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觊觎
她聲量不高, 落在那男子耳中,卻不啻驚雷。
“別報官!貧僧只是一念之差,求求林施主不要報官!”男子忍着劇痛, 伏在地上央求。
因慌亂和恐懼,他嗓音有些變樣。
可林嫣仍能聽出來,那是誰的聲音。
可笑的是, 那聲音本是極适合念佛經的。
“空淨師傅。”林嫣睥着地上那團黑影,心中餘悸已然消散, 雖有詫異,卻很快接受眼前事實。
她眸光微閃, 嗓音婉轉問:“若你告訴我,是誰替你開的院門, 或許我可以考慮你的請求。”
聽到兩人對話,傅錦朝面色忽而沉凝。
顯然,嫣兒認得那癡心妄想的僧人,還很熟悉。
嫣兒住在寺中幾日, 這僧人還做過哪些暗中觊觎之事?
原本空淨答應過老太太, 要守口如瓶。
可眼下, 空淨已猜到傅錦朝的身份, 心中稍作權衡,他便明白, 不管林嫣的承諾可不可信, 他都只有供出老太太這一條路可走。
把老太太拉下水,傅錦朝為了傅家名聲, 也絕不會由着林嫣報官。
否則, 被扭送官府,林家以權勢施壓, 他只有等死的份兒。
“怎麽,不肯說?”林嫣見他面色猶疑,以為他要保守秘密。
誰知,空淨慌忙應:“我說!是你們老太太讓我來的,說是若能得手,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貧僧也是一直被蠱惑,才會如此,求林施主高擡貴手。畢竟,若傳揚出去,林施主的名聲也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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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得面色發白,空淨還不忘威脅林嫣,以确保她信守承諾。
老太太眠淺,聽見對面屋裏有動靜,卻沒點燈,以為是空淨潛進禪房時,驚擾了林嫣,兩人掙紮才鬧出的動靜。
她扶着牆壁,輕手輕腳走到窗口細瞧,又沒了動靜。
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很快恢複沉靜。
她只是略施手段,讓林嫣做不成她的孫媳,不能再迷惑錦朝,她沒有向林家人索命,已經是慈悲為懷了。
正欲回床,卻見丫鬟屋裏,芳茜那丫頭披衣走出來:“小姐,您醒了嗎?”
登時,老太太急了。
若被這丫鬟闖進去,事情不就敗露了麽。
于是,老太太顧不得許多,揮手将桌上花觚推倒。
嘩啦的破碎聲中,她哎喲哎喲叫着,試圖把芳茜吸引過來。
聽到動靜,芳茜确實遲疑,不知該去瞧瞧林嫣,還是去瞧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摔着,事情可大可小,摔出好歹來,回去說不清。
可她又實在擔心小姐,方才小姐屋裏動靜那麽大,這會子門扇大開,卻一點動靜也無。
就在她遲疑間,林嫣坐直身形,稍稍揚起雪頸,默默凝望着傅錦朝。
聰睿機敏的狀元郎,不可能看不懂事态,他會如何抉擇呢?
會不會因為林家有罪,便認為她應當忍受傅家人的任何手段?
心中雖有搖擺,林嫣心中那杆秤還是不自覺地朝傅錦朝傾斜。
她更願意相信,他是光明磊落之人。
聽到空淨的話,傅錦朝原本一個字都不信,他希望全是這惡僧在故意攀扯。
那是他的祖母,雖待他嚴苛,卻是親手教養他長大的,絕不可能故意将賊人引到他的妻子房中。
可是,芳茜話音剛落,對面屋子裏便十分巧合地傳來老太太狀似摔倒的痛呼聲。
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除非,老太太一直在對面禪房暗中盯着,親眼看着賊人進到孫媳的房間,還幫着賊人擋住來探看的丫鬟。
“傅錦朝,我還是決定報官。”林嫣沒表達一句對老太太的恨意,只是語氣肅然,說出這一句。
不是在征求傅錦朝同意,而是在通知他,她已下定決心。
傅錦朝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所有人都必須為自己做下的惡,受到懲罰,祖母也不例外。
若再姑息,只怕家中再無寧日。
傅錦朝閉了閉眼,沉聲吐出一個字:“好。”
林家雖家大勢大,萬象寺作為香火鼎盛的百年大寺,影響也很大。
是以,傅錦朝在不驚動寺僧的情況下,把空淨綁起,交給閱川帶下山。
等寺僧發現的時候,林嫣已與傅錦朝同騎一匹馬,往山下而去。
借着清幽的月光,勉強能分辨出山道,馬兒走得不快。
山林間的風吹來,有些涼,林嫣坐在傅錦朝身前,大半個身子被他圈在懷中,倒沒覺着冷。
甚至,脊背被他胸膛烘得熱意融融。
“傅錦朝,你為何會忽而上山?”林嫣側眸問他。
今夜的傅錦朝,不迂腐,不愚孝,有決斷,幾乎是最能讓她心動的郎君。
若沒有當年的事,兩家之間沒有仇怨,該有多好。
不管将來如何,她都會記得今夜的感激與傾慕。
若今夜傅錦朝沒有及時趕到,她一定不會有此刻的閑情逸致,去欣賞樹梢上将圓的皎月。
被她一問,傅錦朝才後知後覺憶起,今夜上山實則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沒想到,她先給了他一個驚吓。
“三表哥來信了,我想拿給你看。”傅錦朝溫聲應。
夜風拂來,将她青絲吹得微亂,一绺發絲輕輕擦過他喉骨,似記憶中,她柔軟的唇。
懷中香氣真實,佳人有驚無險,傅錦朝第一次由衷感激謝良俊。
他的信,到的很及時。
不是向來很提防三表哥麽?這會子叫的如此順口?林嫣餘光瞥他一眼,忽略掉微小的細節,語氣急切又欣喜:“信呢?快給我!”
那些急切,滿滿是對謝良俊的關切。
傅錦朝聽着,心頭微微泛酸,暗暗咬了咬牙道:“光線不好,回去再看。”
言畢,不給林嫣反駁的機會,倏而加快速度,順着山道馳騁而下。
林嫣張張唇瓣,猛灌一口涼風,又慌忙閉上。
哼,傅錦朝定是故意的!
暗暗冷哼一聲,林嫣心中又不受控地升騰起絲絲歡喜,一圈一圈纏繞在她心頭,滋味似蜜。
老太太腿腳不便,又沒有馬車,被留在山上過了一夜。
帶走空淨前,傅錦朝曾去老太太房裏瞧瞧她有沒有摔傷,确定她無事,傅錦朝什麽也沒說。
可是看她的眼神,讓老太太徹夜未合眼。
她打過錦朝多少次,他也不曾用那般失望痛心的眼神看過她。
林家那妖女,已是他的逆鱗麽?對他來說,就那麽重要?
老太太還是不肯相信,她的親孫子,會為了一個女子,讓她去官府接受盤問。
可天亮後,傅錦朝派了閱川來接她去官府公堂對質。
“我不去!錦朝不能這樣不孝!”老太太不願上馬車。
閱川招來知輕重、有經驗的婆子,強行将老太太扶上馬車,隐忍着怒氣道:“公子說了,老太太唯一能逃脫律法責罰的方式,便是求得大少奶奶原諒。”
他一個下人,不能指責老太太,可他覺得,老太太這回當真有些喪心病狂,若不吃些苦頭,怕以後會釀成更大的禍端。
晨光照進窗棂,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烈,卻是山裏多幾許暖意。
感受到眉心柔軟的觸碰,林嫣睫羽輕輕顫了顫。
尚未睜眼,她便擡手環住他脖頸,嗓音微啞問:“傅錦朝,現在能把信給我了?”
昨夜回來,傅錦朝捏着信,就是不肯給她,還質問她去寺裏小住沒提前知會他。
無法,只好等他洩了心中那煎熬幾日的火氣,再向他讨信。
傅錦朝倒也自覺,沒等她開口,邊将信封遞至她微微發顫的指尖。
可惜,那時她已神思迷離,一絲力氣也無,任由那信封從指尖滑落枕畔。
一早醒來,第一句便提三表哥的信,她就是故意想氣氣傅錦朝。
“能。”傅錦朝沉沉吐出一個字。
那咬牙切齒的意味,令林嫣眉眼悄然染上柔色。
她忍着笑,從傅錦朝手中搶來信封,打開一看,眉梢漫開喜色。
“表哥說,一切都很順利,或許能趕回來過中秋。”
見她這般歡喜,傅錦朝心中暗嘆,真希望謝良俊晚些回來。
念頭一起,他便知不該,戰場上險象環生,一切順利是最好的喜報。
老太太到大理寺公堂時,林嫣與當着圍觀百姓的面,将訴狀呈上。
今日主審者,正好是董澍之父,大理寺卿董大人。
因她之故,董澍已外放,并未留在京城,聽說董夫人還因此病了一場。
不過,她并不認為自己哪裏有錯,再來一回,她也不會任由董澍亂說話。
當着這麽多百姓的面,她就不信董大人會去包庇一個無權無勢的僧人。
因空淨是萬象寺僧人,官府也去請了一位寺中高僧旁聽。
林嫣狀紙上所寫,皆是實情,空淨幾乎不曾辯駁,便心如死灰認罪。
而老太太呢,堅決不承認曾教唆空淨,甚至話裏話外暗示,林嫣聽空淨講經時,兩人便眉來眼去不清白。
“老太太,您可不能血口噴人!”芳茜氣不過,朗聲辯解,“明明是您非要拉着我家小姐一起聽佛經!”
“休得喧嘩!”董大人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斥。
案子本就不複雜,問情緣由,又多方求證,董大人很快便做出裁奪。
“空淨一念之差,險些鑄下大錯,雖強辱未遂,卻難逃律法。”董大人字正腔圓道,“本官現判其杖二十,徒一年。”
來之前,林嫣特意翻過大魏律法相關記載,對于空淨的懲罰,最高可徒兩年。
因為她是官家女眷。
可董大人并未從重責罰,不知是因為董澍的事,還是因為萬象寺?
林嫣心中猶豫,不知該據理力争,還是裝作不知。
遲疑間,便見旁聽的高僧起身向她施禮:“貧僧代萬象寺,向施主賠罪。”
不是代空淨,而是代萬象寺表明态度,絲毫不包庇壞人,也未對她把事情鬧大流露出任何不滿。
林嫣福身還禮:“多謝大師。”
下一刻,高僧轉向空淨,法相端嚴,将其逐出寺門。
“至于傅家老太太教唆之罪。”董大人頓了頓,望着林嫣,等她的态度。
林嫣想說,依律法規定懲處即可。
可那畢竟是傅錦朝的祖母,傅首輔的發妻。
她望向老太太,想最後給對方一個機會,看看老太太是要繼續狡辯、颠倒黑白,還是會乖乖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