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沐雲逸下馬後,來不及修整，直接按着神秘人給的地址找去甜水巷。

站到門前，他擡起手,卻是有些不敢敲下去。

“這位公子,你找誰？”楊嬸挎着籃子打算買些肉,剛出門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站在沐雲岚門口，不禁有些好奇。

“嬸子好，請問這家住的可是一位叫沐雲岚的姑娘？”沐雲逸躬身行禮,聲音溫文爾雅,看着便是那種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世家公子。

楊嬸哪兒見過這種神仙般的人物，登時便看呆了。

還是沐雲逸不厭其煩，又問了一遍，這才點頭,“對,你跟雲岚是什麽關系？”

“我......應該是她兄長。”沐雲逸說這話時,聲音有些艱澀。

“你是她兄長？”楊嬸立刻警惕起來，“我可沒聽雲岚說過還有什麽兄弟姐妹,難不成是隔房的？”

她還記着沐雲岚那悲慘的身世。

“雲岚她如今成親了，男人也很厲害,你們別想欺負她,否則阿翊會收拾你們的！”楊嬸作勢威脅。

“我是她親兄長，此事說來話長，雲岚她幼時被歹人擄走，那時候我們都以為她......夭折了，沒想到她竟然還活着,其中有不少誤會。”沐雲逸解釋道。

楊嬸仔細打量，發現沐雲逸眉眼還真跟沐雲岚十分相似,便主動幫忙敲門。

沐雲逸阻攔不及，只得接受了這位熱心嬸子的好意。

沒敲幾下，裏面便傳來腳步聲。

沐雲逸不自覺屏息凝神，心也提了起來。

可當他看到開門的那名女子時，卻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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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個妹妹是雙生胎，幼時生得一模一樣。

稍大的那個打小性子就冷，不愛說話，小妹妹卻是個活潑愛笑的。

可就算過去十幾年，也不至于完全變了個人。

沐雲逸不禁懷疑起這件事的真僞。

“是趙辛啊，雲岚在家嗎？”楊嬸笑着打了個招呼。

“小姐在家的。”趙辛看清沐雲逸的容貌，眼中警惕散去許多。

“這位公子說是雲岚的嫡親兄長，你要不讓雲岚出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楊嬸這會兒肉都顧不上了，眼中滿是興奮。

趙辛應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叫兩人進來，然後回屋喊沐雲岚去了。

沐雲岚得知有人自稱自己的兄長，下意識便以為這是什麽騙子，忍不住撫上手上的金蓮戒指。

趙辛看着她跟個驚弓之鳥似得，很是心疼，“小姐別怕，我在呢。”

沐雲岚想到趙辛厲害的身手，緊繃的臉和緩了許多，“趙姐姐，咱們出去吧。”

“好。”趙辛點點頭，護在沐雲岚前面。

兩人來到院子裏，四目相對，沐雲岚和沐雲逸都愣住了。

沐雲逸眼眶微紅，上前一步，聲音隐隐顫抖，“臻臻，是你嗎？”

沐雲岚也心神動蕩，可她比沐雲逸要清醒許多，很快便恢複了，“公子說我是你妹妹，可有什麽憑證？”

光看眼前這青年這身行頭還有氣質便知道對方身份不一般，沐雲岚也不敢随意認親，免得有什麽誤會，反而不好。

“你幼時脖子上有一個小金鎖，跟你姐姐的是一對，後面有你的乳名臻臻，這個是你姐姐的。”沐雲逸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長命鎖，遞了過去，“你被......歹人擄走的那日穿着一件粉色的雲錦，還有紅色的老虎鞋。”

沐雲岚：“......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小時候的事，她已經記不清了。

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被人牙子賣給鄉紳家當婢女，然後一直在那裏長大。

沐雲逸也清楚沐雲岚被擄走時還太小，怕是忘了家在哪裏，否則既然活着，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都沒回來？

他這會兒心裏十分懊悔，對那個歹人更是深惡痛絕，恨不得将對方的屍首從亂葬場裏找出來再挫骨揚灰。

沐雲逸強忍悲痛，又拿出來一幅畫像，“這是你姐姐的畫像，她跟你是雙生胎，打小就長得一模一樣，你瞧瞧，是不是？”

沐雲岚接過畫像，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太過眼熟。

不只是容貌，更是那清麗脫俗的打扮和出塵的氣質。

這不是丞相府小姐嗎？

沐雲岚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敢問公子是哪家的？”

“京城沐家，咱們父親如今是當朝丞相。”沐雲逸答道。

沐雲岚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

她這會兒心虛又害怕，甚至猜測難不成是丞相府知道長寧侯世子在外面養了個跟自己女兒長相相似的外室，覺得屈辱，于是想用認親的借口将她诓騙回去，然後殺人滅口？

亦或是兩國交戰，朝廷打算派一個高門貴女去和親，丞相不願意自己女兒受苦，于是找了自己這麽個容貌相似的送過去？

沐雲岚平日裏看了不少畫本子，這會兒心裏百轉千回，眼神也越發警惕。

“臻臻，你怎麽了？”沐雲逸看她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

“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生得這麽醜，臉上還有這麽大的胎記，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哪兒比得上貴府千金？”沐雲岚将畫像卷起來，還給對方。

沐雲逸聽到這話，卻是愣住了。

他這一路設想過無數可能，臻臻遭了那麽多罪，看到自己，怕是會哭得停不下來。

将人安撫好了，自己便在當地雇一輛好馬車，然後帶着她歸家。

可他怎麽都沒想過，沐雲岚會不認他。

沐雲岚看着他那可憐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

可想到自己去到丞相府後凄涼的日子，眼神又堅定了許多。

“公子若是沒其他事，就回去吧。”沐雲岚對沐雲逸客套地笑了笑，“也希望公子能夠早日找到你的親妹妹。”

她長在鄉紳家，身邊接觸的都是些鄉野之地的女子和婦人，一同長大的也是些被家裏種種緣故賣掉的小女娃，打從心底覺得女子命賤，哪怕弄丢了也不會多上心，否則在京城那麽多年，怎麽沒聽說過丞相府丢了個二小姐？

思及此處，沐雲岚笑容淡了許多。

沐雲逸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見沐雲岚抵觸他，便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否則會适得其反。

他忍下心中的酸澀，對沐雲岚笑了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沐雲岚聽到這話，以為沐雲逸不打算認自己這個妹妹，可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釋然，反而生出幾分怨怼和委屈來。

“貿然上門，還自稱是你兄長，怕是吓到你了，你不相信也正常。”沐雲逸舍恩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道，“我這幾日會留在雲溪鎮，等咱們熟悉了，你願意跟我回京，咱們一道回去。”

“我真不是你妹妹。”沐雲岚忍不住道。

沐雲逸沒說話，只笑了笑。

沐雲岚嘴上強硬，心裏卻十分受用。

沐雲逸離開後，楊嬸才想起來自己還要買菜，一拍腦袋，跟沐雲岚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趙辛關了門，壓低聲音道，“小姐，方才那位公子分明就是你兄長，你為何不跟他一起歸家？”

初見時沐雲岚便隐約猜到趙辛和趙丁怕是霍瑾翊安排給自己的人，對她并沒有防備，笑了笑，道，“丞相府丢孩子都丢了十幾年，再多的悲痛懊悔如今也所剩無幾。”

“我聽聞丞相大人最是端方守禮，丞相府小姐也是高門貴女的典範，方才那位丞相府公子舉手投足間也自帶氣度，可我卻是野慣了的，就算回去，怕是也會被百般嫌棄上不了臺面。”

沐雲岚說完，輕嘆一聲。

若是從前，她孤身一人，群狼環伺，這時候見到根救命稻草，怕是會迫不及待抓住。

如今卻是被霍瑾翊寵壞了，半點委屈也不願意受。

“或許不會呢？”趙辛沉默片刻，緩緩開口。

沐雲岚摸了摸手上的金蓮戒指，沒有說話。

她不敢賭。

就算賭贏了，也不過是成為一只被關在丞相府籠子裏的鳥，供人賞玩取樂，還不如留在雲溪鎮，過自己逍遙自在的日子。

在衣食無憂安全無虞的情況下，當一只快快樂樂的小麻雀也不錯。

趙辛見她堅持，便沒有繼續勸，只是入夜之後，叮囑了一下趙丁，自己悄悄翻牆，出門去了。

沐雲岚原以為沐雲逸見自己這般不識好歹，怕是會離開。

熟料次日睡醒，她剛洗漱完，就聽到敲門聲。

沐雲逸抱着一堆東西進來，手裏還拎着不少吃食。

“雲岚，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随便買了點。”他讨好地對沐雲岚笑了笑，“我昨日見你身上穿得太過簡陋，差人去附近的城鎮買了些布匹還有首飾，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還有這些。”沐雲逸放下東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袱，“這些是房契、地契還有鋪子，都是給你準備的，我昨日想過，你在外面生活了這麽多年，突然歸家，怕是不适應。”

“若是在家住得不舒服，咱們京城和京郊都有房産，你随意住，我們不會打擾你。”

沐雲岚沒想到對方會考慮得這般周到，不禁愣住了。

她抿了抿唇，沒有當即答應，只說要考慮考慮。

沐雲逸也沒有強求，放下東西後便離開了。

他走後，沐雲岚拿起那些房契和地契仔細瞧了瞧，發現都是真的，便轉向趙辛，直接道，“阿翊也覺得我能認親嗎？”

趙辛對上小姑娘漂亮靈動的桃花眼，先是一愣，随即點點頭，“嗯。”

“我真的是丞相府二小姐？”沐雲岚眨了眨眼，“該不會是兩國交戰，想派人和親，丞相舍不得自己女兒，想從外面找一個回來成全自己美名吧？”

不怪沐雲岚多想，這種事也不是沒有。

“小姐放心，丞相品行高潔，且極為在乎家人，他哪怕自己去和親，都不會叫自己的女兒去和親的。”趙辛一本正經道。

沐雲岚噗嗤一笑。

她雖未見過丞相，在京城那幾年也聽過對方的美名。

再加上丞相府小姐和公子容貌都不錯，這丞相怕也是個美男子。

保不齊去和親，還真能引得敵國無數女子争相搶奪呢。

沐雲岚輕咳一聲，努力收斂笑意。

好歹丞相可能是自己親爹，還是國之棟梁，自己這般打趣怕是有些不妥當。

沐雲岚摸了摸鼻子，又問了個自己關心的問題，“阿翊說他想回去争家産，我要是認親，丞相能給他幫助嗎？”

趙辛莞爾，“丞相和少爺原就是一派的。”

沐雲岚聞言，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倒是免得她夾在兩方勢力中間裏外不是人。

跟趙辛聊完後，次日沐雲逸再來，她态度便緩和了許多。

沐雲逸連忙趁熱打鐵，态度也越發殷勤，好東西跟流水般往沐雲岚這裏送，不過數日，沐雲岚住的屋子便有些堆不下了。

沐雲岚也覺得再這麽下去不像話，于是同沐雲逸約法三章，還簽下字據。

若是她不能适應丞相府的生活，就回雲溪鎮。

她已經嫁人，丞相府不得逼她改嫁。

無論發生何事，丞相府都不能傷及她的性命。

一式三份，還有一份放在趙辛那裏。

沐雲逸簽字時不覺被冒犯，反而越發心疼。

臻臻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不然怎麽會這般警惕？

既然決定回去，沐雲岚也不扭捏，當即開始收拾行李。

她只帶了幾套換洗衣物，還有阿翊之前從外面帶回來的貴重物品，以及這些時日沐雲逸給自己買的東西，有趙辛幫忙，很快便收拾好了。

沐雲岚站在院子裏，看着家裏養的雞和兔子，想了想，還是去隔壁敲了門，拜托楊嬸幫忙照顧。

跟上次一樣，這些日子的雞蛋和生出來的小兔子都歸她。

楊嬸不清楚沐雲逸的身份，只隐隐知道對方身份不一般，光那身行頭和通身氣度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就連雲溪鎮的鎮長都沒對方那種渾然天成的清貴。

因此她笑得十分熱情，再三表示自己一定會幫忙打理好，不叫沐雲岚操心。

沐雲岚道謝過後，便回家了。

因為王媒婆那事，沐雲岚跟周圍的街坊鄰居始終親近不起來，也就需要楊嬸幫忙打點院子才過來知會一聲，其他人卻是懶得告知。

沐雲逸來時快馬加鞭，回去就不用這般焦急。

沐雲岚從京城下江南時是黑夜，她深谙財不露白的道理，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一看就是窮鬼，還跟許多人擠在一處，每日裏只啃些餅子和窩窩頭，那滋味她這輩子都不想來第二次。

從雲溪鎮回京城，沐雲逸直接包下一條商船，她睡覺的房間竟然布置得不比在雲溪鎮、甚至是長寧侯世子安置她的落花坊要差。

趙辛進來後，仔細檢查過後，對沐雲岚輕輕颔首。

沐雲岚哭笑不得，并不覺得自己這身份有誰會謀害，卻也領了趙辛的好意。

這一路她吃吃喝喝睡睡，閑來站到船頭看看風景，跟沐雲逸說說話，倒也快活。

只是想到不知道如今在哪裏，可安全的阿翊，又有些擔憂。

沐雲逸待沐雲岚極好，沿途遇到那些賣東西的小船，但凡看見了，必定會買些給沐雲岚，有時候船停靠到碼頭補給，沐雲岚也會下來轉轉，但凡她看中的東西，沐雲逸掏錢也特別利索。

甚至有時候沐雲岚只是出于好奇多看了一眼，沐雲逸也二話不說買下來給她。

次數一多，沐雲岚也有些扛不住，連忙阻攔。

沐雲逸還是擔心她不高興，這才停手，只是離開時還不住往後瞧。

沐雲岚看着他這模樣，莫名想到霍瑾翊，繃不住笑了。