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衣香

馬車轉過彎, 駛上街面，辘辘的車轍聲蓋過範彥修的嚷嚷聲，林嫣什麽也沒聽着。

日頭有些烈, 晃得林嫣眯起眼睫。

雖對那聲慘叫心有餘悸，可她并未懷疑傅錦朝的話。

好端端的，傅錦朝也不可能自己把好友推下馬車。

于是, 她微微颔首，便放下車帷, 遮住刺目的陽光，繼續握着雙面繡蓮花荷葉團扇, 與許瑩瑩說說笑笑。

兩人進胭脂鋪時，林嫣想着該請傅錦朝進去喝杯涼茶, 總比在樹底下等要涼快些。

一扭身，卻見他已将馬車安置好，望向街對面的書坊。

林嫣遲疑一瞬，便沒再管他。

陪嫁的胭脂鋪足有兩層, 每日流水出乎許瑩瑩意料。

掌櫃親自忙着端茶送水, 對林嫣的問話有問必答, 半點不敢糊弄。

許瑩瑩暗暗瞧着, 等掌櫃的出去，雅間只剩她二人, 才由衷贊道：“小嫂打理得這般好, 掌櫃也是實在人，我來實在是班門弄斧了。不過, 京城的生意這麽好做麽？我們家在麗城也有幾間鋪面, 最好的也及不上小嫂這間。”

麗城，便是傅家祖宅所在之處, 在江南也算不錯的府城。

可這幾年賊匪橫行，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許家和別家的生意都受了影響。

“你們家是做什麽生意的？”林嫣放下賬本，側眸望着許瑩瑩。

兩人說着說着，林嫣心裏忽而有個主意，既能幫到許瑩瑩，也能讓爹娘對她刮目相看。

記得當初阿娘教她打理鋪子時，還笑話她，說她能把這産業守住八成，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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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心裏一直不服氣，正好許瑩瑩家有好的貨源，只是在京城沒有銷路，也沒有可靠的人運往京城，而這些她都能解決。

“我們一起開一間鋪子吧。我找門面，貨源歸你，銀子我先墊着，若掙了錢，五五分成，若虧了便算我的，如何？”林嫣眸光熠熠，讓人無法拒絕。

更何況，她提的條件，對于許瑩瑩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沒等回去與傅錦熹商量，許瑩瑩便應承下來：“今日回去我便給父親寫信。”

半個時辰後，林嫣和許瑩瑩抱着賬本出來。

傅錦朝比她們先到，正坐在樹蔭下等着。

公子風骨峭峻，一手持書，一手搖一把繪竹枝的折扇，指骨修長。

點點細碎的日光晃動在他專注的眉眼，更襯其俊顏如玉。

望着他，林嫣心中納罕，往常堂兄他們看書的姿态，她怎沒覺着好看？

沉思間，她目光移至他手中慢送清風的折扇上，眼神更是不解。

她依稀記得，傅錦朝出府時，并未帶折扇。

往日，傅錦朝有搖折扇的習慣嗎？

林嫣想不起來。

不得不說，他骨相優越，舉手投足都比旁人風度卓然。

即便同樣的舉動，他做起來就是比範彥修賞心悅目。

不知不覺間，林嫣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間，比往日長了些許。

“小嫂，賬本我先放進馬車？”許瑩瑩沒發現傅錦朝與從前有什麽不同，見林嫣抱着賬本不動，她疑惑問，“是不是還落了什麽東西？”

正好，傅錦朝發現了她們。

目光從書卷中移開，擡眸望來。

迎上他目光的一瞬，他眸中書卷氣未散，氣質隽永，清朗如月。

林嫣眸光微閃，略有些心虛地收回視線，把許瑩瑩手中賬本也接過來：“我來放吧。”

賬本有些沉，接在手中的一瞬，壓得她小臂往下墜了墜。

林嫣側身，手中忽而一輕，賬本被傅錦朝拿了去。

她擡眸望他，只匆匆瞥見他俊朗的側臉，繼而是背影。

“謝啦。”林嫣故意沒看他，經過他身側，往車廂裏去時，她略頓了頓，語氣故作輕松，“去醉仙樓吧。”

許瑩瑩記得，她們下一站似乎不是去醉仙樓，也沒聽說醉仙樓是她陪嫁之一。

上車前，她忍不住問：“醉仙樓也是小嫂家的産業？”

“不是。”林嫣搖搖頭，“這個時辰，該用午膳了，請你們去醉仙樓吃。”

許瑩瑩神情微詫，又有一絲驚喜，她本以為小嫂子出身高門大戶，嬌生慣養，會不好相處。

沒想到，小嫂子生得美貌，卻極好相處，只要不故意招惹她，她待誰都磊落闊綽。

來京城這麽久，還沒去過醉仙樓，她心中自是好奇。

聽夫君說，醉仙樓随意擺一桌就夠他們一個月的嚼用，許瑩瑩又有些擔心，怕回去之後，祖母會怪她們奢侈敗家。

而且，家裏的廚房不像林嫣的小廚房，老太太舍不得銀子，暫時沒請廚娘。

“可是，祖母還等着我回去下廚。”許瑩瑩怯生生開口。

好端端的提起祖母，小嫂子怕是會不高興，可她不能像小嫂子這般好惡都擺在臉上。

“給她帶一份便是。”林嫣渾不在意。

馬車辘辘駛動，去的正是醉仙樓方向，林嫣很喜歡傅錦朝這般識時務。

可許瑩瑩還是不放心，聲音又低一分，勸道：“要不還是回去用膳吧，祖母吃慣了我做的膳食，別處帶回去的，我怕她不吃。”

其實她更怕老太太事後罵她懶，給她安排更多的活計。

林嫣不想再說什麽，黛眉輕颦，橫她一眼，許瑩瑩趕忙住了嘴。

罰便罰吧，不能辜負小嫂的美意。

醉仙樓的飯菜果然名不虛傳，許瑩瑩吃得很滿足，林嫣卻習以為常。

“改日你來我院裏用膳，我那小廚房的劉婆婆做的膳食，可不比醉仙樓差。”仿佛怕她不信，林嫣瞥一眼傅錦朝，眉眼間是得意又明豔的笑，“不信你問傅錦朝。”

話音剛落，芳茜拿着錢袋子從外頭進來：“小姐，掌櫃說賬已經結了。”

林家幾位哥哥也時常來醉仙樓，林嫣最先想到是哥哥替她結的賬。

聞言，她面上一喜，站起身便要朝外走：“是哪位哥哥結的？他人呢？”

芳茜拉住她，望向傅錦朝：“公子們都沒在，是姑爺結的賬。”

這回，不僅林嫣愣住，連許瑩瑩也愣住了。

怔愣一瞬，林嫣回身走到傅錦朝身側，好奇睥他：“我以為你的錢都在祖母那兒。”

“所有私房錢加起來，也就這些了，娘子莫嫌棄為夫才好。”傅錦朝莞爾回望，笑意有極淺淡的窘迫。

似乎他如旁人的夫君一樣，想把最好的都給妻子，即便囊中羞澀，也願傾其所有，讓妻子歡喜一回。

許瑩瑩輕掩唇瓣，含笑別開臉，不好意思看他們。

堂兄與小嫂子并不像外人說的那樣呢，小嫂子進門才一日，兩人尚無夫妻之實，可許瑩瑩就是覺着，堂兄眼中笑意都有了溫度。

不再是刻板的君子之風，而是情不自禁的笑。

回府路上，林嫣聽着樹梢蟬鳴、車輪辘辘聲，昏昏欲睡。

許瑩瑩本來興奮地與她說着生意上的事，見她困倦地合上眼，便溫柔地笑笑，坐到林嫣身側，讓林嫣靠在她肩膀上睡。

馬車停下，許瑩瑩探身掀開簾帷，肩膀卻沒敢動。

車廂內，佳人正酣眠。

傅錦朝瞧着，沖許瑩瑩使了個眼色。

趁許瑩瑩起身時，他順勢拿掌心托住林嫣側臉，長臂一伸，輕易攏住她垂順柔軟的裙，将人攬入臂彎。

被變換姿勢的林嫣，不踏實地扭了扭身子，鼻尖聞到熟悉的衣香，她又安分下來。

纖纖玉指攥着傅錦朝衣襟，側臉貼在他胸膛，躲避着日光，又沉沉睡去。

傅錦朝懷抱她，邁入二門，往小院走去。

而許瑩瑩，面色發白，硬着頭皮将從醉仙樓帶回來的食盒，拿去給老太太。

老太太瞧見食盒上“醉仙樓”三個字，眉心皺得能夾起蚊蠅。

“祖母，這是小嫂特意讓我帶回來給祖母換換口味的。”未免老太太多想，許瑩瑩心一橫，撒了個小謊，“是小嫂付的銀子。”

她甚少撒謊，又怕自己語氣露出異樣，被老太太發現，話剛出口，心口便止不住地狂跳。

而老太太，一聽是林嫣花銀子給她買的吃食，還出自醉仙樓，心頭悶郁登時疏解幾分，根本沒注意許瑩瑩的異樣。

“再如何驕縱，還不是得敬着我這個祖母？”老太太打開盒蓋，發現裏頭幾樣小菜樣樣精致，且是她喜歡的口味，面色也好看了些，語氣仍繃着，“哼，她知道悔改就好，還算她沒被嬌慣得太離譜。”

許瑩瑩一聽，便知老太太是想岔了，老太太大抵以為，帶回來的這些膳食，是林嫣為了賠罪，特意按照老太太的口味挑的？

其實，林嫣只是随口吩咐芳茜去挑，而許瑩瑩為求穩妥，自己攬下來的。

不過，她定不會告訴老太太。

她只盼着老太太能念着林嫣的好，往後能別刁難林嫣，一家人和和氣氣的。

此刻，林嫣正躺在碧紗櫥內，睡得香甜。

即便被放倒在玉簟上，她攥着傅錦朝衣襟的纖指也未松開。

傅錦朝保持着朝她傾身的姿勢，騰出一只手，長指覆在她纖細的指骨，試圖掰開她的手。

指腹觸上她指骨的一瞬，那細膩光潤的觸感，讓傅錦朝為之一愣。

許是掰她手指的動作，讓她不舒服了，睡夢中的林嫣黛眉微颦，剛剛松開些許的指，攥得更緊了。

甚至為了避光，睡得更踏實，她本能地朝傅錦朝懷中鑽了鑽。

仿佛，把他當成了一條衾褥。

傅錦朝無法，只能小心翼翼解下外衣，任由她攥着。

而他自己，從衣櫥中另取了一件外衫披上，朝碧紗櫥中望一眼，才輕輕打開門扇出去。

他面色如常整理着衣衫，對上芳茜詫異的目光，也并未解釋。

轉彎進到書房，屋子被日光曬透，熱意融融。

傅錦朝拿起一卷書，神思卻落在別處。

隔着薄透的輕紗，她線條迤逦美好，如遠山秋水般靜卧玉簟的畫面，久久萦繞在腦海。

驀地，傅錦朝搖搖頭，将腦中畫面揮散。

長指翻開其中幾頁，将圈出的幾個不起眼的字連成句，面色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