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信
短榻不長也不寬, 傅錦朝肩寬腿長,一人擠在上面尚顯擁擠。
兩人并排躺在上面,便只能側躺着, 且是林嫣縮在他懷中,幾乎不占什麽空間的姿勢。
明月皎皎,月光幽然灑進來, 落在二人側臉,宛若一雙玉人。
“傅錦朝, 你竟然裝睡。”林嫣低低斥他,“為何不回房, 你在生我的氣?”
薄薄衾被将她身形包裹,只露出臉頰。
衾被之下, 一條有力的長臂橫在她身前,那人氣息拂在她頸側:“嗯。”
他竟真的在生氣,還承認了!
“小氣鬼。”林嫣低低嘟囔。
話音剛落,橫在她身前的遒臂忽而收緊, 将她胸腔內的氣息盡數擠壓而出。
她不自覺地低哼一聲, 便聽到他輕笑問:“所以, 嫣兒是來哄我的?你想怎麽哄好我?”
那輕輕的笑意中, 有淺淺的得意。
“我想……”林嫣嗓音婉轉拖着調子,纖細的指朝他窄窄的腰伸去。
感受到身後, 他肌肉緊繃的異樣, 林嫣忽而俯首,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一口。
“這樣哄才是你應得的。”林嫣抓出他手臂, 睇着那排深深的齒痕, 眼中盛着燦若星辰的笑意。
短榻雖擁擠,卻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晨光熹微, 傅錦朝起身更衣時,瞥見小臂上殘留的齒痕,下意識拿指腹輕輕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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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溫柔,似描摹她不肯服輸的唇。
風寒日漸痊愈,喝多了湯湯水水,林嫣的肌膚較平日更為細嫩。
這一日,她身着松花黃衫子配桃紅比甲,下着象牙白繡木樨花的湘裙,嬌豔又精神,帶上補品往正院去。
老太太仍是那樣,叫巧珠出來說她不見人。
林嫣彎彎唇,越過巧珠,徑直走進院中。
廊庑下,老太太正坐在搖椅中曬太陽,新添不少銀發,周身散發了腐朽之氣。
“祖母,我給您帶了好吃的。”林嫣上前,吩咐巧珠把血燕拿去炖了。
“錦朝不在,不需要你在這裏假好心。”老太太仰面望着她,眼神渾濁,語氣不善,“我雖病了,卻沒老糊塗,知道你們都巴不得我早點死呢,我就在這院子裏等死,不是正如你麽的意?假惺惺來看我做什麽,不需要!”
她嘴上不饒人,實則刻意收斂着脾氣,顯然也怕死,外強中幹。
林嫣步入廊下,坐到她身側美人靠上,直言不諱道:“老太太用那樣惡毒的手段害我,難道我不該盼着老太太早死?不過,老太太什麽時候這麽為我着想了?我還沒說什麽,您便自己乖乖躺着等死,等着給我騰位置,讓我來掌控這個傅家?”
“哎呀,往後誰要說老太太待我不好,我第一個跟她急。”林嫣說着笑容越來越嬌俏得意。
她捏着帕子,拂拂裙擺,款款起身:“既如此,老太太便好生躺着,千萬別出來走動,別聽太醫的話。等老太太走了,我給您多上幾炷香。”
聽到這話,老太太怎麽可能不生氣?
可胡太醫的叮囑,她記得清清楚楚,若動怒,可能真的會癱在床上再也起不來。
若真到那個地步,林嫣這巴望着她早死的不孝孫媳,定然會纏着錦朝,将她挪到後院自生自滅去。
老太太強硬一世,寧死也不想落到任人宰割的下場。
反而,林嫣越希望她早死,她越不能讓林嫣如意,她要好好養身子,等着給錦朝納個賢淑美貌的妾室,氣死林嫣。
“你休想!”老太太忍着怒氣斥她,随即拄着手杖起身,擠到林嫣前頭下了石階,“巧珠,陪我出去走走!”
巧珠正忙着料理血燕,應聲便要出來。
林嫣沖巧珠擺擺手,繼而扶住老太太,笑道:“還是我來吧,當然,若祖母心疼我,怕我累着,林嫣便去茶樓聽戲去。聽說新來了一位小生,嗓子極好,人長得也俊,我還沒去瞧過呢。”
本來,老太太是不願她陪的。
可一聽,這妖女竟然真的不安于室,想趁錦朝不在家,去捧俊俏小生的場。
絕對不行!
她害林嫣是一回事,林嫣自己心有旁骛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老太太趕忙抓住林嫣衣袖:“錦朝回來之前,你哪裏也不許去。”
“好。”林嫣輕應,忍笑垂眸。
傅錦朝頭疼數日的事,被她連哄帶騙搞定,林嫣唇瓣微抿,暗自得意。
等傅錦朝回來,她一定好好說給他聽。
老太太腿腳不便利,腳步慢,林嫣便耐着性子扶住她。
沿着巷道往前走,薄薄日光灑在生着青苔的牆壁,處處是時光留下的古樸痕跡。
林嫣想到那晚,她和傅錦朝從王元昌家回來,似乎就是那日開始,傅錦朝在她心裏變得不一樣。
扶着老太太走完一大圈回來,林嫣還好,并未覺得累,老太太氣息有些不穩,氣色卻比出門前好了許多。
感覺身子骨松快些,她對林嫣的态度也略微好轉:“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比你差。”
這話,大抵能算是誇贊。
雖不知是贊她容貌,還是體力,林嫣都高興:“是,我聽阿娘說過,祖母年輕時特別能幹。”
那時候,傅家上上下下的人口也不少,都被老太太打理得井井有條,待人接物也進退有度,名聲很好。
只不過,阿娘後一句是:“也不知老了,怎的變成這副模樣。”
若是因為苦難而變得如此,那麽傅錦朝沒長歪,便極為難得。
夜裏,林嫣坐在妝臺前,望着替她梳發的傅錦朝,輕贊:“傅錦朝,你怎麽這般好?”
第一次聽到她直白真誠的誇贊,傅錦朝動作一頓。
握着梳篦的手,撐在妝臺邊,俯身笑問:“說說看,我哪裏好了?比你最喜歡的三表哥還好?”
哦?他心裏仍對三表哥有芥蒂呢?
他越是想知道,林嫣越不肯告訴他。
琉璃燈側,她擡眸望他,眼波流轉:“你都說我最喜歡的是三表哥咯。”
傅錦朝眼眸略深,目光沉沉壓下來:“聽說你今日本想去茶樓聽小生唱戲,還誇那小生俊美。”
這一段,林嫣是故意略去,沒告訴他的。
不知他從何處聽來,看着她的眼神,醋意幾乎凝為實質。
林嫣急急辯駁:“我那不是為了激将祖母麽,不能當真。”
“小騙子。”傅錦朝低嘆一聲,将她圈在妝臺前,将她的辯解化成嗚咽。
額角貼上妝鏡的一瞬,她低低咝了一聲,又被扣緊。
妝鏡中的驚鴻一瞥,羞得她眼睫輕顫,匆匆合上,再不敢瞧一眼。
幾場秋雨下來,中秋将至,林嫣以為三表哥快回來團聚了。
豈料,中秋前一晚,八百裏加急的鐵蹄聲震破京城的夜空。
邊關失守,新北剌王親自率兵,接連攻下兩城,勢如破竹,京城岌岌可危。
“三表哥呢?他人在何處?”傅錦朝出門前,林嫣拉住他,急急問。
暫時沒有謝良俊的消息,傅錦朝能猜到,大抵不太好。
怕林嫣擔心,他沒明說,而是将大手扣在林嫣肩頭,試圖給她更多勇氣和信心:“嫣兒,別擔心,謝良俊身手好,吉人天相,不會有事。”
說完,他便大步出去,随皇帝派來的內侍入宮議事。
除了武将,和皇帝器重的一些文臣,其他朝臣皆休沐在家。
用罷早膳,王元昌提着月餅過來送節禮,很是客氣。
林嫣心事重重,本想回林家打聽三表哥的消息,無心招呼他。
可王元昌壓低聲音道:“弟妹,我有謝三公子的消息。”
他刻意壓低聲音,趁丫鬟們沒注意的時候告訴她,難道有隐情?
通政司掌握着地方六部遞上來的文書,消息多些,倒也正常。
許是上頭不讓說,他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她。
于是,林嫣将他請進院中,吩咐芳茜去準備茶點。
待院中只他二人,林嫣急急問:“王公子怎麽會有我三表哥的消息?他如今人在何處,怎麽樣了?”
王元昌望着她姣好的容顏,說出早就斟酌好的說辭,神情凝重道:“謝三公子中了暗箭負傷,大軍潰敗時,他沒能跟上,現下不知去向,北剌王心狠手辣,酷愛拿戰俘要挾大魏守将。謝三公子恐怕,兇多吉少。”
“我不信。”林嫣眼中淚意紛湧,大顆大顆墜下,她搖搖頭,下意識退後一步,“等夫君回來,我再好好問清楚。”
傅錦朝入宮,得到的消息一定比王元昌更多更準确,一定是這樣。
誰知,王元昌訝然開口:“弟妹要問錦朝?你不會單純地以為,謝三公子失蹤與錦朝無關吧?”
言畢,他不管林嫣震驚的眼神,拱拱手道:“既如此,便當我枉做小人了。但求弟妹莫要告訴錦朝是從我這裏得知的,否則,只怕我也要被人滅口。”
芳茜捧着茶點過來,正好瞧見王元昌轉身離去,步履匆匆。
“小姐,王公子不是有事要說麽,走這麽急?”芳茜望着他背影,一臉莫名。
“沒事,茶點你們拿去分了,我去看看節禮還差些什麽。”林嫣說着,便往庫房走去。
剛進門,她便将身姿隐藏到門扇後,垂首啜泣。
她腦子亂的很,一時是這些日子的情意綿綿,一時是王元昌臉上的凝重和詫異。
傅錦朝對她的獨占欲有多強,她心裏能感受到。
可是,他說過,三表哥回京之前,他不會動林家,他真的會暗地裏收買人,對三表哥下毒手嗎?
不,能讓她心動的男子,不可能是這樣的卑鄙小人。
傅錦朝也說過,往後若有任何誤會,請她先學會相信他。
比起不知是敵是友的王元昌,她自然應該相信傅錦朝。
傅錦朝回來時,已是深夜。
見林嫣捧着書卷等他,他解下外衣走過來,輕輕擁住她,語氣裏有心疼:“怎麽還沒睡?在擔心謝良俊?”
林嫣回林家送過節禮,沒用晚膳便着急回來了,她想早些見着傅錦朝,問清楚,沒想到等到這個時辰。
“傅錦朝,三表哥是不是失蹤了?”林嫣側眸望他,嗓音微顫問。
聞言,傅錦朝目光露出一分驚訝:“嫣兒已經知道了?”
他只當是林嫣回林家時聽說的,捏了捏眉心,輕嘆道:“怕你擔心,我原想瞞你幾日的。”
“那三表哥會不會是被北剌王抓住了?他會不會被當成戰俘,用來要挾大魏守将開城門?”林嫣毫不懷疑,若真落到那樣的境地,三表哥會決然赴死。
她希望三表哥真的只是失蹤了,沒被找到而已。
她知道的事,比他想象中更多,傅錦朝收緊手臂,将她攬得更緊,語氣卻故作輕松:“暫時沒有三表哥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他那麽聰明,或許正蟄伏,等着給北剌王致命一擊。”
“不是。”林嫣搖搖頭,“王公子親口告訴我,三表哥在戰場上中了暗箭,兇多吉少。”
“元昌兄?”傅錦朝神情微震。
待聽到林嫣說,王元昌暗示,謝良俊負傷失蹤與他有關,傅錦朝面色沉郁地幾乎能滴出水來。
他将王元昌引為知己,沒想到對方猝不及防想咬他一口。
将朝中消息,和林嫣得到的消息細細拼湊,很快傅錦朝便意識到,軍中有奸細,朝中也也有。
林灏被派去邊關支援,已然動身,若毫無防備,只怕也是有去無回。
“嫣兒,謝謝你肯信我。”傅錦朝握住她雙肩,正色道,“我有要事,需即刻去見岳父大人。若我明日沒回來,祖母便交給你照顧了。”
言畢,他忍不住将林嫣抱入懷中,低低許諾:“等我回來,我會盡力把謝良俊和林灏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