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沐洗

回到府中時, 老太太院裏已熄了燈,悄無聲息,顯然已安寝。

經過那處院子時, 林嫣下意識放輕腳步。

昏暗的月光下,傅錦朝望她一眼,沒做聲。

待靠近他們的小院, 傅錦朝才低問:“嫣兒不是讨厭祖母麽?”

為何會為了不吵到祖母歇息,而特意放輕腳步?

聽到他發問, 林嫣愣住。

“我是不喜歡老太太,可瑩瑩說過, 老太太睡眠不好。我若吵醒了她,她起來罵我一頓怎麽辦?”林嫣輕哼一聲, 狀似驕傲,“我才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聞言,傅錦朝不由莞爾。

比起她嘴硬的話,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

夜風拂動袖底, 暗香陣陣, 傅錦朝拉住林嫣的手, 唇角笑意漸深。

吱呀一聲推開院門, 傅錦朝面上笑意忽而凝滞,腳步也頓住。

林嫣納悶, 正要問他幹什麽, 卻猝不及防被他拉至身後。

他軒朗的身形擋住她,朝着西廂庫房呵斥:“站住!”

明明是熟悉的嗓音, 卻透着十足的煞氣, 像是換了一個人。

即便呵斥的不是林嫣,也驚得林嫣脊背一寒, 動也不敢動。

庫房外的廊庑下,兩個蒙面人鬼鬼祟祟貓着腰,肩上扛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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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傅錦朝一呵斥,吓得僵滞一瞬,随即朝着兩邊分頭逃竄。

一看他們的舉動,傅錦朝心中便有數,兩人是熟手。

“別怕。”他沉聲安撫一句。

随即,撇下她,飛身折下兩根短而細的樹枝,手法淩厲将樹枝飛射而出。

朝着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後擊中兩個賊人的腿。

林嫣聽到兩聲慘叫,轉瞬間,便見兩人跪倒在地,肩頭包袱跌落,裏頭值錢的珠寶滾落一地。

“大爺饒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實在不得已……”賊人朝着傅錦朝跪拜,連聲告饒。

響聲驚動閱川,他匆匆披衣趕來,提劍便進到院子:“大膽毛賊,竟敢偷到我們府上!”

林嫣雙腿剛剛找回知覺,便挪動幾步,走到傅錦朝身側。

今日她跟盜匪還真是有緣,賊人竟然趁夜偷到她頭上來了。

“把他們交給巡夜的兵馬司衛兵吧。”林嫣緊緊抓住傅錦朝的手臂,嗓音顫顫道。

若非過了宵禁的時辰,她定然讓閱川把人送進大牢去。

聽她這麽一說,賊人明白求饒不奏效,又想逃。

可是試圖起來數次,都以失敗告終。

林嫣這才發現,他們腿上受了傷,傅錦朝飛射而出的樹枝,似乎刺得很深。

“把人關進柴房,好好看着,明日一早送去衙門。”傅錦朝語氣平靜吩咐。

為何是關去柴房,而不是交給巡夜的衛兵?那些衛兵不就是負責夜裏治安的麽?

不多時,閱川把人帶出去,合上院門。

林嫣仍握着傅錦朝結實的手臂,沒去管那些散落在地的珠寶,而是疑惑地望着傅錦朝。

“吓着了?在這一帶是常有的事,所謂宵禁。”傅錦朝頓了頓,神情輕嘲,“不過是禁止橋這邊的人,往橋那頭去,擾了貴人們的清淨。而你口中負責治安的衛兵,這會子不知在哪一處秦樓酒肆躲懶,只要明月橋那邊不出亂子,是沒人管的。”

所以,他說把人關在柴房。

常有的事嗎?林嫣聽着,心緒複雜。

“這也是你想破除舊制,推行新政的原因嗎?”林嫣隐隐覺得,他入京前的十餘年裏,應當也經歷過許多不平事。

否則,他那一句輕嘲,為何叫人心裏沉甸甸的?

“原因有很多,我慢慢告訴你。”傅錦朝面色緩和下來,重新牽起她的手,清潤的嗓音特別安撫人心,“現在先去瞧瞧,可少了什麽東西?”

見她仍是一副後怕,沒緩過勁兒的神情,傅錦朝望望院牆,含笑打趣:“看來該修修院牆了,衆人皆知我娶了一位嫁妝豐厚的娘子,不知還有多少賊人想铤而走險。”

“你,你別吓我。”林嫣下意識往傅錦朝臂彎裏擠了擠,緊張地環顧四周牆頭。

總覺得黑漆漆的夜色下,還藏着許多看不見的賊人,随時等着趁他們睡着,對她庫房裏的珍寶下手。

“騙你的!”傅錦朝低低失笑。

覺得她神情實在惹人喜愛,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臉頰。

登時,兩人都愣住。

還是傅錦朝先松開她臉頰,沒事人似的朝廊庑下走去,一件一件将那些珠寶收回包袱裏。

清點庫房這事兒,林嫣覺得還是交給芳茜比較妥當。

現下夜已深,她還想沐浴安寝,也實在沒有精力。

芳茜睡在耳房,林嫣沒叫她,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見傅錦朝提着滿滿兩大桶水進來。

“我幫你。”林嫣跟在傅錦朝身後,往盥室裏走去,臉上是淺淺的歡喜。

她喜歡的郎君,比她想象中,還更細心一些。

即便知道傅錦朝力氣足夠大,并不需要她幫忙,林嫣仍覺有些過意不去,走到另一側,幫着扶住水桶,往大浴桶中倒水。

接連倒了四桶水,熱水也燒好了。

這回提進來的水冒着熱氣,傅錦朝特意避開,沒讓她碰。

熱水兌進去,大浴桶裏的水變成溫熱,林嫣俯身試了一下水溫,剛剛好。

方才林嫣跟在他身後,眼見着他把熱水全部打進來,爐火也熄了。

見他提着空桶要出去,林嫣追了兩步,輕問:“你把熱水都給了我,你自己怎麽辦?”

夏日裏,傅錦朝沐浴,素來是不需要熱水的。

林嫣以己度人,卻以為他需要。

添水時,狹窄的盥室蒸騰了不少熱氣,這會子,她鼻尖、臉頰皆泛着微微桃花色,顯得嬌嫩又清豔。

傅錦朝有心逗她,停下腳步,側過身,思索了一息,才一本正經回應:“那我留下?”

說話間,他特意朝浴桶望望:“水還挺多的。”

林嫣眨眨眼,反應片刻,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随即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水是很多,足夠兩個人沐洗。

可,可是,誰要與他一道沐洗啊?!

“傅錦朝,你,你厚顏無恥!”林嫣羞惱得面頰愈紅,低罵一句。

“我說什麽了?”傅錦朝暗暗欣賞着她羞惱模樣,一臉無辜。

他模樣生得俊朗,又是一副謙謙君子之姿,無辜的神情很有說服力,仿佛他真的沒有壞心思,一切皆是她的臆測。

想到窄巷裏,以為他會親她,誰知他退開去的一幕。

林嫣越發懷疑自己。

難道,認識到自己喜歡傅錦朝之後,她開始急色,所以老往歪處想嗎?

“你出去。”林嫣上前一步,擡手推他。

這會子,她實在不想再看見他,只想清淨片刻。

可當她合上門扇,望見外頭将要走遠的虛影,又忍不住輕喚:“你別走太遠了。”

明月橋這邊,竟沒有兵馬司的人巡夜。

正如傅錦朝所說,所有人都知道她帶着豐厚的嫁妝嫁進傅家,即使知道傅錦朝會武藝,且是官身,也難保有人會铤而走險。

傅錦朝說是騙她的,哼,她才沒那麽好騙。

肯定是為了讓她安心留在傅家,才特意哄她的。

不行,明日回門,她得跟爹娘說說,尋個機會搬回去住。

無論如何,林嫣覺着,她沐洗時,外頭還是得有人守着,才能安心。

“好,我不走遠,去後院沖個涼便來。”傅錦朝隔着門扇應。

佳人窈窕的身影映在門扇上,在她側身之時,傅錦朝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她頸下遠山般的弧度落落,又不自在地移開。

難怪抱在懷裏時,是那樣的柔若無骨。

即便傅錦朝說不走遠,林嫣心裏也不踏實,沐洗時比平日裏快些。

很快便拭幹身上水漬,換上幹淨的心衣、寝裙。

擦拭頭發時,卻聽到後院還有水聲。

傅錦朝一個男子,沖涼怎的這麽久?

心中默念着非禮勿視,可林嫣還是沒忍住好奇心,稍稍推開窗扇,朝後院望去。

一道矮牆擋着,光線又暗,也瞧不清什麽。

從窗棂罅隙望出去,只能瞧見他一截後背。

他舉起木桶時,手臂上肌肉線條豐隆卻不顯壯碩,是很有力量的峻峭感。

滿滿一桶涼水,順着他寬闊的肩膀澆下,越過他脊背上深深淺淺的傷痕,向看不見的窄腰處滑落。

林嫣看着都疼,他卻仿佛習以為常。

對于盜匪、不公、疼痛,他都習以為常。

前者,他一直致力于推行新政,努力去打破。

那後者呢?

祖母打他,他被孝道壓着,并不反抗,可祖母要他娶陳家玉嬌為妻,他則自己去向皇帝請旨賜婚。

他娶她,是堂兄所逼的因素多些,還是為反抗祖母的因素多些?林嫣無從得知。

似乎也不重要,從前她也不曾去深究,現下卻不知為何,很想知道。

擦幹頭發,外頭已聽不見水聲。

林嫣放下棉巾,趿拉着幹淨的寝鞋,朝內室走去。

走到屏風側,擡眼便見傅錦朝坐在窗邊杌凳上,手裏捧着一卷書,是她平日打發時間,沒看完的話本子。

若是尋常話本子,還沒什麽,偏偏這一本,她正好看到故事裏的丫鬟見自家小姐過得不好,掩護已嫁人的小姐,與小姐真正的心上人互訴衷腸。

這一段,寫得纏綿悱恻,林嫣昨日沒好意思看下去,便拿書簽夾着,想緩緩再看。

眼前,傅錦朝捧着的這一頁中間,正好夾着她親手放的書簽。

“這不是你能看的,還我!”林嫣忍着羞,伸手便去搶。

傅錦朝動作利落合上書卷,将話本子高高舉起,順勢扣住她纖腰。

本想把人扣入懷中,卻被林嫣及時反應過來,一扭腰,避開去。

林嫣小腿被床邊腳凳絆了一下,身形不穩,跌在床內玉簟上。

她墨發绾成松髻,只插着一根步搖。

步搖下的南珠輕晃,她試圖坐直身形,卻撞上那人傾近的胸膛。

“女子能過問朝政,男子為何看不得情愛?”傅錦朝将話本按在她腰側玉簟上,寬肩擋住她眼前光亮,虎視眈眈睇着她,笑問,“嫣兒這算是性別歧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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