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軟

“這是岳父大人的意思?”傅錦朝眼神沉邃, 一貫溫暄的神态叫人看不出喜怒。

“不是。”林嫣搖搖頭,頭冠上蓮子大的東珠瑩瑩生輝,她嬌顏似玉, 目光澄澈,“你不要誤會我爹爹,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絕不讓你有機會設計陷害林家。”

聞言,傅錦朝顧不上脊背上的疼痛, 忍不住低低失笑。

他以為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還能假裝多久。

沒想到, 這麽快便徹底暴露本性。

林尚書那個老狐貍,是怎麽會養出這般心思純粹的女兒的?傅錦朝又一次暗暗感嘆。

“你笑什麽?”林嫣不解。

她說的是很嚴重的話, 為何看不到他有絲毫慌亂或者心虛?

将她變幻的神情盡收眼底,傅錦朝擡手輕輕捏了捏她細膩嬌嫩的臉頰。

在她生惱之前收回手,正色道:“我答應你,絕不會使任何陰謀詭計陷害林家, 否則便叫我傅家子孫永世不得翻身。”

近乎篤誓的話, 由不得林嫣不信。

對上他鄭重的神色, 林嫣心中受到極大的震撼, 莫非一直都是她多想了?

沒等林嫣細想,外頭傳來叩門的輕響:“公子、大少奶奶, 衣裳拿來了。”

“進。”林嫣輕啓朱唇, 剛吐出一個音,便被傅錦朝擡手捂住唇瓣。

對方一手扣在她腰側, 一手捂住她唇瓣, 沖她搖頭,沉聲道:“我不想被他們看到。”

他們指的當然是閱川和芳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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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 他從前受傷,也都是自己塗的藥麽?

想到他方才自己塗藥時,痛到險些失态的情景,林嫣剛剛硬起的心腸,又不知不覺軟下去。

林嫣別開臉,輕道:“我替你取來便是。”

言畢,她快步走向門扇,打開一條縫,将閱川和芳茜手裏的東西都拿進來。

卻意外瞧見,閱川手裏還提着一只食盒。

“公子尚未用膳,又喝了好些酒,他本就有胃疾,屬下怕他身子撐不住,有勞少奶奶囑咐公子把粥吃了。”閱川解釋。

方才塗藥時,确實聞到他身上有酒氣。

這會子他受了傷,大抵不會再回前院宴飲賓客,閱川才把吃食送來吧。

“給我吧。”林嫣騰出一只手,将食盒接過來。

門扇在身後合上,屋內又只餘她與傅錦朝兩人。

林嫣走到近前,将食盒放在書案上,手持芳茜送來的白玉瓶,遞向傅錦朝:“這個能祛疤,等明日傷口結痂,便塗上。”

“好。”傅錦朝微微颔首,假裝沒看懂她是要他自己塗,輕嘆,“只是又要麻煩娘子了。”

即便她說了那般決絕的話,他依然稱她娘子,林嫣握着白玉瓶的細指緊了緊。

終于,她收回白玉瓶,背過身去。

語氣有些別扭:“你先把上衣穿好。”

“嫣兒是在害羞嗎?”傅錦朝将上衫拿在手中,望着林嫣袅娜的背影,低聲問。

不知是夜深人靜,還是旁的緣故,林嫣背對着他,覺得他嗓音格外清潤好聽,那隐隐透出的笑意,卻又叫人着惱。

“誰害羞了?!”林嫣不服氣,憤然回眸,睥着他質問,“方才不是我替你塗的藥?你身子傷成這般,我有什麽好害羞的?”

“原來是我誤會了,嫣兒果然大方爽利,與旁人不同。”傅錦朝含笑望她,不吝誇贊。

正當林嫣眉眼間露出淺淺得色,便聽他話鋒一轉,得寸進尺道:“既如此,便勞煩嫣兒幫幫為夫。”

說話間,傅錦朝已将一條手臂套進衣袖。

上衫寬綽,松松垮垮搭在他肩頭,随着他擡臂的動作,上身肌肉愈顯緊實。

他膚色白,因肌肉豐隆結實,倒半分不顯文弱,有種讓人心悸的英朗。

此情此景,林嫣實在不想靠他太近。

可他确實傷得厲害,也是她自己說沒害羞。

在傅錦朝溫暄的凝視中,林嫣眼睫微垂,緩步繞至他身側,擡手牽起他肩後衣料,小心翼翼避開背上的傷。

正要替他穿上,餘光卻瞥見,那疊衣物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細紗布。

林嫣目光掠過他勁直的脊背,那一道道傷口雖不再滲血,卻并未愈合,很容易崩裂。

于是,林嫣松開手中衣料,立在他身側,傾身去取書案上的細紗布。

“怎麽?”遲遲不見她動作,傅錦朝側首,疑惑問。

溫軟的觸感擦過林嫣唇角,她甚至清晰感受到拂在她臉頰的,男子的氣息。

林嫣呼吸一滞,心跳也驟然放緩。

她目光緩緩落在他臉上,對上近在咫尺的俊顏,才後知後覺,他們之間的距離過于近了。

近到,隔着大紅嫁衣,她能感受到他肩臂溫暖的體溫。

“沒……沒什麽。”林嫣臉頰騰地一下遍染紅霞,她有些語無倫次,匆匆抓起細紗布,後退一步,“你忘了這個。”

随即,她垂下眼睫,避開他視線,極力平複紊亂的心緒。

傅錦朝凝着身側絕豔的容顏,欣賞着她分明含羞卻強撐的神情,唇角不知不覺揚起。

“還是嫣兒細心。”傅錦朝又誇她。

林嫣一手将細紗布按在他肩頭,一手将細紗布繞過他前胸、腰側,往他脊背受傷處纏繞。

聽到這話時,她指尖微微發顫,雖是很小的幅度,卻無意間觸到他緊繃的肌肉。

硬邦邦的,似一堵牆。

他胸膛寬闊,林嫣牽着細紗布再往另一側纏繞時,有些吃力,幾乎要以雙臂環住他的姿勢。

她微微別開臉,才不至于将面頰貼上他肩頭。

可他肩臂灼灼熱意,烘得她面頰情不自禁發燙。

這一刻,林嫣有些打退堂鼓。

她不曾這般給人包紮過,對他的體格也有誤解,才将自己逼到這般騎虎難下的境地。

只她從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傅錦朝剛說了她大方爽利,她更不願讓他小瞧了去。

于是,她抿唇堅持,愣是一圈一圈替他将紗布纏好。

打好結,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抽出袖中絹帕,想擦擦額角沁出的細汗。

誰知,攥着絹帕的手剛擡起寸許,便被一只大手捉住手腕。

他另一只手臂攬住她腰肢,動作霸道迅捷,輕易将她按在膝上。

“傅錦朝。”林嫣面頰燙急了,細柔發顫的異樣嗓音,讓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你要做什麽?”

她雖未喜歡過哪位男子,卻非完全不谙人事。

自己偷偷看過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昨夜又被阿娘塞了兩本陪嫁的圖冊,現在應當還藏在她哪個箱籠裏。

此刻坐在傅錦朝腿上,她身着嫁衣,被他圈在懷中,壓在胸前。

他結實的胸膛、腰腹纏着紗布,上衫只套了一只袖子,原本松松垮垮挂在他肩頭,這會子随着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已滑落他臂彎。

眼前一切,都無形勾動她腦中遐思,林嫣身姿緊繃移開視線,不期然瞥見地磚上投映出的一雙相依的剪影,只覺身側熱源更灼人。

不甚寬敞的書房似燒了地暖,無聲無息間變得悶熱,熱得讓人透不過氣。

窗外時時傳來蟬鳴,吵得人心慌意亂。

“洞房花燭,佳人在懷。”傅錦朝嗓音不複平日清潤,多了一絲磁沉,他長指摩挲着她雪腕間金鑲玉镯上的花紋,慢條斯理問,“嫣兒覺得,我該做什麽?”

“你,你不許碰我。”林嫣想起那張紙箋,語氣多一分硬氣,“你按了手印的,不能反悔。”

提到手印二字,她腦中驀地憶起,那手印還是用她唇脂按的。

而那撚過她唇瓣的長指,眼下正扣在她腰側。

越想越坐不住,林嫣扭了扭身子,試圖從傅錦朝腿上下來。

卻被他長臂箍得更緊,似是牽動背後傷口,他輕輕咝了一聲。

低低的痛呼聲鑽入耳膜,牽扯出她腦海中替他塗藥時的諸多畫面,林嫣心口似被針紮了一下,當即愣住,一時沒再亂動。

“嫣兒替我塗藥、包紮,為夫只是想替嫣兒拭汗,投桃報李罷了。”耳畔傳來他端方清朗,又微帶戲谑的低語,“嫣兒想到哪裏去了?”

最後那句,近乎輕嘆,仿佛因她的誤會而神傷。

話音剛落,傅錦朝便抽走她指間絹帕,松開她手腕。

他一邊替她擦拭額角細汗,一邊輕嘆:“娘子有命,為夫莫敢不從,我盡量不碰到你便是。”

語氣裏,有親昵又縱容的妥協。

他确實說到做到,替她拭汗時,動作緩慢而小心,絲毫未碰觸到她肌膚。

無形中,那兩條他親手按印的承諾,在林嫣心中的分量重了幾分。

同時,林嫣也意識到是自己想岔了,登時羞愧難當,垂下長而密的睫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羞愧之餘,她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以至于被他哄得收起戒心而不自知。

夜裏,傅錦朝自覺睡在書房短榻上,并未來喜房。

林嫣躺在薄衾內,感受到冰鑒散發的絲絲涼意,聽着窗外蟬鳴,卻有些睡不着。

一閉上眼,腦中便想起傅錦朝背上的傷。

這兩日,他大抵需要趴着方能入睡。

可書房不大,又悶熱,短榻甚至不及他身量長,他要如何安寝?

黑暗中,林嫣翻了個身,面朝裏側,細指探至枕下,摸了摸枕下壓着的紅封。

正是拜堂時,傅錦朝送她的。

老太太雖待她不好,可待傅錦朝也不好啊,可見不是她們不好,而是老太太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一個連自己親孫都能下狠手的老太太,再給任何下馬威,林嫣都不會在意。

唯一令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是傅錦朝。

嫁入傅家,她本意是想盯緊傅錦朝,讓他沒有機會構陷林家的。可短短一日,眼看着傅錦朝認真拿她當娘子來敬重,即便知道會被老太太責罰,也要違逆老太太的喜好,求娶她。

人心都是肉長的,想到傅錦朝背上舊傷又添新傷,多少與林家和她有關,林嫣心裏便很不是滋味。

夏夜漸熱,即便蓋着薄衾也有些熱,熱得像是那人的懷抱。

遐思一閃而過,熱意哄然欺上雪頰,林嫣略顯慌亂地扯開身上薄衾,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臉。

夜風簌簌,聽不見書房的動靜。

說起來,今夜他沒進喜房,而是自己宿在書房,還不知老太太是如何想的,明日又會鬧哪一出。

胡思亂想中,林嫣漸漸睡熟。

夢中,老太太不知因何事生她氣,要她跪傅家的祖宗牌位,林嫣不願意,僵持之間,傅錦朝挺身而出護住她,即便挨了幾下家法,也沒退讓。

夢醒之後,林嫣仍清晰記得夢中他堅定相護的情景,雖然只是夢,卻令她心情極好。

八段錦練到一半,林嫣吩咐芳茜:“去看看公子在不在書房?若在,便叫他一道來用早膳。”

得了吩咐,芳茜卻沒動,一臉疑惑問:“小姐昨夜不是還說,小廚房的吃食,花的都是小姐的銀子,不與公子一起用膳麽?”

打量自家小姐時,芳茜心念微動。

昨夜從書房出來時,小姐的臉紅得豔若桃李,過了一宿,對姑爺的态度竟然轉變得讓人措手不及。

雖未看到書房裏的情形,可芳茜覺得,她很有理由相信,姑爺一定做了什麽讨小姐歡心的事。

聽到芳茜的問話,林嫣略不自在地別開臉,理所當然道:“我突然想起來,他給了紅封,花了銀子,就當飯錢好了。劉婆婆總是做的多,我又吃不完,不過是多添雙筷子的事。”

小姐的話,乍一聽很合理,可芳茜覺着,小姐向她解釋得越多,便越反常。

行吧,只要小姐開心,她想怎麽自圓其說都可以。

芳茜自然是盼着小姐開心,當下歡歡喜喜應:“小姐說得極是,奴婢馬上去!”

書房也在院中,隔着門扇,卻不太隔音。

況且,傅錦朝還是習武之人,他捧着書卷,将廊庑下主仆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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