嫣覺得無趣,像是簪花給木頭看。
“不逗你了。”她興致缺缺放下幂籬,目光朝傅錦朝左肩處落落,語氣頗為關切問,“你傅公子肩上的傷可好些了?我府中有上好的傷藥,要不要拿給你?”
“傷已好全,不必麻煩,多謝林小姐關心。”傅錦朝傾身致謝。
只他心裏看懂一點,林嫣說喜歡他,是假的,嘴裏的關心,也是假的。
若她當真關心,在受傷的第二次便會送來傷藥,而不是等到現在。
更何況,他傷的是右肩,不是左肩。
想到什麽,傅錦朝眸光微閃。
悄悄将笑意深藏,他忽而上前一步,展臂将林嫣扣入懷中。
下颌輕抵她發頂,溫聲道:“嫣兒,謝謝你未曾看輕我,他日我定為你掙個诰命。”
他嗓音低低,只她一人可聞。
林嫣怔住。
他輕喚的這一聲,叫人耳尖發麻。
而且,他對她發這樣的宏願,是認真将她放進他餘生裏的?她是他努力上進的原因之一?林嫣覺得難以置信,又有一絲震撼。
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心跳,林嫣忍不住暗暗問自己,她是不是太涼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