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觸動
“你……你……”老太太你了半天, 也沒敢再說一句狠話。
她氣得發抖,又沒有手杖支撐,便跌坐在身後太師椅中, 侍立在側的芳茜趕忙扶住她,又沖她搖頭。
顯然,連芳茜都聽說了林嫣的名號, 知道她敢說就敢做,所以才勸老太太暫時忍住。
老太太心裏那個氣啊, 自從老爺子去後,家裏誰不供着她?誰敢叫她忍讓?
可沒辦法, 林家離得近,門第又高, 她要敢動林嫣一下,只怕林家那幾位公子一個時辰內就能打到門口來。
老太太有些後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祖母。”傅錦熹急急喚道,怕祖母氣出好歹來。
許瑩瑩則往傅錦熹身側躲了躲, 白着一張臉, 沒敢說話。
而傅錦朝, 目光落在林嫣身上, 心口看不見的堅冰傳來碎裂的聲響,胸腔內的心跳比往常都真切。
不是不關心祖母, 只是林嫣的話, 帶給他的觸動太過巨大。
“凡是本姑娘要護着的人,老太太最好別動。”
她說, 他是她要護着的人。
說這話時, 她下意識用窄窄的肩膀,擋在他身前些許, 好似真要用她那輕飄飄的小身板護住他。
饒是她發頂只及他下颌高,說出的話卻極有震懾力。
至少,祖母當真被她鎮住了。
這麽多年,在祖母苛責時,挺身相護,且真正讓那長長的戒尺沒落到他身上的,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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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仇人之女,也是,他的發妻。
“祖母身子不好。”傅錦朝輕嘆。
怎麽,她維護他,他反倒擔心她把老太太氣死了?
“你閉嘴!”林嫣仍站在他身前半步,側眸橫他一眼,嗓音婉轉動聽,語氣卻是兇巴巴的。
傅錦朝抿抿唇,望一眼被氣得面色鐵青的祖母,卻沒再多說,當真閉上嘴。
這一副肖似他祖父年輕時,被妻子吃得死死的模樣,讓老太太恍惚了一瞬。
可下一瞬,她更氣了。
傅錦朝的克星,竟是仇人之女,真是天要亡他們傅家啊!
“出去!都給我出去!”老太太別開臉,不想見到這一屋子的不肖子孫,“往後都不用來請安,當我死了好了。”
一聽這話,林嫣心頭一樂,老太太主要是不想看見她,又不敢直說吧?
“祖母體恤,我們做小輩的卻不能不懂規矩。祖母放心,嫣兒定然日日來向祖母問安,早晚三炷香,祈盼祖母長命百歲。”林嫣笑盈盈說着,仿佛方才什麽事也沒發生。
什麽?日日問安,早晚上香?老太太覺着,林嫣這妖女是要折磨她到底,不死不休。
偏偏是她自己說林嫣沒規矩,林嫣又理直氣壯拿規矩二字反駁她,合情合理。
老太太輕輕按着心口,給自己順氣,可還是堵心得很。
而林嫣對老太太的難受似乎一無所覺,她眉眼彎彎,朝着老太太盈盈福身,姿态優雅袅娜:“今日便不打擾祖母了,嫣兒和夫君先行告退。”
言畢,旁若無人挽住傅錦朝臂彎,拉着他朝外走。
許瑩瑩夫婦也躬身告辭,可她話音剛落,便聽老太太道:“瑩瑩留下,天氣炎熱,你來替祖母打扇,祖母知道你與旁人不同,最是孝順。”
旁人指的自然是林嫣,老太太是想捧許瑩瑩,順便踩她一腳出氣呢。
不痛不癢的,林嫣并不在意。
只不過,老太太在氣頭上,難免會故意刁難許瑩瑩,林嫣不想剛嫁進來,便讓無辜的許瑩瑩因她而受委屈。
更何況,昨日宴請賓客,人家許瑩瑩是幫她撐了場子的。
想到此處,林嫣駐足回眸:“哎呀,祖母屋裏竟沒擺冰鑒,可是沒買到冰?買不到冰跟我說呀,我讓人買了送來。”
聞言,老太太坐直身子,正要反駁說不需要冰,就要許瑩瑩留下替她扇風。
可她剛冒出一個氣音,便被林嫣打斷,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聽說弟妹家中原也是做生意的,正好我有幾間陪嫁鋪子,懶得打理,還想向弟妹取取經,看她得不得空替我看着鋪子呢。就是不知道,弟妹有沒有空?”
老太太一聽,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雖喜歡孫媳在身邊立規矩,卻也清楚傅家的處境,空有抱負,沒錢。
傅錦朝要往上爬,總得打點,他那點兒俸祿根本不夠,她也不想讓傅錦朝分心置辦産業。
家中她信得過的,也最擅長做生意的,便是許瑩瑩。
讓許瑩瑩去看管林嫣的鋪子,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林嫣看着便是撒手掌櫃,其中不知有多少油水可撈。
放在年輕的時候,錦衣玉食之時,老太太定然不屑如此行事。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傅家想要東山再起,不得不卧薪嘗膽。
是以,她收起劍拔弩張的姿态,又坐回去,幹脆利落替許瑩瑩回答:“有空!”
許是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她清了清嗓音,才語氣慈藹地對許瑩瑩道:“既然你小嫂有事吩咐,你就跟着去幫幫忙。都是自家人,別讓你小嫂被外頭不知底細的掌櫃糊弄了去。”
“是,瑩瑩曉得。”許瑩瑩福身,面上是法子內心的笑意。
林嫣的話,她只當是客氣,聽聽就好。
畢竟人家林家什麽有本事的掌櫃請不到?會特意在入府第二日請她去鋪子裏坐鎮?
只是一想到,不用被老太太耳提面命訓誡,不用聽着蟬鳴,忍着酸痛,熬時辰,許瑩瑩便打心眼裏感激林嫣。
從老太太院裏一出來,許瑩瑩便上前向林嫣道謝。
林嫣擺擺手,笑顏明燦爽朗:“謝什麽,我是當真想請你随我去鋪子裏轉轉,回來再一起盤盤賬。”
對上許瑩瑩詫異的神情,林嫣沖她眨眨眼,模樣靈動俏皮:“放心,我會按市價付酬金的,不讓你白幹。”
“小嫂,我不是這個意思。”許瑩瑩想到能有機會出府,已是歡喜,“小嫂替我解圍,瑩瑩已是感激不盡,只要小嫂用得着,瑩瑩随叫随到,不需要酬金。”
傅錦熹聽着,也連連點頭,他覺得愛妻做得很對。
至于老太太心裏的盤算,他們想都沒想過。
傅錦朝眉眼暄和,凝着林嫣,想看她如何作答。
他不信林嫣真的完全不懂經營,也不認為她當真需要許瑩瑩幫忙,她只是順手幫許瑩瑩脫困,接下來應當會答應許瑩瑩免費替她打工?
豈料,林嫣上前一步,拉住許瑩瑩的手:“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奸商。走吧,先去鋪子裏轉轉。”
從前在林家時,林嫣随時出門,都有馬車接送。
嫁到傅家時,阿娘本想在她嫁妝裏添兩輛馬車,兩位馬夫的,可傅家太小,沒處放馬車,只有一個小馬廄,養着傅錦朝素日裏騎的馬。
這會子,日頭正曬,林嫣頭戴幂籬也覺烈日炎炎,她是不願騎馬過去的,須得有人去租馬車。
傅錦朝成親,傅錦熹只請了一日假,眼見着時辰不早,他還得趕去私塾。
租馬車的事,便落到傅錦朝頭上。
林嫣将許瑩瑩請至自己屋內,芳茜手腳麻利,很快擺上冰鎮瓜果,又奉上兩盞櫻桃酥山。
門扇合上,屋子正中擺着一尊銅冰鑒,冒出絲絲縷縷的涼氣。
一口酸甜可口的酥山入喉,許瑩瑩只覺周身清爽。
她望一眼門扇,只覺門扇似一道被仙人施了法的屏障,将炎炎酷熱隔絕在外,屋內清涼如秋水。
而屋內陳設,只稍稍打眼,便令她暗自咋舌。
難怪小嫂不讓她白幹,眼前貌若春華的小嫂,是當真不差錢。
“小嫂,你長得真好看。”許瑩瑩早就想說這句話,這會子終于忍不住,紅着臉誇贊。
其實她年紀比林嫣大些,只被老太太管束得緊,瞧起來性子軟和怯懦些,氣勢上便輸了幾分。
聽到她真心實意的誇贊,林嫣抿一口冰涼的櫻桃漿,眉歡眼笑:“是吧?瑩瑩好生打扮起來,也好看。”
兩人正說着話,芳茜便進來禀,馬車已在門外候着了。
大門外,是一條僅容一輛馬車通過的窄巷。
林嫣着碧衫白裙,頭戴幂籬,從門內出來,一眼便瞧見馬車邊立着的兩道身影。
手持灑金折扇,風流倜傥的,便是上巳節那日贏得鳴泉樓彩頭的範公子。
他打扮比傅錦朝講究,身上衣料是市面上最好的細葛布,腰間玉佩成色也極好,搖着一把折扇,纓帶輕動,風度翩翩。
可惜,長得不及傅錦朝好看。
于是,林嫣目光往他身上短暫落了落,便望向傅錦朝:“你們也要出門?”
範彥修聞聲望過來,眼前一亮,恭敬施禮:“在下範彥修,特來向小嫂嫂見禮。”
哦,是特意來認人的。
對方如此知禮,她這個做小嫂的,自然也得有回禮。
可惜,她身上玉佩、釵钏之類,只能送給女子,不便送男子。
林嫣想了想,從腰間荷包裏摸出一張銀票,遞給範彥修。
範彥修:“???”
木呆呆接過銀票,直到與傅錦朝一起坐在前頭駕馬車,範彥修才回神:“傅錦朝,你是娶了個小財神姑奶奶啊,出手夠大方,夠直接,我喜歡!”
前頭都還好,聽到“我喜歡”三個字,傅錦朝揮出去的馬鞭格外響。
他側首望一眼範彥修,冷冷一笑警告。
“我不過是說說,你又不是真喜歡她,急什麽?”範彥修自顧自小聲嘀咕,借着馬蹄聲遮掩,他也不怕車廂裏的人聽見。
湊到傅錦朝耳邊,神神秘秘問:“聽說你昨晚睡的書房?怎麽,小嫂子也不是真的喜歡你呀?”
車廂內,林嫣正欲許瑩瑩說着,待會兒先去自家的胭脂鋪,要替許瑩瑩挑一盒最适合她的顏色。
忽而,外頭傳來“嗷”地一聲嚎叫,頗為凄厲。
那痛呼聲有些變樣,林嫣沒聽出是範彥修,還以為傅錦朝駕馬車撞到了人。
匆匆掀起車帷,驚問:“怎麽了?”
“沒事,彥修有事先走,下車時沒站穩。”傅錦朝回眸解釋,面色如常。
被傅錦朝無情踹下馬車,甩在後面的範彥修,風儀頓失,灰頭土臉嚷嚷:“好小子,踩到你尾巴了還是咋的,翻臉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